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新篇章──專訪王君琦執行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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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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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林怡秀、謝佳錦;圖/1月7日國家影視聽中心開館儀式,執行長王君琦致詞(國家影視聽中心提供)

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以下簡稱影視聽中心)最初成立於1978年,從青島東路的電影圖書館(1978),一路歷經多次單位身份的變革(1989年電影資料館、1991年財團法人國家電影資料館、2014年財團法人國家電影中心),至今已發展超過40個年頭。2019年再以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為名,成為台灣目前唯一典藏影視聽資產專責行政法人機構,並於去年搬遷至新莊現址。本文在體制改變、新館舍建設與內部分工重新調動的階段,邀請王君琦執行長分享中心在「保存、修復、研究、推廣」的主要任務下,如何在行政法人的體制與新空間中展開另一篇章。

時間:2022.01.12(三)
地點: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
採訪:林怡秀
整理:謝佳錦、林怡秀 

——首先想請教,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由過去的財團法人體質改制為行政法人後,其主要差別與對單位內部產生的影響為何?

我想從幾個方向來談,首先是行政法人在台灣的脈絡是什麼,我們怎麼理解這個體制?行政法人法第二條提到行政法人執行特定公共事務須符合「具有專業需求或須強化成本效益及經營效能者」。擇一即可的「或」字,代表需要行政法人其中一個原因、也最符合影視聽中心屬性的重要精神,就是讓組織發揮專業。公部門多數職員是擅長行政面的公務員,但面對藝術或文化相關的內容面時,其實需要專業人士參與,這是公務機關的限制。因此,當藝術或文化相關的任務落在公務機關時,可能都會被外包化,由公部門發案給民間單位執行。成立行政法人的用意,是政府認為這些內容是國家重要的文化任務,傾向讓一群專業工作者在體制內來發揮專業,但公務機關有固定員額、職等、公務員資格等限制,不易找到符合專業的人,例如策展人或放映人員等,因此讓這組織成為行政法人,透過賦予在人事跟經費運用的靈活度,讓專業有更好發揮。

過去中心在財團法人時期,我們是靠接專案維持營運,有點像是大型NGO,只是法令遵循的層面比較多。成為行政法人後,我們有很明確的公共文化任務要執行,也被賦予人事跟財務的自主性用以發揮專業,理論上是得到更多國家支持,可是執行時的困難在於,現在大家討論行政法人常把關鍵放在自籌,例如立法委員對於行政法人的預算諮詢,往往關注自籌率高低,我自己覺得有點失焦。如果我們一直只強調行政法人就是要提高自籌率、不再依靠政府預算,某程度上就是回到民間企業的營運邏輯,那為什麼還會需要由國家以行政法人這個體制來推動這些文化任務?所以重點應該是,這些文化任務具有公共性且低報酬,因此是國家要做的事,且要交給專業人士來做,而公務體制基於在藝文內容專業度的不足,作為監督機關,需要保持一個「臂距原則」。如果這件事是可以賺錢的,例如藝術拍賣市場這一塊的藝術產業,就不需要國家介入。

對於影視聽中心來說,高自籌的困難部分在於:我們有相當比例的預算是用在保存藏品,可是保存藏品的支出(電影膠卷等藏品對於恆溫濕的要求與空間成本)與運用藏品所能產生的收益(如賣電影票的票房),兩者之間的差距是非常大的。我們有一個高規格的電影院,但我們並不是要經營電影院,重點是利用這個館舍,讓民眾看見藏品,如果我們要追求自籌,可以標榜我們有高級影廳,自己不出節目,而是拼命外租空間或經營院線片來賺錢,但這樣的做法跟我們的宗旨不合。事實上,在台灣有做典藏保存的博物館都不是被期待有高自籌的行政法人,因為後面就是有一個要不停燒錢的典藏保存任務。影視聽中心可說是具有博物館的向度,只是我們典藏的文物是近現代,博物館典藏的可能有百年、千年以上。

臂距原則

意指政府在藝文行政工作上的一種處理
原則,政府有責任提供「藝文中介組織
」補助款項,但監督機關不得直接干預

中介組織的業務推動與資源分配,須以
「一臂之距」維持其獨立性與專業性。
此原則普遍為歐美採用,近年也在台灣
相繼參照設立。

關於行政法人與臂距原則的近年在台實
踐,可參考典藏藝術家庭出版的兩本著
作《臂距之外:行政法人博物館的觀察》
(2021)、《博物館/美術館的未來性
:行政法人制度研究》(2022)。

我們也會一直遇到的另一個問題是,外界常常期待我們保存的素材應該無償授權提供。這中間其實有矛盾,外界希望無償、打折,但我們一定是用我們的資產去產生營收,而不是靠業外收入,而這些素材就是我們的最大資產。很多私人企業是靠業外收入營運,保險公司最明顯,本業是保險,房地產卻占了營收相當占比。但我們不可能這樣做,也沒有能量產生所謂的業外收入,我們的營收必然相當程度得來自典藏,因此除了做節目,也需要收取授權費用做為自籌,但同時價格的設定要納入近用性的考量,所以無論是票房還是授權,收入都會很有限。

我們也會一直遇到的另一個問題是,外界常常期待我們保存的素材應該無償授權提供。這中間其實有矛盾,外界希望無償、打折,但我們一定是用我們的資產去產生營收,而不是靠業外收入,而這些素材就是我們的最大資產。很多私人企業是靠業外收入營運,保險公司最明顯,本業是保險,房地產卻占了營收相當占比。但我們不可能這樣做,也沒有能量產生所謂的業外收入,我們的營收必然相當程度得來自典藏,因此除了做節目,也需要收取授權費用做為自籌,但同時價格的設定要納入近用性的考量,所以無論是票房還是授權,收入都會很有限。

 

——但目前關於行政法人與監督機關的關係,可能還是無解或進步很慢?

這是一個認知上的調整,也包括臂距原則的落實與否。行政法人原則上會有一筆營運預算,我們今年來自政府的預算是2億8450萬,其中1億是專案預算(約三成五),其他是營運預算,在沒有需要配合專案特定宗旨的條件下,營運預算可以按照組織發展的需求來規劃,但這也會需要監督機關尊重專業性,降低對業務執行的干涉與行政程序的介入。如果監督機關讓臂距原則消失,會導致在規劃與執行的過程中,耗費過多與上位機關的溝通成本。

——請您談談目前中心如何因應行政法人階段下,營運經費績效與自籌率逐漸提高的要求?以及,營運新館舍的新一年度(2022),其年度預算編列與過去有何不同?

過去預算有很高比例是專案預算,進入行政法人後,我們有比較充足的營運預算,不是用專案來做預算編排,但因為預算是前一年規劃的,所以今年還是比較像以前,例如影視聽史這樣一個專案,下面可能涉及四個單位。那在今年規劃未來預算時,除了影視聽史、數位修復跟國家文化記憶庫三個專案之外,其他我們能用營運預算去按照組織架構來做目標設定,讓組織架構跟預算執行、各部門被賦予的目標任務能有較好結合,績效的追求也就會有好的表現。

我們接的這些專案也跟一般對於接專案的認知不同,一般接專案,是在已有充足營運預算做好核心業務的前提下,再行有餘力去接其他案子來做,但我們接專案是在補營運預算的不足。例如,數位修復照道理是我們的核心業務,應該用營運預算去支應,但這麼多年來都是用科技部給文化部的科技預算來執行。專案有一個特性,會希望盡可能涵蓋得又廣又全面,因此這筆預算不只用在修復也用在後續推廣,但在我們的組織架構的邏輯下,做修復跟做推廣是兩個單位,中間的跨組協調與資料彙整,都會增加很多行政成本。我們遷過來後,不管是組織架構或預算編列邏輯上,都希望盡可能減少行政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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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否談談目前中心的結構與各部門負責的工作內容?

 

——可否談談目前中心的結構與各部門負責的工作內容?

我們現在有四個塊面:保存、修復、研究、推廣。新的組織架構是照這方向來做設定,此外還有場館的營運。前面提到財團法人時期會接一些專案,例如當時的推廣組有接金穗獎、優良劇本和「認識電影」這些廣義上屬於推動電影文化範疇的專案,國際組則有接了「電影工具箱」的專案,那現在就做了整合,推廣組跟國際組整合成推廣合作處。片庫本來只有數位修復組,現在多了電視和廣播的業務,但這兩項剛起步,還不足以大到可以成立個別組,就先用「非膠卷」來做區隔,這個組也包括紙質類文物、專業帶和磁帶等。

不過我們去年九月搬來試營運一段時間後,也發現一些介接的問題。例如當時想像這個場館的節目是由四個組來提供,由他們的不同專業向度,來回應節目的多元性,例如教育推廣可能會挑比較雅俗共賞的片源,研究策展組會從研究論述的角度,節目合作組透過包括國際館舍在內的各式合作而有一個跨界的角度,另外還有紀錄片組。不過實際操作下來發現很辛苦,等於我們後端的影廳跟放映要跟四組人介接,這四組又要彼此介接,增加很多行政溝通成本。所以我們也還在討論可以如何調整。

現在的場館不像以前在青島東路,專業導向很明確,一方面要面對基本客群,所謂的影痴文青,二方面要面對周邊鄰居,要讓他們覺得這是一個可以親近的地方,願意帶小朋友來認識電影。我也覺得面向大眾與下一代推廣是在透過影視聽資產做文化打底,也是我們的定位,恰好坐落在此,又有地緣之便(周邊有中信國小、中平國中、榮富國小等學校)。法國電影文化的深耕是我們看齊的榜樣,他們從小就看電影,對法國電影如數家珍,電影就是他們文化的DNA。台灣比較沒有這一塊,所以接觸周邊親子很重要。當電影成為文化DNA,才有可能期待大家看老電影會有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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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去年底與中心同步開放的「致憤青​​・文協百年紀念影展」,「島嶼江湖:武俠在台灣」特展也隨之展開,想請問執行長,中心如何規劃此類大型影視聽特展方向?

「致憤青​​・文協百年紀念影展」是配合文化部文協百年紀念活動的政策來做的規劃,我們從電影在文協所從事的意識啟蒙運動所扮演的角色與具備的意義來策畫,過程中也花了很多力氣在說服監督機關。武俠這個特展的出現,有一部分是機緣巧合。去年是聯邦影業創辦人之一沙榮峰先生的百歲誕辰,中心希望有一些致敬活動,感念沙伯伯對台灣電影的付出,而聯邦影業的影片和胡金銓導演文物在中心有很完整的典藏,同時也知道未來會有《諸葛四郎-英雄的英雄》與霹靂的《素還真》等新片上映,就想放老片展示典藏之餘也搭一些新片,做為新場館吸引來客的策略之一。種種需求下,武俠成為最大公約數。這確實和一般先產生一個核心概念的策展邏輯不太一樣,但回頭來講,我們也從後設的角度來建立了武俠特展的意義。台灣現在沒有人拍武俠,一方面當然是製作成本非常高,台灣影視產業無法負擔,另一方面在於武俠其實中國味很濃,在台灣本土化浪潮下,不容易成為會被青睞的類型。中國劇像《瑯琊榜》(2015)之類在台灣會被討論,但沒有太多討論在武俠層面。武俠這兩個字對不少年輕人來說,跟他們的成長經驗、文化經驗完全脫鉤,除非是有玩遊戲,否則對武俠不太會有什麼感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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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看這些台灣武俠片會覺得,它們讓我看到台灣作為長期接受國民黨統治的中華文化衍生區,與中華文化的若即若離關係。我們好像跟中華文化關聯很深,可是後來產生質變,在本土化下我們看到自己的主體性,儘管在60年代這層面被強壓下去,但我們終究經歷過不同的歷史,所以當台灣來拍這樣一個很中華文化的類型時,自然就會長出、翻轉出很屬於台灣自己的脈絡性。為什麼展名叫「武俠在台灣」,就是在強調這個衍異,我們沒有只談武俠類型,我們要談的是武俠在台灣產生怎麼樣的質變。比如這次放映的武俠片有很多是國仇家恨,背景是宋朝因金人入侵而偏安,大家垂頭喪氣,但最終還是要鼓起勇氣打敗金人,這就是很屬於台灣的反共復國論述,反觀香港武俠片就比較會是個人英雄論重一些。

最近也有出版一本書Where Histories Reside,在談英國殖民者在殖民地印度拍電影時,如何轉化地貌來對應他們的殖民想像。香港新華影業早在1959年就曾來台取景,拍攝武俠片《青城十九俠》,台灣地貌也在許多武俠片中被再現為神州大陸,這部分還沒有太多討論,把台灣地景空間的再現跟武俠類型串聯,相信可以開啟一些很有趣的題目。此外,我們也很期待談更多的是武俠怎麼從電影進入電視的產業史歷程,期待來看的人會發現有很多題目可做,開啟新的討論。

——最後請談談中心目前各實體空間的設定理念,一至三樓的功能與應用各有什麼不同?希望藉由這些展演空間提供給觀眾哪些資訊?

我們一樓就是大廳,有主題性的微型展覽,能利用這個空間。二樓是大影格跟小影格兩個影廳,搭配高規格的杜比全景聲系統(Dolby Atmos®)。聲音系統跟拍攝技術及規格的演進有關,修復的老片不會是全景聲,但基於擴大電影文化的愛好,我們也會放比較當代的片。在放映上,我們可以從35mm到數位4K的最高規格,可以展示電影放映技術的演化。二樓還有一個常設展空間,目前的展出是以台灣影視聽發展大事記為基底,再搭配我們的典藏文物與三位藝術家的創作,讓大家看見台灣影視聽媒介自身發展以及與政治、社會甚至是經濟的連動。我們的大事記有研究向度,不只是寫出事件,而是把事件跟台灣電影電視廣播發展的關鍵點寫出來。例如我們寫228事件,關鍵放在抗議民眾到台灣廣播電台散布消息,才迅速傳至全島。另外也還有我們的典藏文物,包括紙質文物與電影器材等。目前展物還是以電影為大宗,未來可能會強化電視或廣播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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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樓圖書館的部分,現在當然是一個比青島東路時期更舒服的空間,加入一年會費300元的「時間證人」會員就能入館閱覽,一年會員費1000元的「時間旅人」除了館內閱覽還能把書借出去,以及在館內閱聽影片。會做這些設定是因為閱覽空間不大,希望以專業圖書館的定位提供有需要的人士,而不會變成K書或午休場所,當然版權許可的影音資源透過我們的隨選視訊系統可以在其他地方觀賞。我們圖書館的典藏路線很清楚,就是影視聽主題,我們這邊會有其他地方看不到的內容,比如早年金穗獎影片。另外,我們最近才開通了藏品檢索系統,輸入關鍵字就能檢索我們有什麼典藏,後續能直接透過對外服務申請。目前也有規劃要做台灣電影資料庫,不是針對我們的藏品,而是針對所有的台灣電影,有點像IMDb,預計要花2-3年時間建置,到時就會是一個隨時更新、中英文雙語介面的網站。希望有一個友善方便的介面滿足民眾了解台灣電影基本資訊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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