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格？林文淇、李道明談國家電影中心成立後的千頭萬緒

2014年7月，前文化部長龍應台風光對外宣告，文化部捐助的財團法人「國家電影資料館」正式升格為「國家電影中心」，並預計在新北市府建設的「台灣電影文化中心」落成之後進駐。記者會上，侯孝賢、王童等電影大師與歷任館長一同見證歷史，紀錄片《青春啦啦隊》中的爺爺奶奶們更特地遠從高雄北上，唱唱跳跳為電影中心加油打氣，龍應台還稱讚此次是一個「築巢（新北市政府提供場館、硬體）引鳳（文化部進駐軟體、機構）」的合作。

轉眼已經過了一年半，除了新莊的預定地仍毫無進展之外，我們的社會對於國家電影中心的瞭解有多少？電影中心對於自己的定位又是如何？這是一個電影中心一直沒有機會好好對業界人士、社會大眾釐清的議題。

3月26日下午，台北市紀錄片工會特別以「升格？國家電影中心的願景與挑戰」為題，為2016年上半年針對影視產業探討的「紀工聚會」系列座談揭開序幕，邀請電影中心執行長林文淇與電影學者李道明對談，希望透過機構面與學界觀點，探討電影中心當下面對的挑戰與發展方向。但座談會三個小時的時間，竟然只足夠兩位講者約略地為參與聽眾理出電影中心從「電影資料館」到升格「電影中心」之後，眼下面對的千頭萬緒。

還沒斷奶的嬰兒

「我覺得國家電影中心是一個還沒斷奶的嬰兒，還在長大，可是牛奶已經沒有了。」林文淇談到電影中心的成立與現況，感嘆的說。當初文化部指示電影資料館升格為電影中心時，龍應台參照了法國CNC國家電影中心與韓國電影振興委員會的功能與架構，規劃出一張宏大的藍圖。在藍圖中電影中心所被交付的任務，除了現正積極推動的電影教育、海外行銷推廣、以及擔任紀錄片影展的常設機構等任務之外；也還包括扮演國家電影政策智庫、票房統計中心、以及國家電影基金的管理與使用者等角色。但在電影中心升格半年多之後，龍應台便因故辭去部長職位，「推動計畫的人離開之後，很多來不及執行，以及許多需要期程來建構的部分，就這樣沒了。」林文淇執行長說。

李道明稍後也補充，在電影資料館與新聞局的時代，歷任首長雖然都似乎有意解決片庫的經費問題，或是國家電影中心的設置規劃，但隨著首長快速的更換，每每無法落實，換了首長之後可能又會有不同的規劃，讓現狀一直難以獲得改善。過去李道明也曾受公部門的委託，研究許多國家的電影中心與電影資料館組織運作，但最後仍是無法落實。

沒有自主決策權的業務代工廠

國家電影中心的架構是「財團法人」，性質上屬政府補助的民間機構，但因經費幾乎全數由政府捐助，因而在行政、採購作業上需要依照公部門的行政規範限制，加上電影中心成立之後新增的業務也多半以公辦補助與投標的方式承接，決策與核銷都需要經過公部門核可，少了原本公屬財團法人應該具備的彈性，壓縮了自主決策空間。而外界也常將國家電影中心視為公家機關。

林文淇以文化部給予電影中心去年度的營運預算為例，總金額大約只有三千六百萬元，用於支應所有自電影資料館時期就有的典藏、行政業務與人事開銷。而其他諸如教材規劃、海外推廣、籌辦紀錄片影展等「電影中心」肩負任務所需的經費，實際上都是文化部的相關業務單位所擁有，再由「直接補助」或標案等方式委託電影中心執行，以及招聘專案人員，「這些業務的經費共有一億多，而電影中心員工總共超過八十人，但真正編制內的員工只有29位，其餘都是專案人員，這些專案也讓我們的行政業務量變為原本的三倍，這些狀況讓國家電影中心變得頭重腳輕，也像是政府部門的代工單位。」

「接案」為行政疲於奔命，電影中心難發揮專業功能

也因為公家單位以補助與標案交付電影中心執行相關業務，「執行」的角色也限制了專業與創新的空間，縱使電影中心可以先針對來年規劃提出新構想，各項業務的主管機關礙於公務體系的種種考量，往往只能小幅變動。也由於這樣的「代工」關係，電影中心在許多業務上無法直接決策，一個活動細節的規劃在經過內部層層主管審核之後，還要送交主管機關經過另一輪審核，等到業務主管點頭之後才能定案。「你說這些是國家電影中心在做的事情？還是公部門的事情？我覺得還是公部門的事情，我們只是在被交付的業務範圍之內，盡量把它做好。」

而在現行的作業方式下來推動台灣電影的相關業務，林文淇似乎認為達不到電影中心原本的設立目的：「現階段這些業務由國家電影中心來推動，不一定比較好，但如果這些事情確定是由國家電影中心來做，我認為經費必須編在電影中心下面才能發揮綜合的效應，也才有意義。按照公家會計部門現在越來越嚴格的經費核銷制度，我們在處理這些業務需要耗費很大的行政人力，依現行模式長久下來，我不覺得由電影中心來推動所有相關的電影業務會比較好。」

電影典藏困境仍難克服

同時，電影資料館升格電影中心後，新增加的「紀錄片影展」、「海外參展」、「影像教育扎根計畫」等業務，再加上原本舊有的「金穗獎」，都是比較屬於活動性質的業務，這也帶來隱憂。

「活動型的業務光芒比較大、業績看起來比較好，這樣的『國家電影中心』做的越好，各位可能越難看到我們在後面要花大量時間、精力，來替國家保存重要電影資產的努力。」林文淇說。老電影的膠卷因為硬體、經費的不足，在片庫裡隨著時間持續變色、酸化，到最後不堪使用，「這是沈默的死亡。」

從電影中心片庫的經費與硬體問題，也可以看到電影中心多迫切需要一個專業的硬體空間。國家電影中心的片庫位在樹林的「新加坡工業區」廠房之中，現有11個倉庫（其中有八個倉庫是租來的），用來存放老電影膠卷，以及海報、器材、戲服等文物。電影膠卷在接近零度的環境下，可以存放超過一百年，但是電影中心的片庫溫度只能維持在18度，這樣的溫度僅能減緩膠卷劣化的速度，但是維持現階段空調環境，一年就需要花費五百多萬元的水電費。而片庫溫度不能下降，不只是經費的問題，建築物本身也無法配合維持低溫環境。「我們只要把溫度調到18度以下，過沒多久隔壁工廠就會來抗議了，因為兩間廠房之間的牆面溫度太低，讓隔壁工廠牆面開始凝結水氣，久了也會對建築物造成損害。」林文淇說。

李道明也說，從電影資料館的角度來看，電影中心的核心業務應該是「典藏、保存、修復、研究、推廣、出版」等六個面向，除了典藏與修復一直缺乏資源之外，電影中心也一直沒有專任的研究員。而電影中心出版的期刊《電影欣賞》做為台灣現在僅存的深度電影刊物，背後也只有一位編輯與一位美術設計負責，相較於英國電影協會（BFI）出版的重要期刊《Sight & Sound》，其背後的編輯團隊就超過30人。光以電影資料館的任務來看，就有許多需求一直未被滿足。

在畫出「瞄準太陽」的藍圖之後

當初龍應台參考法國電影中心（CNC）與韓國電影振興委員會畫出了電影中心的架構藍圖，但是李道明在座談會上指出，CNC的年度預算約有400億台幣之譜。相較於電影中心一年3600萬台幣（或是加上其他專案之約1億台幣）的預算規模，國家中心的成立現在看來可能只是一個「瞄準太陽」的第一步，後面還有許多應做的準備工作仍在進行，或者遙遙無期。

林文淇指出，「國家電影中心的組織成立缺乏法源基礎，以往的電影資料館只需要管理國家的電影資產，所以只有簡單的捐助章程，但電影中心成立後也暫時仍依照捐助章程運行，造成現在的問題。文化部影視司現在正大力協助研擬國家電影中心的設立條例，電影中心的設立如果有法源基礎，預算與組織運作就有明文依據，也可受立法院監督。但目前這個草案更像是一個行政法人的設置條例，不過是套在財團法人身上。」

這又帶出另一個問題。「其實國家電影中心應該成為行政法人，這樣也才能確保國家重要的文化資產不會轉為民間私人所有。但是當初為了先升格，文化部放棄了原本已經在行政院為電影中心申請的行政法人員額，現在中央政府的行政法人員額已經飽和，未來要行政法人化，恐怕還要等上一段時間。」林文淇說。

欠缺政府重視　把希望寄託在小英總統

李道明直指，電影中心的問題源頭在於國家對文化的漠視，以及文化部會對於電影中心的不重視。文化部的年度預算規模，僅佔不到國家年度總預算的百分之一，先天上限制了文化部可支配的資源，但是從新聞局到文化部，從未認真思考國家電影中心的定位，給予應有的資源支持，則顯現了國家對於電影文化資產重要性的漠視。「連當初曾經來向我們取經的越南電影資料館（Vietnam Film Institute），現在都做的比我們好。」越南電影資料館新建的兩棟片庫已於2013年9月落成啟用，並且在胡志明市設有分館，兩間場館也共設有六個正式的放映廳。被台灣社會視為第三世界的越南有此高規格的電影典藏機構，叫人好生羨慕。「台灣是電影的第四世界。」李道明說。

台灣電影市場雖有起色，但產業環境、政策、研究等領域仍百廢待舉，電影產業賦予國家電影中心各種不同的期待，但電影中心除了有諸多來自政府的「發包工程」接應不暇，不受國家重視仍是根本問題。有鑑於現今政府機構的難以大刀闊斧做出重要決策，林文淇將希望寄託在未來的總統，聽到紀錄片工會將會把座談內容整理成白皮書送交未來的總統府，林文淇在座談會最後也向蔡英文總統呼籲，「只要給我們一塊地、一個現成的建物，我們就可以自己打造專業的片庫。國家電影中心希望小英總統任內，可以解決這個歷任總統都沒辦法解決的問題，她會在台灣電影史上留名。」

「紀工聚會」座談全程影像紀錄：

「紀工聚會」在上半年將會繼續針對映演、國際行銷、影展、電視、文化補助等主題規劃座談，免費入場，歡迎有興趣的讀者參加。

場次資訊請見官方活動網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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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4期【放映頭條】
〈台灣電影的漫長等待：國家電影中心籌備進度獨家追蹤！〉

547期【電影特寫】
〈國家電影中心成立　「加貝影展」祝賀新里程〉

419期【放映頭條】
〈越南電影資料館之旅：戰爭．女人．爆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