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資料館的奇幻旅程

1980-1989年「電圖」世代

266
2010-07-16

有一場悠悠漫長的電影美夢,紙上作業,二十年了。

國家電影文化中心,1990年從「電影資料館」提議萌芽至今,二十年來仍尚未付諸實現。這段期間,我們總統選了四次,新聞局長換了十七個,詭譎雲湧的政黨鬥爭,人事變遷,使這場電影夢突變了好幾番。

計畫內容從最初的擴建電影資料館,進行典藏推廣工作;到或者轉成國家電影文化政策的最高首腦中心;帶動地方休閒觀光的電影博物館;也曾經是肩負振興產業,打造它成為一座影視園區般的重鎮所在地……。籌建地的變更亦不遑多讓,從士林廢河道、新莊副都心、到南港台鐵調度場……。總之千變萬化,起起落落,多次瀕臨成功又只缺臨門一腳,終致功敗垂成。

近日,這場電影夢似乎又見甦醒復活。雖然計畫案仍須由經建會、行政院核定,卻無法確切闡述這個未定之數;但新聞局公開申明已確認再次提案,預計明年在台北新莊副都心興建主館,高雄內惟埤文化園區籌設南館,並將這兩座電影文化中心定位在典藏及推廣,既擁有電影資料館的蒐藏基礎,活絡推廣電影文化,又能平衡南北資源,期望再次帶領台灣電影創造出另一波的嶄新風貌。

而究竟,這兩座電影文化中心是否能如同當年的電影圖書館、電影資料館,成功扮演領導電影文化、帶領學術的重要角色?抑是再次紙上談兵、朝令夕改,跟隨政治選舉流轉幻滅,讓電影資料館等待二十年的升格地位,再一次期待落空?我們拭目以待。

本期【放映頭條】將帶領讀者,回首一段從頭到尾與國家電影文化中心密切相關的「電影資料館」歷史,一段你我也許不甚熟悉,卻與台灣電影文化息息相關的奇幻旅程。報導內容先聚焦於1980年代徐立功館長領導的「電影圖書館」,當年是如何餵養了一整代現今仍統領產學界、國內外赫赫有名的電影工作者──侯孝賢、廖慶松、蔡明亮、陳國富、黃建業、李幼新等;甚至如何令成群的瘋狂影迷徹夜排隊塞爆電圖,只為購買一張「金馬影展」預售票的禁忌初被開啟的可愛年代。下期內容則賡續報導這段電影資料館歷史後話,並展望傳說中國家電影中心許有的光明未來。


2009年電影資料館30週年館慶

呱呱墜地的電影圖書館

電影資料館於1979年1月19日正式誕生時,最初是取名「電影圖書館」,名義掛在「電影基金會」下。不過,實務上從開會討論,挑選房舍,尋覓館長……全都是由新聞局電影處一手包辦,且真正大權在握的「董事長」也是由新聞局長兼任。所以甫出生,電圖就已深深種下與新聞局之間,纏繞相連、拉拔掣肘的臍帶血緣關係。



但當年,新聞局催生出電影圖書館,究其初衷本意,並非為了藝術或歷史等冠冕堂皇的文化理由,而是清楚明白的,要力挽衰落谷底的台灣電影產業。



彼時的台灣電影院,正充斥中影的政宣愛國片、李小龍武打片,及瓊瑤三廳的愛情文藝片。也許偶有佳作,但多數與現實脫節又粗製濫造公式情節,導致1970年代後期,國片既無法與好萊塢電影競爭,又遇上電影業空前的對手──電視。最倒楣的時期,國片數量還一路從1970年的117部,爆跌到1973年只剩45部(註1)!



1978年《影響》雜誌甚至引發一場「十大爛片風波」。四位年輕氣盛的編輯們,包括張毅、李道明、林生財、王俠軍等,捨棄評選「年度十大佳片」,反列出年度十大爛片如:中影耗資3000萬的抗日大片《筧橋英烈傳》,以及《法網追蹤》、《新紅樓夢》等當紅賣座娛樂片,徹底揭露了當年的台灣電影,多屬黨政控腦工具及娛樂消費品,更表達了文化菁英們對時下國片的不滿心意。小野即曾在訪談中提到,當時「看國片的都是白痴,是大家譏笑的對象」(註2),只是「人心鄉愿」,所以誰也不願意大肆批評誰。



電影主管機關──新聞局自然心知肚明,也急於拯救國片市場。而最令人熟知的解決辦法,就是不停召開「電影問題座談會」。但你我也不言自明,開會不過是安撫人心,宣洩不滿的管道,常常多淪落為紙上富貴夢幻一場。



而電影圖書館最終能化會議文字為現實的最主要成因,仍是源於一份充沛豐厚的政府基金!



在那個中華民國政府還強悍設定外片進口配額的年代,片商必須隨片繳納一筆費用,作為國家輔導國內電影產業之用。所以1975年新聞局與電影業者共同成立「電影基金會」,好有效運用這筆外片配額基金。但當數額愈漸龐大,多年來片商又為此糾紛不斷,新聞局為免困擾,便乾脆主導1978年由電影基金會成立電影圖書館──既可回饋片商,作為電影資料查詢及彼此交誼之處;又可順應當時藝文界與教育界的建議,推動金穗獎,舉辦實驗電影展,期望注入年輕創作活水來扭轉電影業。



於是,全名「中華民國電影事業發展基金會附設電影圖書館」,終於在各界殷切期盼下成立了。



縱使,它明顯是一個由國家機器及電影業者組成,為了發展電影產業所設立的組織。但未料,第一任官派館長,一個教過「國父思想」,親哥哥是那個威權年代的國民黨要員,自己本身又是新聞局一路扶搖直上的廣電處科長──徐立功,竟出乎意料地,帶領電圖開創出一個高舉影展藝術、打破電檢禁忌的獨領風騷十年。


電影資料館前身電影圖書館首任館長徐立功

全台首座藝術電影放映館

徐立功不是電影專才,研究所唸的是哲學,職場生涯則是一路在政府機構內順遂升遷。唯跟影劇沾上邊的,只有他閒暇之餘喜愛撰寫電視劇本,以及常藉工作之便,去新聞局電影處跟電檢委員一起「審片」;審完還喜歡跟委員們「辯論」,努力「救」回一些他看來毫無問題的影片片段!但大致來說,當時徐立功並沒有任何電影實務或理論的專業背景,他擅長之處,是對電影戲劇的熱情態度,與極為嫻熟公務體系之運作。



因此,當徐立功這位「新手館長」才剛走馬上任,面對一間約200坪的空盪盪辦公室時,立刻引起批判強烈的《影響》雜誌報導,直指電圖裝潢過於豪華,卻在收藏上極貧瘠的窘況:「地氈、泡棉沙發、座椅、冷氣一應俱全…。[不過]天底下最荒謬的事莫過於電影收藏館沒有電影了!」(註3)



徐立功坦承深受刺激,「一文驚醒夢中人」地,開始積極著手向一間間書店購買中外文電影書籍期刊,並且一家家拜訪國內外電影公司,募集影片。不過,當年「台灣」二字仍屬「禁忌」之語,又因著「反共」特質,電圖根本不可能強調走本土路線或收納中國電影。而原本官方定調以「美國好萊塢片」作為收藏基礎,莫奈與龐大商業利益扞格根本行不通!於是,電圖嘗試朝向另一種與好萊塢主流對立的「歐美」藝術電影、獨立製片、經典名片,作為放映光環主角。



這一招,竟觸動了諸多文藝青年學子,已鬱悶長久的強烈求知敏感神經。



尤其「第一屆法國電影節」,雖說單純以國家作主題,也明顯是該國為展示文化實力的媒介手段,不料卻掀起轟動,吸引眾多年輕觀眾熱烈捧場。本來只是作為與「美國片」聊做抗衡的試探,卻讓徐立功及館員逐漸摸索出電圖的經營方向。不再僅將主要觀眾侷限在電影從業人員,聚焦產業界,而是擴展吸引更多對電影藝術有熱情、有期待的青年學子,定位教育目標之上。



起初館內的放映活動,多是權宜將「會議室」充作放映間,既沒有機房設備,也沒有舒適座椅。後頭克難架好放映機,就直接投射到牆上銀幕,影片常破損不清,也沒有中英文字幕,但這群文藝青年及超級影痴們,還是情願或席地而座,或毫無高低區分的椅子上,彼此好康道相報地熱情凝聚於此,擠成一團地一道觀賞影片。


今日電影資料館已有專門的放映室,仍定期舉辦電影播映

畢竟當年台灣仍處戒嚴的時空背景,想窺看歐美前衛電影、蘇聯電影大師經典,乃至第三世界國家等影片,電圖幾乎是那時唯一最簡便與開放的管道。加上女職員趙正人原就結識許多影劇系大學生、年輕影評人,而館長徐立功更是扮演吸引各方人馬聚集的核心人物,讓大夥不只在電圖觀看電影,查詢資料,更常在此頻繁聚會,聊天說笑,培養默契,建立起一種透過電影連結產生的獨特智性氛圍。



但更重要的核心引力,則是徐立功有意識地在推廣「電影藝術」同時,企圖建立起電圖的「學術地位」。所以從金馬影展「專聘策展人」的機制,到《電影欣賞》雙月刊每期的「專題編輯」,以及出版電影專書等,他讓這群年輕人習慣性地長時間聚集電圖,不只看片、寫文章,甚至彼此溝通工作,策劃影展、企劃期刊專題!可說根本而直接地培養了一批熱烈投入電影的影評人,甚至未來的導演。


珍貴電影書籍館藏

當年的黃建業,就曾多次擔任金馬影展策展人、撰寫專題影評,後來還成為電影資料館的第三任館長。年輕的陳國富也是電圖常客,在此他才華洋溢地策劃影展,期刊專題,還主編撰寫過《布烈松》、《希區考克》等書。而當年仍就讀文化大學的蔡明亮,明明是唸戲劇系,卻不常去上課,反而常去電影圖書館,觀賞很多電影,甚至擔任電圖的工讀生,藉由影展賣票、守門、搬影片的工作換取看電影的機會!另外,剪接師廖慶松也曾自述,因在電圖觀看「法國電影節」的《斷了氣》、《廣島之戀》、《去年在馬倫巴》等片,促使他「掙脫」傳統規則來剪接《風櫃來的人》!


曾餵養台灣電影人才的圖書室

日後,小野談及當年如何尋找「新電影」導演時,也正是從電圖舉辦的金穗獎得主裡,挑選了大家不甚熟悉的全新面孔──曾壯祥、萬仁分別執導《小琪的那頂帽子》及《蘋果的滋味》。萬仁甚至戲稱:「在家裡接到一通電話,就變成導演啦!」(註4)



至此,電影圖書館已不同於台灣電影史上任何一間戲院、放映廳、或試片室,只是單純的商業機制來去或如秘密結社般的同好會而已。它更深一層的重要意義是,電圖成為啟發培育台灣電影人才的重要搖籃,以及人才資料庫。


開啟電影藝術之窗:金馬影展

然而,上述無形的電影文化價值,在台灣很容易幻化為追憶泡影。時至今日,我們仍可眼見為憑存活下來,令文藝老中青都津津樂道的,便是當年電影圖書館「轟」地打響名號的──「金馬獎國際觀摩影展」。



國際影展的開始,並非源於金馬獎,而是一場機緣與偶然。



1980年,原本只是片商願意提供日片在電圖放映的小事;卻因當年台灣禁演日本電影,讓徐立功與館員轉念一想,何不將如此難得一見的影片,搭配館內既有的科威特及美德法義片,一併包裝成「影展觀摩會」,直接在戲院公開上映?



於是,在頂頭上司新聞局長宋楚瑜的首肯支持下,電圖就湊和搭配「金馬獎」週邊活動之名,首度將總共來自六國15部影片,做為期八天在台北市「新世界戲院」的放映活動。未料竟掀起空前轟動!尤其禁演多年的日本片,還吸引了中南部觀眾特別包遊覽車來台北,而原本一張70元的電影票被黃牛哄抬成一張500、600元,據說影展才映演三、四天,警方就已逮捕17名黃牛!最可憐的是一般觀眾,不但得忍受黃牛猖獗肆虐,熱門片若非排隊四小時根本難以買到票。



這場偶然的成功試探,促使金馬影展成為電圖每年定期舉辦的大型活動。主題方面,也從原本的「有什麼放什麼」,逐漸轉變成策展人建立「選片原則」,有意識地向觀眾傳遞「電影是藝術」的概念。1989年策展人李幼新就曾指出,雖然影片大多是普通級,但「我仍希望儘量不要攜帶十歲以下兒童(尤其嬰兒)入場」(註5),這種視電影為藝術、是知識的態度,加上分明「超悶助眠」的影片內容,有趣的是,當年並沒有嚇跑觀眾,反而強烈帶動了文藝青年們參與影展的活絡氣氛。



從第三屆起,電圖開放影展預售票的前夕,許多影迷就開始井然有序地自備涼席、毛毯、睡袋等漏夜排隊,人龍可從辦公室的青島東路,一直延伸到忠孝東路與林森南路的來來飯店!金馬影展已從起初充滿黃牛、為購票大打出手的混亂場面,演變成死忠影迷的年度盛會,彼此透過排隊過程溝通交流電影資訊、當然也不乏打牌聊天打發時間的歡樂氛圍,那幾乎可說是當時台灣社會裡特殊的文藝景象。



金馬影展在那樣一片渾沌未開,戒嚴封閉的時期裡,成功被塑造成電影藝術的展示窗口,更重要的精神意義是,它開拓了電影在台灣的概念──電影不再只是大眾低俗娛樂、政治意識型態工具;它開始成為藝術品,是必須透過知性觀賞學習的知識領域。


金馬影展至今仍廣受歡迎,餵養影迷的影像體驗與藝術養分
(圖片來源《台藝大大觀報》)

抵抗電檢,高榜藝術萬歲

不過,弔詭的是,金馬影展雖獲得新聞局支持,但同時新聞局電影處也是執行「電影檢查」的官方機構,舉凡影片中的意識形態、色情暴力若有違國家安全或社會善良風俗,電檢單位均有權修改、刪剪或禁演,這是基於國民黨歷史以來對電影的恐懼包袱,也是統治手段。但對於電影藝術,乃至影展行規而言,卻是破壞藝術自由且貽笑國際之舉。



所以既好笑又矛盾的狀況,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每年金馬影展。



終究,在那樣一個封閉年代裡,電影銀幕上若瞧見左派思想、道德禁忌、鼓動反政府行動、揭露官商勾結內幕,乃至裸露胴體、血腥暴力的畫面,簡直是極度震撼衝擊。可是一群文人性格強烈的策展人,自當非常堅持維持影片原貌,不允許電檢單位修剪一絲一毫!因此有趣的現象是,觀眾一方面樂得專挑「限制級」影片看,另一方面也道德不落人後地舉發「有問題」影片,導致金馬影展期間總是「黑函」滿天飛!



這其中的許多拉扯對立,館長徐立功自然扮演極重要的承擔角色。因為個性,因為熟稔公務體系運作,很大程度上,他柔軟身段與擅長化解扞挌的能力,使他能夠周旋處理與新聞局、電影處之間的關係,又能捍衛住電圖立場──他時而「硬著頭皮」拚命向電影處爭取不剪片,有時則佯裝不知有「禁片」,或者乾脆刻意安排沒公務員檢查的週末放映「有問題」影片……。我們也許很容易可以歸因是:一來,徐立功政治正確的背景讓他毫無通匪嫌疑,身家清白漂亮到無可挑剔攻擊;再則,豐厚的黨內官場人際資源、對外媒體關係,更令他有實力與能力處理如此複雜的現實狀況。



不過,根據周圍親近且通常批判嚴厲的一群所謂「文藝青年」口裡,卻多認為徐立功是「本性開放」且「自覺責任」地抵抗這些官方壓力,能夠「超越一些瑣碎的法條跟規矩」;因為畢竟徐立功是可以選擇順從,那會令他的角色更輕鬆自在許多,可是就因為他能夠捍衛並承擔責任,竟使金馬影展、電影圖書館「變得不一樣」!



徐立功並沒有成為官方機構下的傳聲筒或犧牲品,反自覺地堅持影展單位立場,反覆表達藝術獨立信念。作為館長角色的他,絕對是金馬影展與電圖得以在一片電影藝術荒蕪時代下,能夠成為凝聚影迷,展露獨特的關鍵。




不過這其中,當然也絕非徐立功一人之力就得以獨自遮天。由於1980年代的台灣,正處於保守與開放勢力之間的拉鋸期,也是重要因素。以宋楚瑜為首的新聞局,企圖以開明改革形象,對抗國民黨文工會的保守勢力,而「電檢業務」正成為檯面上兩方力量的鬥爭籌碼。其實依照權力地位分析,文工會才是新聞局的頂頭上司,是真正有權控制電影的幕後黑手。但當時局改變,社會逐步開放,新聞局顯然更理解社會輿情的轉變,因此在立場態度上,新聞局需要也必須支持電影圖書館的維護電影藝術自由。



總之,那是一個禁忌逐步被打開的奇妙年代。1987年台灣宣布解嚴,當年金馬影展引進1930、1940年代的中國電影,如《小城之春》、《神女》等,原本預期又會有一場衝突,徐立功還故意躲去金門勞軍(註6)!結果未料無論新聞局或文工會皆未對該事置喙一辭,媒體也大表支持。九年多來,顯然電圖在影展放映及學術研究方面,已成功獲得官方與媒體認可,並扮演領導角色。


片商攻擊與未來侷限

當然,如同人生有起有落。電影圖書館不可能永遠一成不變,拒絕挑戰改變;也不可能永遠站在顛峰姿態,毫無挫折麻煩。



其中,每年影展期也必來一遭的抗議聲,正是來自於「片商」。因為片商代理進口外國影片來台,仍須經過嚴格電檢;尤其當時「錄影帶」來勢洶洶,既無須電檢又方便觀看,內容自然「萬分精采」,致使戲院賣座率深受打擊。



於是,片商便把矛頭指向同樣不須電檢送審的金馬影展。他們聲稱電圖舉辦影展根本是「與民爭利」,因為「一刀未剪」才令觀眾買帳,賺進大筆票房收入。1985年甚至慷慨激昂要求「停辦」金馬影展,並要對提供影展放映的戲院,予以「停止供片處分」!



未料,片商此舉卻引起輿論嘩然,引發文化界與民眾影迷的強烈反彈!在幾乎一面倒的龐大壓力下,片商公會才不得不改口辯稱,坦承影展的確有其「正面意義」。但直到多年後,片商才逐漸理解令觀眾長期買票看影展的關鍵,根本不是寬鬆電檢,而是提昇觀眾電影知的識學習、拓展藝術的多元視野。爾後片商與金馬影展展開合作,試圖先透過影展掀起口碑效應,再進行商業映演,這也持續成為今日台灣影展與片商之間的合作模式。



不過我們真正應深究的,並不是這些外界壓力,而是電圖本身。



近十年來,台灣社會條件轉變,金馬影展不再是唯一觀看藝術電影管道;民間出版電影書籍也愈漸蓬勃;愈多大專系所亦將電影列入學術研究學門之時,電圖的「影展放映」與「建立學術地位」的導向,似乎也變成有待調整的經營定位。



尤其是每年電圖的重頭大戲──金馬影展,開始出現如MTV、錄影帶、有能力向海外自行購片的片商時,不只透露金馬影展已不再是影迷獨一無二的選擇,更曝露出電圖長期以來如同「雜貨舖」般經營影展的克難手工模式(註7)。



因為受限經費,電圖工作人員僅有十餘人。他們平日必須處理館內放映、圖書整理、刊物出版等例行事務;影展期間則必須在毫無電腦輔助下,先全員出動花費兩至三天時間,將幾十萬張剛印製出來的電影票,一一手工填上座位排號(註8);然後在預售期拚命做點票、劃位、收錢、驗票等票務工作;到了影展期,依然要負責報關、提片、算帳、戲院駐守等任務,這種幾近土法煉鋼的影展經營模式雖然看似偉大,可是影展期間電圖的例行活動等同全面癱瘓停滯。



金馬影展光鮮亮麗、熱鬧風光的背後,竟是人仰馬翻、混亂緊張的克難場景,遑論片商時時杯葛抗議,外界愛之深責之切的諸多批評,莫不促使成立專職影展機構、建立國際電影文化形象等建議,一一浮上檯面。



若再論及一座電影圖書館的核心──片庫收藏,同樣也反映出極為克難的窘境。其實早在1984年館長徐立功出訪考察歐洲各國電影資料館時,他已然明白影片保存的重要,提出必須「擴大影片收藏範圍」,「找回失散已久的閩南語片。」(註9)可是或受限經費,或人力不足,造成始終只能持續維持住金馬影展的規模地位,從事放映導向的文化推廣工作;卻無法擴大執行蒐集本國影片,乃至提升影片保存技術的任務。



十年來,電圖在此面臨瓶頸的時間點上,館長徐立功沒有戀棧職位,繼續善用其溝通協調及熟稔公務的特質,帶領電圖轉型。1989年他離開電圖另謀文工會職務。接任的新館長──井迎瑞,原為世新學院廣電系主任,也曾是金穗獎紀錄片獲獎者,將帶領電圖轉型開創出另一嶄新不同的格局視野。敬請期待。


註釋

1、依照盧非易(1998: 194-195)的分析,1973年國片產量迅速萎縮,主因應非石油危機或外交困境,實際原因應與「客廳即工廠」政策及電視普及有關。


2、朱淑卿編。〈也是台灣電影史──回顧老《影響》電影雜誌〉。《影響電影雜誌》,第24期,頁124-143。


3、伍思源(1978.7)。〈我們需要一座什麼樣的電影圖書館〉。《影響》革新第5期,總期20,頁2-4。


4、柯一正(2008)。〈爆米花〉短片。收錄於《金穗獎三十週年紀念主題短片》DVD。


5、李幼新(1989)。〈我為什麼敢參與1989年台北國際電影節的策劃工作?〉。收錄於《金馬國際影展觀摩》特刊,頁16。


6、徐立功、李令儀(2006)。《讓我們再愛一次:徐立功的電影世界》。台北:天下文化,頁171。


7、李天鐸(1988.12.14)。〈金馬獎國際影展的展望與檢討(上)〉。《民生報》,影劇新聞版。


8、高肖梅(1999.01.19)。〈電影資料館隨想〉。《民生報》,影視千層派版。


9、延莎莉(1984.01.07)。〈考察法、義、英電影圖書館歸來,徐立功看得多想法多,對保存電影文化心得更多〉,《民生報》,影劇新聞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