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楊德昌】《我的美國舅舅》與雷奈、費里尼、楊德昌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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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28
  • 李幼鸚鵡鵪鶉小白文鳥

編按:2023 年,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與臺北市立美術館共同主辦楊德昌回顧展「一一重構:楊德昌」,其中,回顧影展選映楊德昌喜愛之十大電影,其間包括《我的美國舅舅》、《八又二分之一》等名作。本期《放映週報》刊登作者李幼鸚鵡鵪鶉小白文鳥評論,延續上篇「同框」之敘述,李幼鸚鵡鵪鶉小白文鳥進一步從楊德昌熱愛電影之中發想書寫,再進一步看見對讀趣味。請見本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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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德昌心目中的「影史十大」傑作,雷奈(Alain Resnais)1980 年的《我的美國舅舅》(Mon oncle d' Amerique)與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1963 年的《八又二分之一》(Otto e mezzo)都在其間。

《八又二分之一》與楊德昌電影

《八又二分之一》開場,男主角耐不住塞車受困,居然「超現實」飛騰升空。果真自由逍遙嗎?好景不常,腳與鞋被繩捆綁,遭地面的人拉下墜海。困在車中行進不得,跟落海都不可喜,恰似楊德昌電影《青梅竹馬》(1985)臺北讓人失望,但美國也不是烏托邦,兩頭落空怎能不惆悵?楊德昌《海灘的一天》(1983)媲美雷奈《廣島之戀》(Hiroshima mon amour,1959)、《去年在馬倫巴》(L’annee derniere  a Marienbad,1961)與費里尼《八又二分之一》的「意識流」敘事,臺灣有些人說「回憶」中有「回憶」,「倒敘」裡另有「倒敘」,太複雜了。可是,費里尼《八又二分之一》裡安諾.艾美(Anouk Aimee)扮演的妻子,跟導演丈夫以及女性友人在露天咖啡座浮生半日閒,不料丈夫的情婦突然出現,惹得妻子暴怒,但丈夫戴起墨鏡,一臉淫笑,「想像」妻與妾前嫌盡釋雙雙共舞,露天咖啡座原先其他外人全都「超現實」消失。這還不夠,「想像」繼續揮灑,丈夫赫然蘇丹國王般,後宮妻妾成群。費里尼電影可以「想像」中更有「想像」,楊德昌為什麼不能「倒敘」中另涵「倒敘」呢?

《我的美國舅舅》與《恐怖份子》、《穆里愛》

《我的美國舅舅》開場一些鏡頭,是一顆閃爍的紅心;許多張照片(有三位主角各自的、有這種那種動物或植物的、有岩石或海水的)組合成一張大海報;三位主角各自表述,另外兩人或在描述三位主角,或是討論行為科學以及大自然的動物、植物,還有人在社會怎樣怎樣。這五人只是「畫外音」。「聲音」先行而容顏未現,留給你我區隔。許多照片做成一張大海報,可以看成宛如攝影版(照片版)的壁畫,跟本片收場高樓牆上的樹木風景畫(也像壁畫的延伸)首尾呼應。另一方面,雷奈讓許多照片做成一張大海報,而楊德昌電影《恐怖份子》(1986)少年攝影師(馬邵君飾演)拍攝到的阿飛少女(王安飾演)黑白照片,或許沒有超大相紙,只好切割成很多小塊,一一單格放大拼貼成一幅完整的大照片(但小張與小張的間隔經由風吹,飄動揚起的幅度未必全都一致,而構成分分合合的趣味),雷奈與楊德昌都在省思「局部 vs. 整體」。就像雷奈 1963 年電影《穆里愛》(Muriel,ou le temps d'un retour)濱海山野的牧羊老人向男孩貝納說:「以你這麼好的條件,可以找一個丈夫……」話語在此稍作停頓,讓人以為老牧羊男把貝納看成男男戀,隨後方才補上剩下的字:「(我是說)為我的母羊(找丈夫)。」片面與全面的差異讓意涵天壤之別。

《我的美國舅舅》、雷奈與楊德昌「聲音」實驗

《我的美國舅舅》開場向你我介紹三位主角,並談論行為科學,卻由五人來鋪陳。三位主角是一女兩男,出身背景相異。雅妮娜生於社會主義的勞工家庭;「讓」(Jean)是優雅富裕的中產子弟;何內屬於鄉間農家孩童。生平、成長種種,三位主角自我介紹,出之三言兩語。另外兩人:一是男性,昂希.拉波西(Henri Laborit),用行為科學家的專業談論動物、植物、自然、社會、人;一是女性 Dorothee(法文譯音是「斗侯黛」,相當英文的 Dorothy「桃樂西」),輪流講述三位主角的簡歷。但……最有趣的就是「但是」,本片開場時,你我見不到這五人。這五人的「畫外音」輪番登場,交叉剪輯,請問你我會不會搞不清誰是誰?這正是雷奈的「聲音」實驗,你我可以由這五人(各自聲音特質)音色的差異,分辨出彼此的不同。早在 1961 年的《去年在馬倫巴》裡,男主角 X 與男配角 M 有時不露面,「畫外音」的男聲是誰說的?你我由男主角 X 義大利口音的法語、跟鼻音很重(類似華人社會的山東腔)的男配角 M,可以聽出兩造差別。造型也彼此相異,中等身材的 X 容貌俊帥, M 非但身材修長而且一副長臉!


(圖/《我的美國舅舅》中,雅妮娜熱愛電影與舞台劇,她房裡剪貼集錦許多位明星照片(法國的、美國的......)所構成的大海報,不但把亞蘭.德倫(左下方。左起第四人與第五人)與碧姬.芭杜(左起第三人)「同框」,還框了很多其他演員。;《我的美國舅舅》電影截圖,僅作報導及評論用途)

對應到我生平第一次觀賞楊德昌電影《恐怖份子》時,「我不想活了……」這句台詞究竟是自殺未遂的文藝少女躺在救護車上的心聲獨白?或是被單親媽媽關在家裡的阿飛少女打電話裝可憐的謊話?我一點都不在乎,反正不會搞錯劇情。往後再度觀賞,方才體認到楊德昌不但讓兩位互不相識的少女共用一組對白,而且裝可憐的阿飛少女掛上電話,另外撥一通電話居然換成兇惡口氣恐嚇要把對方斷手斷腳,楊德昌還讓同一人(阿飛少女)可以有兩種聲調。這些都在拍攝(攝影機運動)與剪輯時巧妙安排,故意模糊掉確定性,方才導致的效果。楊德昌與雷奈都在實驗「聲音」與「畫面」的辯證啊!更往後我才悟出兩位女孩共用一組台詞是「形式」實驗,分享同一位男友是緊緊相扣的「內容」!

「看」與「被看」

《我的美國舅舅》開場五個人講三個人的事。說著說著連行為科學家昂希.拉波西都被斗侯黛描述、簡介了。永不露面的斗侯黛跟拉波西原本好似本片的雙編劇(編劇雙人組),當拉波西也被描述而且自我表述時,他宛如「看」與「分析評論」的一方,遭到反制,成了「被看」、「被分析評論」的一方。恰似雷奈電影《穆里愛》裡的男孩貝納總是「看」別人、總是「拍攝」別人,末了,目睹兩個老男人扭打。他幸災樂禍,趕緊拍攝並要女孩佛杭蘇娃紫幫忙錄音,不料女孩按錯按鍵播放出奇怪笑聲,貝納立即崩潰(那聲音蘊含不可告人的秘密與罪惡?雷奈留給你我想像的空間),原先打架的、被拍攝的那兩個老男人不免納悶,由「被看」的一方轉為好奇地「看」著貝納。蔡明亮電影《不散》(2003)的開場,身為導演的蔡明亮跟向來猛看電影、評論並解讀電影的我,背向觀眾,由「看」電影淪為被觀眾「被(這部電影)看」!

冶劇情片與紀錄片於一爐

行為科學家昂希.拉波西現身說法,自己演自己,有點紀錄片的性質。三位主角的經歷是劇情片。你可以說雷奈模糊掉劇情片與紀錄片的分野,也不妨說是紀錄片與劇情片相輔相成。

《我的美國舅舅》與《海灘的一天》

《我的美國舅舅》三位主角都不聽從父母的期待與安排,各自投身其他的行業、奔向自己追求的人生。「讓」成了法國廣播電台台長;何內不務農,專攻紡織業。雅妮娜熱愛表演藝術,擁抱劇場卻遭母親當眾打耳光(雷奈洞見母親代行父權的可怕,楊德昌《恐怖份子》中,亞美混血阿飛少女的單親媽媽何嘗不然?)。雅妮娜深夜逃家(可記得《海灘的一天》本省女孩林佳莉雨夜逃婚、離家出走?),投奔女性友人。

女性友人是劇場演員,雅妮娜每次旁觀女性友人排演,都悄悄記住友人的台詞與走位。友人對表演藝術的理念跟那位劇場導演不合,憤而走人。雅妮娜趕緊向劇場導演自薦,從此取代了友人,並進而成了出類拔萃的正式演員。(可記得《恐怖份子》裡女作家的丈夫為了在職場高陞,不惜背叛、出賣男同事!)

「讓」跟妻子阿萊特口角,憤而離家,妻擋在門口,一雙小兒女默默「凝望」。(《海灘的一天》中,父權掛帥,道貌岸然的父親訓斥兒子林佳森,女兒林佳莉同樣默默「凝望」;父親跟女護理師偷情,幼年的林佳莉靜靜「窺視」無言)「看」盡在不言中。「讓」去找紅粉知己雅妮娜,彼此惺惺相惜。後來「讓」的妻子悄悄求助雅妮娜,謊稱自己來日無多,可否先把「讓」出讓幾天。雅妮娜慨然成全。兩年後阿萊特依然健在,雅妮娜方知受騙去找「讓」說分明。「讓」承認虧欠雅妮娜,但衡量自己確實需要阿萊特,不會因為妻子苦肉計的謊言而跟妻子分手。《恐怖份子》裡的青少年後來向女作家及其丈夫道歉,昔日電話謊言離間了對方的婚姻愛情。女作家卻認為跟丈夫貌合神離覆水難收,一通惡作劇電話並非造成分手的唯一因素。


(圖/雷奈《我的美國舅舅》中,社會主義家庭背景的雅妮娜(左)初遇中產階級教養的「讓」(中)與阿萊特夫妻。如果你我預知「讓」跟雅妮娜有一段情,那現在這個畫面竟然是這個男的跟妻、妾「同框」了。;《我的美國舅舅》電影截圖,僅作報導及評論用途)

《我的美國舅舅》與《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

雅妮娜遭「讓」玩弄,始亂終棄,固然是受害人。但她改行後,跟皮耶.阿迪提(Pierre Arditi)飾演的主管章波把資深員工何內明升暗降,不免也扮演了加害人的角色。想起雷奈《穆里愛》的四位主角既撒謊又講實話、男孩貝納要殺/不殺同鄉男孩 Robert(《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夜裡小四拿起磚塊要砸胖叔,不料胖叔跌進水溝,小四反而趕緊搭救)、費里尼《愛情神話》(Fellini - Satyricon,1969)男孩阿休多跟恩可皮既是情敵又是夥伴,末了還為恩可皮犧牲(《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小馬既多次呵護、善待同學小四,後來又偷了小四的女友小明),人總是善惡雜陳,是非功過集於一身,楊德昌、雷奈、費里尼所見略同。《恐怖份子》裡的阿飛少女偷走少男攝影師的一批相機,後來不是悄悄還回了嗎?

美國舅舅

《我的美國舅舅》三位主角都提到美國舅舅。在法國俚俗(或「玩笑話」)裡,「每個人」都有位遠在美國的親戚,賺了大錢,將來會有一天回到家鄉幫襯親友的困境。(有些人解讀楊德昌的《恐怖份子》裡,「人人」都是讓人恐怖的傢伙!)

雷奈讓三位主角怎樣談到美國舅舅呢?「讓」說幼年埋百寶箱,說家人常常提起一位舅公,是「讓」的祖母的弟弟,去了美國。何內昔日農村時光,一位長輩教他:「跟著我吼:美國人滾出去!」現今,雅妮娜跟一夜風流的章波談起美國舅舅,章波立刻嗆她:「美國不存在!我在那兒待過。」令人絕倒。

一般來講,外國人把 US(United States 的縮寫)戲稱美國為 Uncle Sam,中文通常譯成「山姆大叔」。法文的 oncle 等同英文的 uncle。早在 1980 年,如果我搶譯,會譯成《我的美國叔叔》。深受「臺灣新電影」導演們敬重的楊士琪卻譯成《我的美國舅舅》。反正也沒錯,我就沿用了。楊士琪把費里尼的《E la nave va》(1983)譯成《揚帆》我也沒異議,但後來看了電影才知是輪船出航。《青梅竹馬》在影片開始前,先映現幾行字,楊德昌與侯孝賢等人對於英年早逝的楊士琪的推崇與追思。現在我越來越喜歡《我的美國舅舅》這個譯名,楊士琪不用父系的叔叔伯伯,改採母系的舅舅,女性主義薰陶中!
 
雷奈的《去年在馬倫巴》與《穆里愛》,從未映現馬倫巴的景觀,穆里愛也不現身亮相。《我的美國舅舅》裡不見美國舅舅,但收場卻是美國紐約廢墟的斷垣殘壁,還有高牆上的樹林的風景描繪:Alan Sonfist 的畫作!廢墟景觀,呼應雷奈 1977 年的電影《天意》(Providence)。畫的映現,由遠而近,近到特寫畫所寄生的牆磚,近得不再像樹像林,而只是蘊含顏料,只見藍綠色彩!

漫畫

《我的美國舅舅》裡的漫畫非常重要,尤其是美美的男童吉尤姆.布瓦叟(Guillaume Boisseau)扮演年幼的「讓」酷愛《黃金王》(Le roi d'or)童書的繪本,在那美不勝收的小島閱讀千遍也不厭倦。依稀是雷奈自身的體驗。多少年後,費里尼(先)雷奈(後)在紐約拜訪過美國漫畫家 Stan Lee,大師的會面,藝壇盛事!楊德昌也愛/也畫漫畫呢!

影迷偶像

三位主角都有各自的銀幕偶像。何內只看、只認同尚.嘉賓(Jean Gabin與舊譯名「約翰.傑潘」優劣互補,真正貼近法文讀音應是「讓.尬班」)的電影及其扮演的人物。

雅妮娜迷戀法國詩人考克多(Jean Cocteau)電影的愛將姜.馬萊(Jean Marais),並不計較這位男星可能男男戀。「讓」愛慕的是法國影壇美女達妮葉.達何尤(Danielle Darrieux)這位佳人後來活到 100 歲!影迷對演員/影星的喜愛、甚至認同不在乎自己跟銀幕偶像性別的異同。楊德昌電影中,也有對影史的記憶:《青梅竹馬》是《花月斷腸時》(Christine,1958)的亞蘭.德倫(Alain Delon);《恐怖份子》是《靈慾春宵》(Who's Afraid of Virginia Wolff?,1966)的伊麗莎白.泰勒(Elizabeth Taylor);《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1991)、《獨立時代》(1994)與《一一》(2000)都是奧黛麗.赫本(Audrey Hepburn)!

附記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演唱會開始前 ,眾人肅立唱國歌的「靜」vs. 林鴻銘扮演的酷帥男孩 Honey 不吃這一套,偏要大搖大擺走來的「動」,是楊德昌受雷奈《去年在馬倫巴》眾人僵立似雕像,只有女主角 A 獨自穿梭走動,「超現實」的「動、靜對比」的啟發,置換成反抗蔣氏王朝白色恐怖獨裁威權的「寫實」筆觸。《青梅竹馬》一群機車青年夜行狂飆、經過白色恐怖戒嚴時期的總統府,明顯師法費里尼《羅馬》(Roma,1972,又譯《羅馬風情畫》),但多了一層政治朝諷。另外,小四的父親向學校訓導處求情竟遭一番羞辱,小四憤而砸碎電燈泡,電源線搖晃不已的「動」接到下個鏡頭訓導處的老師、教官呆若木鷄的「靜」,也非常《去年在馬倫巴》,卻把「動靜並置」拆成兩個鏡頭!

顯性迷宮,隱性迷宮,時間迷宮,超現實迷宮

唱國歌時大家不動、唯獨 Honey 走動,是雷奈《去年在馬倫巴》啟發楊德昌的 「顯性」篇;燈泡碎落只剩電源線猛搖劇晃,而下一個鏡頭是到訓導處那批人員嚇呆靜止,是楊德昌受《去年在馬倫巴》啟發的「隱性」回應。 就像 Labyrinth(迷宮),雷奈的《去年在馬倫巴》與費里尼的《愛情神話》有多處「顯性」的迷宮;雷奈的《穆里愛》與費里尼的《八又二分之一》傾向「隱性」的迷宮。在「空間」的迷宮外,《穆里愛》更像是「時間」的迷宮。

《我的美國舅舅》裡的小白鼠大多在實驗箱裡,有個鏡頭卻非常超現實,一隻小白鼠「遊走」迷宮般的房間與走道,是那房間小得宛如模型?或是小白鼠被放大得好似巨獸?我不免想起《青梅竹馬》尾聲,野外山路的那台電視機沒有電源插座也能播映畫面;《一一》裡的婆婆明明長期植物人狀態,居然迴光返照跟少女婷婷相擁,背後牆上是奧黛麗.赫本的照片。超現實?楊德昌跟雷奈、費里尼是同好!


(圖/《我的美國舅舅》鼠頭、人身「同框」;鼠無比巨大或房間相對小的超現實奇景,外加「迷宮」意象;《我的美國舅舅》電影截圖,僅作報導及評論用途)

建中紅樓夢:曹雪芹《紅樓夢》裡的〈紅豆詞〉

臺北市的建國中學簡稱「建中」,學校紅牆外觀建築使得「紅樓」成為建中的戲稱、別名。學生的建中歲月記憶不乏「紅樓夢 ,夢紅樓」的情懷。楊德昌電影酷愛的紅、綠、黑、白色彩風格化,建中的紅樓自然彰顯。警備總部特務逮捕小四的父親,強求寫自白書(逼供)的那個爪牙鷹犬,彈唱劉雪庵作曲的中文藝術歌曲〈紅豆詞〉,歌詞出於曹雪芹手筆(由《紅樓夢》一書擷取)!楊德昌巧妙奉上兩類「紅樓夢」,建中的,與曹雪芹的。同樣「警備總部」這個蔣氏王朝在臺灣的現代版明朝東廠,本是專有名詞,當小四嗆學校醫務室蠻橫女護理師:「你是警備總部啊?」它被普通名詞化,還蘊含了人民對這個機構(與背後的獨裁政權)的怕與恨!

1980 年代「台灣新電影」的導演們著墨男孩子(們)的成長波折,楊德昌幾乎是唯一探討女性獨立自主、女性解放、女性觀點、女性主義的先驅。女性甚至「看」男性的身體,並省思自己的身體跟情慾。楊德昌用女性眼光、女性思維「看」男性媲美往後蔡明亮用男男戀的觀點「看」異性戀男孩,都是對於多年來臺灣電影(甚至華語片)只見「男看女」、「異性戀窺視同性戀」的霸權(以及單一思維)的反制。楊德昌也是「臺灣新電影」導演中,主要的、甚至唯一省思「影像」與「影像工作者」的奇葩。

「啟發」:雷奈與費里尼之於楊德昌,恰似楊德昌之於鴻鴻、沈可尚、魏德聖、林泰州

沈可尚的劇情短片《與山》(1999)結合了楊德昌電影「拿攝影機的人」與「女性觀點」並合而為一 ,由女主角扛著攝影機去觀察、去探索、去分析,替楊德昌圓夢(在楊德昌有生之年來不及把「女性自省」跟「拿攝影機」合併)。鴻鴻的劇情短片《3橘之戀》(2000)隔開前、後兩個房間的牆挖出一個長方形的巨洞,有人站在後面那個房間卻讓上半身伸進前面的房間 ,形成既在這個房間又在那個房間的曖昧(以及打破只能在其中一間的局限),甚至流露「身在這間、心在那間」 的暗喻。魏德聖的劇情短片《七月天》(1999)把年輕男孩衣褲脫光後的刑求逼供,問案的兩個警察一個兇悍似清官酷吏(清官原本可敬,但胡適評介小說《儒林外史》洞見有些清官自以為品德高尚而流於剛愎自用,搞出冤獄卻不聽人勸),另一個貪腐偽善,或者說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唱雙簧,其實可以解讀成兩個警察是同一個人(或警方)的雙重自我、兩種款式呼應楊順清認知的楊德昌電影深愛「二元對立」。林泰州導演的短片(紀錄片)《柳州之女》(2006)把自己擅長的繪畫與女性呵護女性巧妙結合雷奈式的「時間與記憶」,外加男性陰莖的時鐘指針互喻的意象,醞釀出奇中奇的媲美傑作同樣酷愛繪畫/漫畫的楊德昌。

.封面照片:雷奈《我的美國舅舅》收場時,真景(大樓建築)與假景(繪畫風景)「同框」,但兩造都出於「人工」造就,而非大自然生成。;《我的美國舅舅》電影截圖,僅作報導及評論用途

李幼鸚鵡鵪鶉小白文鳥

生於板橋,為台灣影評人和作家。非演員,卻先後演過李立劭、陳俊志、蔡明亮、應政儒、王婉柔、蘇匯宇、黃信堯、張作驥等的電影,瞿友寧的電影偶像劇,鴻鴻的劇場即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