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變的臉:李康生談蔡明亮電影之外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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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22
  • 採訪
    陳沛妤
  • 陳沛妤

談起李康生,總不免想起蔡明亮電影中的小康,從《青少年哪吒》(1992)裡的青澀懵懂到《郊遊》(2013)裡的成熟內斂。自第 50 屆金馬獎獲得最佳男主角肯定,並在上台領獎時出人意表地停格一會兒,然後迸出一句「這不是電視壞掉,這是蔡導的拍片風格」讓現場來賓與電視機前觀眾笑翻後,我們能看見李康生的臉出現在越來越多的商業電影,並有更加多變的樣貌。

事實上,早在 1996 年李康生就曾演出林正盛執導的《春花夢露》及 1997 年的《放浪》。剛開始演其他導演的戲,他坦言壓力更大,因為他比較知道蔡導的戲要什麼,別人的戲很擔心一演糟,未來就沒邀約了,而且他們給的都是有一定完整性的劇本,都要背台詞。

談起這批90年代末到2000年初非蔡導作品的表演嘗試,李康生笑稱,許鞍華的《千言萬語》(1999)要講粵語壓力特別大,儘管有學仍因講太糟找別人重配。陳義雄的《晴天娃娃》(2000)中的校長角色,現在的年齡會比當時適合,那時還特地去學鋼琴,可惜沒學好,因為學習時間太短。王童的《自由門神》(2001)中的角色與他的年齡符合,台詞是國台語混合(李康生說他平常在家不會講台語,是小時候看布袋戲、歌仔戲學的),跟片中男主角張瑞哲是好朋友,雖然每天要去石門老梅的海邊拍戲,來回車程要花兩小時,但整體下來還蠻適應的。

這些各異的角色形象,雖然都是劇本寫好才來找他,卻不約而同都有彈樂器的戲。對此,他表示平常不太玩樂器,但當年為了《放浪》特地買薩克斯風學了一個月,怕吹太大聲吵到鄰居,還半夜跑去還沒蓋好的公園偷吹,他笑稱如果是開放式公園就會被人看到,被說「誰吹得那麼難聽」。此公園就是位於中永和交界的四號公園,在他老家附近,也就是後來首部導演作品《不見》(2003)中找孫子的公園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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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李康生在不同電影中的角色,會發現他常有屬於自己風格的台詞,詢問是否是自己加的,他坦言確實如此。從演繹蔡明亮無劇本電影的習慣到有固定台詞劇本的戲,李康生表示一開始會被困住,後來才能漸漸放掉劇本,但也不能全放,因為現在接的戲不像蔡導以一顆鏡頭拍好,而是很多鏡位組成,還是要照劇本走,讓後期好剪。儘管如此,他還是盡量用自己口吻詮釋,也會適度加台詞,大部分導演喜歡他這樣做,但他也笑說有比較抓不到導演方向的對手演員,面對他加台詞時反而接不住,而被導演糾正。

過去演蔡導的電影,李康生融入相當程度的個人生活經驗;這幾年持續演出蔡導電影外,也演了更多變的類型片角色,如民俗鬼片《馗降:粽邪2》(2020)的鍾馗法師、食色性兼具《沙西米》(2015)的廚師、懸疑恐怖片《樓下的房客》(2016)的同志大學教授,乃至近年在《鱷魚》(2021)飾演善惡模糊又帶喜感的議員辦公室主任,怎麼詮釋這些角色?他表示主要是多做功課,思考不同職業該講的話,當然他未必從事過這些職業,但還是多少有些類似的生命經驗,另外則是多看一些沒那麼藝術的電影,幫助揣摩類型片演法。

聊起鍾馗法師的角色參考,李康生說年輕時有同學跳八家將或參加陣頭,自己喜歡看但不敢加入,因為當時唸私校管比較嚴。演時沒想太多,困難反而在於念儀式的口訣、咒語,以及打手勢等,有時都要硬背。《沙西米》用日文對話,也是只能硬背,他幽默的說:「我想大家的重點應該不是要看李康生講日語,而是要看李康生『挑戰』波多野結衣,(不過)波多野來演這部片卻讓觀眾好像都沒看到,什麼都不露,結果票房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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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康生本身也有編導身份,他平常接戲會參與劇本討論,但比較不會針對導演部分,而是針對自己角色提建議,若對方希望他照劇本演出,他也會配合。不過他也表示,如果不要太限制他,其實可以得到更多,如最近分別在上海、大理、南寧拍的幾部電影《雪雲》、《繁華將至》及《風過猶存》就是如此,讓他期待成品。在臺灣拍的《山中森林》(未上映)與劇集《良辰吉時》(CATCHPLAY 與 HBO Asia 原創台劇,三月底開播)也給他很大發揮空間,前者的故事其實不是發生在「山中森林」,是指發生在「中山」北路與「林森」北路一帶,李康生飾演剛出獄的更生人大哥,故事與角色聽來類型化,但他自信能演出不一樣的風格。

近期在臺灣也演了《童話世界》(未上映),片中角色其實比較像反派,是一個和學生不倫的補習班老師。如何準備反派角色,李康生分享平常會看韓國片,雖然有些韓國演員演法比較誇張,但是符合商業片調性。他也笑稱,比起看華語片或美國片,韓國片踩雷機率較小,看過都有一定水準。問及過去講座曾說早期為了增進演技會看歐洲電影,李康生笑說「都是蔡導推薦的電影」,如高達、楚浮、小津安二郎,現在有時還是會重溫,不過也很多忘記了。

非專業演員出身又獲金馬獎肯定,如今還演了不少非蔡導電影,談起此一轉變過程,李康生表示以前會覺得自己跟其他演員不同,現在越來越不會。不過被問到拿下金馬獎,是否覺得有成為「專業」的認可,他戰戰兢兢回答「反而覺得是蠻大的壓力,(之後)不能亂演或亂接戲」。李康生目前有跟總部位於北京的泰洋川禾經紀公司簽約,中國大陸的劇本邀約由公司篩選,他覺得過濾後普遍不差,而台灣目前來邀約的劇本數量還好,由他自己過濾與判斷。

在個人編導部分,李康生自首部作《不見》與《幫幫我愛神》(2007)後,未有長片作品。他說當導演找錢不易風險高,拍完後的後製與跑影展時間也長,至少得花兩、三年投在一部電影上,「但我當演員一年最少可以拍四部電影,又不用擔風險」。因此,後來的編導作品都是有資方邀請才做,如具有錄像藝術感的短片《一念》(2016),其實是酒商格蘭利威的品牌短片。

最新編導演短片《有風的日子,有雲》,則是廣州豐田汽車邀請拍攝的微電影,總共五集,將一些置入性情節剪掉後投短片競賽,在去年(2021)MOD金片子大賽獲得最佳劇本與最佳男演員。這是一個攝影風格唯美浪漫、充滿濃厚溫馨氣息的親子家庭題材,以該公司開發的車用豐雲行 APP 為起點,發想出一個司機與其女兒的公路電影。其中一幕父女野餐相當動人,但這其實是現場發揮,「那時全劇組正在天橋下躲雨沒地方去,乾脆拍一段吃東西的畫面」。

面對未來想挑戰的角色,跟他合作過的人都建議他拍喜劇片,但目前尚未有劇本邀約,他笑稱或許下次當導演會考慮寫喜劇。說起台灣電影的近況,他認為發展題材越來越多元,特別是中國政府的電影檢查越趨嚴格,台灣的創作自由度相對有希望。但是台灣的資金仍然不足,長期仰賴網路串流平台也不是辦法,應該要有更多財團投資。而臺灣電影除了蔡導之外,也好幾年沒有作品入選歐洲三大影展主競賽,對此李康生表示,許多電影就差一點了,期盼大家一起加油。

.封面照片:李康生照片;取自李康生官方臉書

陳沛妤

現為獨立藝文工作者,觸及藝評、攝影、藝術行政等相關執掌,興趣廣泛海納科技藝術、影像藝術、萬物有靈、動植物與人的關係等,希望可藉此探索在世界上各個角落的未知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