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特丹】我不用攝影機去評斷角色,我用攝影機陪伴——記克萊兒德尼大師講堂
第48屆鹿特丹影展大師講堂,邀請法國導演克萊兒德尼(Claire Denis)概略回顧從《此恨綿綿無絕期》(Trouble Every Day,2001)到前年《我心渴望的陽光》(Let the Sunshine In,2017)的創作生涯,並聚焦討論她的科幻新作《黑洞迷情》(High Life,2018)。
主持人 Simon Field(前鹿特丹影展策展人、阿比查邦長期合作製片)挑選數個電影片段播放作為兩人談論的起點。講堂全程用英語進行,德尼謙虛表示這不容易,但她會盡力表達。活動在鹿特丹車站附近的希爾頓飯店二樓大廳進行,滿滿人潮證明了影迷們對德尼的熱情。
《黑洞迷情》開場
一個半小時的大師講堂以《黑洞迷情》片頭五分鐘開場。主持人認為從這片段就能看見德尼電影的許多特質,包括顏色、節奏感、聲音運用、身體呈現、建築與空間等。
「電影的開頭彷彿已經是結尾。」我們看到一個女嬰和一個男人。男人生存下來的唯一理由便是要照顧嬰兒,這珍貴的生命。前幾顆鏡頭下的艷綠色植物,是整艘太空船上,除了嬰兒外,持續成長的生命。綠洲般的小花園是船上的伊甸園天堂。
「我想要太空船看起來像是一個監獄。」不同於好萊塢科幻大片的高科技太空船,片中的船艦是被半放棄的空間,已在太陽系外漂流數年。羅伯派汀森(Robert Pattinson)所飾主角身穿的太空衣參考了俄國的風格,外觀好看且不退流行。德尼在德國科隆的太空中心做拍攝前期研究時,瞥見了類似片頭出現在女嬰旁的舊型電腦,太空中心人員表示很耐用捨不得替換。「這台舊電腦讓我理解到,時間是此趟旅程的重要部分。」
拍攝緣起,選角
《黑洞迷情》作為德尼第一部全英語發音的作品,其實起源於和一名製片的玩笑。該製片向導演提案有蛇蠍美人元素的拍片計畫,並希望是英文對白。德尼認為如果有非英語對白不可的理由,就願意拍攝。她想到在太空中,人們只用英語或俄語溝通,便隨口開玩笑說:何不來拍一部「太空中的蛇蠍美人」(femme fatale in space)?
劇本早在多年前完成,德尼最初設想主角是「一名 40 多歲的男子,對生命感到厭倦。說來難過,就像是後來自殺的菲利普·西摩·霍夫曼(Philip Seymour Hoffman)。」當選角執導提議羅伯派汀森,德尼認為他太年輕且太出名,沒有立即答應。拍攝資金經過好幾年才到位,期間羅伯也不停向導演說,我每個月都越來越老啦。德尼仍然覺得他太年輕,但也逐漸被誠意打動,最後表示「這部片沒他不行。」
科幻片與色調
德尼認為現今多數的科幻電影,視覺上幾乎都以亮眼、潔白為主基調,給人一種榮耀、征服、純淨的想像。她比較偏好暗色系,多一些陰影。因此在太空船走廊大量使用紅橘藍等鮮豔顏色。「事實上除了結尾,《黑洞迷情》幾乎不使用白色」。
此外,本片以數位拍攝,但結尾最後一顆鏡頭採用膠卷,以便捕捉丹麥藝術家 Ólafur Eliasson(也是本片美術設計)發明的金黃光線。德尼與 Ólafur 相識是透過製片人介紹,兩人共同對宇宙、黑洞、暗物質感興趣,並曾於 2014 年合作拍攝一支三分鐘短片〈Contact〉。此短片或可視為《黑洞迷情》結尾的技術測試。
Contact – A film by Claire Denis from Studio Olafur Eliasson on Vimeo.
禁忌與性
「電影總向我揭曉生命的秘密。」德尼自言小時候便發覺電影時常處理禁忌的主題。性和慾望,即便隱晦,永遠是電影的張力所在。她舉例德國名導穆瑙(F.W. Murnau)便拍了一部《禁忌》(Tabu,1931)。「我不熱衷在電影中展示『性』,但始終對其意義非常感興趣。」
針對觀眾提問《黑洞迷情》的強暴戲,德尼再次強調本片作為一個太空中的監獄,角色與性的關係是個禁忌,他們只能選擇自慰或禁慾。在文學傳統中騎士禁慾帶來純潔,那對於囚犯而言禁慾帶來的是什麼?德尼認為電影裡的強暴戲是年輕男子帶有自殺傾向的舉動,並不只關乎性。
導演風格,故事與角色
德尼表示拍戲時不會要求演員做特定的肢體動作,而是試著找到對的情緒與節奏讓演員發揮。她的攝影機彷彿編舞家,去觸摸、靠近演員,並與之共存。
主持人用《我心渴望的陽光》中一場舞廳戲舉例,芭蕾舞般優美的鏡頭移動,茱麗葉畢諾許(Juliette Binoche)與陌生男子跳了整首 Etta James〈At Last〉,讓人不禁想起《軍中禁戀》(Beau Travail,1999)丹尼拉馮隨著 Corona〈The Rhythm of the Night〉熱舞的經典結尾。德尼強調畢諾許固然是很棒的舞者,但此處跳舞的是攝影機,由無懈可擊的 Agnès Godard 掌鏡。「我不用攝影機去評斷角色,我用攝影機陪伴。」
講堂尾聲,德尼回想起一則報紙上讀到的新聞。一名 18、19 歲愛跑趴的女孩,被警方發現在馬路上行走,跟著垃圾車,全身赤裸只穿高跟鞋,滿身是血。母親接獲通報後送女兒到醫院。這個意象太過強烈,令她難以忘懷。
「像這樣的人物與故事吸引我的關注。我不批判我電影中的角色。我喜歡,甚至喜愛,我的角色。我珍惜他們。我沒辦法憑空捏造一個與我毫無情感連結的角色。不論是男是女,大人小孩,一個角色必須要與我靠近,精神上靠近,或在夢的世界裡相近。我是一個夢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