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北影】以聲音喚醒時代的記憶──專訪《風流一代》導演賈樟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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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03
  • 採訪
    黃香
  • 黃香

編按:2025 年,導演賈樟柯攜新作《風流一代》來到台北電影節與臺灣影迷見面;並由發行商安排,於誠品電影院進行「風從江海來:2025 賈樟柯專題影展」,連帶放映《江湖兒女》、《一直游到海水變藍》等兩部近作。本期《放映週報》於賈樟柯導演來臺期間與其進行專訪,聚焦談論電影對時代的「復活」、如何在電影中並置紀錄片段與劇情片段,還有在不同創作階段,對電影美學的觀點變化。請見本篇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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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現場,賈樟柯導演人很客氣,態度謙和,坐下來第一句話先道歉,說明自己必須戴墨鏡的原因:因為長期看影片素材導致眼睛對光極度敏感容易流淚。他說話不疾不徐,偏慢,如同他多數作品的步調,但是思慮清晰,也很健談。睽違臺灣七年,賈樟柯帶來新作《風流一代》(2024),全片節奏還是緩慢,他拆解了敘事,讓紀錄與戲劇並置,刻意讓觀眾看到兩者的對照以及明顯的差異,不是再現,而是復活他真實經歷過的時代。

賈樟柯曾說:「我們的諸多記憶裡,聲音的消逝最快,想像過去年代的聲音是最難的。」他記錄多段素人現場演唱,又運用兩岸三地的歌曲,想用聲音喚醒觀眾對時代的記憶。人類瀕臨死亡時,最後消失的感官是聲音,聲音可能是《風流一代》最想復活的記憶。

最重要的是,我擱在心裡老久的疑惑,終於有機會當面向賈導提問:「青年賈樟柯挺過困境,從邊緣走向主流/體制,中年賈樟柯又如何看待這段走入體制實踐改革的經歷?」賈導說得含蓄,我不便追問,只能希望兩岸三地的影像創作者,有更多空間回應賈導的呼籲:「大家多走動、多交流、多溝通」。專訪時間很短,但是訊息豐富,賈樟柯擅長書寫、析理,也精於解釋自己的作品,本篇訪談儘量保持他的長篇發言,讓閱聽人感受他說話的理路與韻律。

──《風流一代》的形式駁雜多元,內容橫跨近乎 22 年,呈現社會變遷的真實時間,女主角趙濤的真實時間與戲劇時間。請導演談談本片的真實時間與戲劇時間。

賈樟柯(以下簡稱賈):這個電影的製作比較特殊,一開始是想做一個千禧年代的印象性作品,在形式上想採用紀錄跟虛構結合的方法,所以當時帶著兩位演員趙濤跟李竺斌,我們很小的團隊走到哪拍到哪,有時候即興編一些小劇情。只是拍了兩三年之後,覺得這個電影好像沒有結束,是比較平面的、狀態性的東西,拍攝當時能感覺到那是一個很活躍的社會階段的開始,最終為什麼卻沒能呈現出「人」在這個過程中經歷的事情?我覺得,那就慢慢拍吧,所以就是同步地、時時地拍攝了這麼多年。從時間性上來說,我連續拍了三部長時間跨度的電影《江湖兒女》(2018)、《山河故人》(2015),還有最新的《一代風流》。

前兩部都是在一個短的時間裡面,通過製作來還原復刻過去的時間,然後展開敘事,但這一部不一樣,它是時時地隨著時代的變化來進行拍攝,所以我們無心之中拍到很多東西,包括街上的面貌、人的狀態,點點滴滴、每個細節都是一種檔案,都是那個時代真的出現過的。我們在看過去的這些影像素材的時候,發現很多當時並沒有在意,但時過境遷之後會讓你突然回到那個年代的片段。因為那個年代存在過卻遺忘的東西,在電影中比比皆是。

比如說電影中街上停了一台車,那台車是當時大陸很主流的出租車「夏利」,這款車已經消失、不再生產了,年輕一代可能都不知道。包括電影剛開始那群女士們在唱歌的段落,牆上貼了一個海報,那個海報是當時很重要的大陸音樂團隊,是怎麼來的呢?因為之前小虎隊在大陸很流行,所以有一些樂團模仿他們,這個組合是當時最著名的,但是隨著時間推移他們可能也離開音樂界了。甚至我們當時的經理人如果不是看過那個海報,都忘了曾有這樣一個組合的存在,本片完整真實地還原我們當時經歷了 20 多年的時間。

從戲劇欣賞來說,首先,我覺得趙濤在 20 多年裡,片子也同步地記錄了她的狀態、形體,甚至表演方法的變化。因為一開始拍的時候她只拍過一部電影《站台》(2000),之後我們開始製作這個影片,她也經歷了從一種感性的、比較稚嫩的表演,慢慢的她有很強的塑造能力,也慢慢對女性對角色有很獨到的見解。從表演上也能看出來,她逐漸進入到一個更複雜的人物情緒的表演。


(圖/《風流一代》電影劇照;佳映娛樂提供)

而敘事角度在剪輯時作用很大,因為拍的時候很散漫,在剪輯時一方面要保留拍攝的自由風格,一方面又不能太散,還需要有一條線索,能夠把人們經歷過這個時代的情緒統領起來,其中的戲劇線也非常重要,那個分寸的拿捏在剪輯過程中是反覆調整的。一開始可能是強劇情的,劇情強勁會收縮一些我們的注意力,只關注到劇情的發展,而影像所包含的諸多訊息會被忽略,逐漸就讓劇情慢慢只是形成一個骨幹,敘事也發生了很多改變,所以,總體上對我來說是很獨特的感受。

過去我們是再現一個時代,過去的電影都是拍攝兩三個月,再現一個時代,在剪輯這部影片的時候,很大的感受是「復活」,我們真實經歷過的時代的一種復活。所以我覺得電影確實也有「復活」我們所經歷過的點點滴滴,這樣的美學功能吧。

──個人非常喜歡《二十四城記》(2008),歸類為紀錄片,但是有戲劇演出,刻意抹掉紀錄與戲劇的痕跡,讓觀眾融入。然而《風流一代》沒要融合,而是紀錄與戲劇並置對照,讓觀眾看到明顯的差異。導演如何決定這樣的形式?是刻意的還是自然形成?

賈:在剪輯素材形成最終電影模樣的時候,我的思維角度是如何將兩個個體的故事,跟經歷過那個年代的眾人形成一種關聯。劇情片有中心人物,所有的情節敘事都是圍繞中心人物展開。這個影片的中心人物是由戲劇表演構成,這個戲劇扎根在一個什麼樣的時代,在一個什麼樣的社會狀態情緒裡,我覺得那應該是大量運用紀錄片的部分。也就是說整個電影開頭的剪輯就想形成這樣一種敘事,一開始男女主角並沒有出現,而是一些無名氏,稱為無名氏,我確實也叫不上他們的名字。在那個年代,鏡頭捕捉下來的人,不論是唱歌的女性還是等車的人。慢慢的我們才從眾人集中在個體身上,因為個體也屬於一個群體,屬於千萬個大眾,但是我們就在這個千萬個普羅大眾裡面尋找到兩個代表人物,就是巧巧與斌哥。在講述他倆的故事的時候,我們也不忘記一個群體的生存狀態,因為那也是屬於他們自己的生活環境與氛圍。刻意地在劇情跟紀錄之間跳躍的結構,當時確實是這樣構思的。

──全片音樂幅度廣闊,除了多段直接記錄當地當時的演唱,有林強原創的電子配樂,也含括兩岸三地的歌曲,甚至加入江蕙演唱的台語老歌《港都夜雨》,以臺灣人的角度來看特別觸動。請導演分享本片的音樂設計。

賈:就像你剛才說的,因為這個影片 2001 年開始拍起,我很少看那些拍過的素材,說實話很多拍過的我都忘了,只有打開硬盤重新觀看的時候,才會記起來,原來那個時候拍過這些。我覺得人對視覺的印象總是要比聽覺要深刻一點,所以我們在諸多的記憶裡面,聲音記憶的遺失遺漏是很多的。比如在沒有錄音技術之前,我們如果要看古代,可以通過古代的山水畫、人物畫來瞭解古代的情形,唯獨聲音沒有留下來。

有一年我們平遙電影節做了一個短片,因為當時 AI 剛剛產生,就是讓義大利的羅塞里尼(Roberto Rossellini),卓別林(Charlie Chaplin),還有費穆,《小城之春》(1948)的導演,他們三個人同場對話。在製作的時候我們很容易能找到羅塞里尼當年講話的錄音,採集他的身影,讓他講新的內容,聲音還是他的,卓別林也有,費穆恰恰沒有。所以,在記憶裡我們知道費穆導演長什麼樣子,但是不知道他的聲音是什麼樣子。我在看這些影像的時候,喚起對聲音的記憶,這也是後來為什麼女主角的話越來越少,整個影片的對白就相對少,但裡面有很多人在聊天說話唱歌。

傳統電影透過對白來演進敘事,傳情達意就讓它減弱,是因為我想解放人們的聽覺跟視覺,讓大家更能看到畫面裡面的很多訊息,回到當時那個聲音的環境。聲場的變化也很大,像我們在拍攝之初,街道那種環境的聲音跟今天已經完全不一樣。那個時候會有很多摩托車的聲音,你現在到大陸就很少聽到摩托車,因為大部分的人都騎電動車,它是無聲的。具體談音樂,我覺得音樂是一個時代的密碼,每當我們聽到一個時期的歌曲,我們會想到那個時候的自己,甚至身體的狀態。在影片裡面一方面是當時現場就拍下來的歌舞,另一方面就是在剪輯的時候加入。

我覺得有點像共創,因為同樣的,這 20 多年有很多其他媒介的藝術家,他們也通過他們的方法在記錄、表現在那個年代他們的心情,比如說搖滾樂、流行音樂就是很重要的。另外,這個電影裡可能大家沒注意,還有一組攝影照片,揉合到蒙太奇剪輯,就是斌哥出走之後火車上那個段落,其實是攝影家錢海峰先生的作品,他的「綠皮火車系列」用照片拍攝當時綠皮火車乘客的狀態,作品很有詩意。所以這裡面不僅是音樂,也融合了其他藝術媒介。

當然音樂是主體,主觀選用的音樂就是對同一個時間段不同的表達。再一個,就是我很感性地在一些地方腦海裡會浮現音樂,比如說因為我這個影片在三峽地區拍了很多,在長江沿岸都是一個個很繁忙的港口,剛去拍的時候就會想起江蕙的《港都夜雨》,一直想用作配樂。這首歌對我來說是遊子浪跡天涯的人,港口是出走的地方,一種情緒的呼應,所以就用了。當然少不了林強,人物本來已經不太說話,他的音樂會幫助人物說話。另外一方面,他的音樂也能有更多的音樂成分,除了我們客觀的、拍攝當時紀錄下來的音樂,還有主觀想用的,我覺得他的音樂是藏在背後最隱密的那種情緒的鋪陳,音樂結構做得複雜了一點。


(圖/《風流一代》電影劇照;佳映娛樂提供)

──疫情期間讓導演覺得時間到了,應該開始剪輯,還有其他因素的影響嗎?

賈:就是疫情期間的影響。其實這個片子拍到 2015、2016 左右,差不多都忘了,有好幾年沒拍。然後就在疫情那種封閉的狀態,包括航班也斷了,過去來來往往快速的生活也禁止了,大家都停下來封閉自己。我經歷過非典(SARS),也是突然來了,大家也很恐慌,但是很快它就突然消失了。一開始我覺得這次新冠可能也同樣很快,但是經歷了好幾個月,疫情還在的時候,我意識到我們可能要面對長期的疫情生活。在那樣一個極端的變化裡面,突然有時間去思考:一個那麼激動的、充滿了流動性的時代。

整個電影的剪輯,我一直在強調它的流動性,因為人的流動是大陸這 20 多年最主要的改變。過去我們都是固定在土地上的,改革開放、經濟發展之後,有一個重大的標誌,就是人開始可以自由流動,因為要做生意,要尋找更好的活路。過去那種傳統的體制也改變了,過去你必須在國家單位工作,現在自由經濟發展,人開始流動,整個電影都是在強調流動,人們從故鄉到外地這種輾轉。但是到疫情爆發,你發現這個流動被迫得停止了。

過去我們了解電影史有一種分法,就是二戰之前跟二戰之後,二戰那樣一個席捲全球的災難影響了電影,二戰之後世界變了,科技也改變了。這個疫情同樣是席捲全球的,世界每個角落都有這個問題,大家都處在一個同樣的艱難時刻,為期這麼長的時間,我想某種程度上,可能這個世界也會劃分為疫情前跟疫情後。疫情已經結束一段時間,我確實有點物是人非的感覺。就像我這次來臺灣,一晃已經七年沒來了,以前一年來好幾次。

七年沒來,很多情況都改變了,包括科技也在改變,AI 也進入我們的生活。特別是 AI,影片尾巴也出現了機器人,大陸這種新科技的使用是非常激進的。這個片子去年在坎城放的時候,很多人以為最後一段是科幻,但那不是科幻,因為在生活中有很多這樣的機器人,我們已經在跟一個新的物種共存,即便它還是比較低階的。我意識到一種新的生活方法、情感方法的到來,所有這些我都覺得好像一個時代要結束了,一個新的時代要開始。

可能也有個人的原因,因為疫情期間沒什麼事情可以幹,正好有家網絡公司要做一個普及給公眾的科學節目,找我作為藝術家代表跟科學家對談,有無人駕駛,生物工程,AI 各個領域的專家,由我主持提問。這套節目對我受益匪淺,我發現什麼都禁止了,但是科學沒有禁止,就跟窗外的樹一樣,我每天在辦公室看著樹葉發綠長茂盛了,夏季過去,秋季樹葉掉落,四季的輪迴完全沒有停止。不管人類遭遇什麼,大自然還在輪轉。科技也一樣,人類雖然處於一個相對禁制的狀態,但科學它在往前走,日新月異,就是那個時候還在暢談說 AI 可以生成影像。

今年年初我已經用 AI 做了一部短片,太快了,前所未有的一種新的文明。所有這些,我覺得需要有一個旅途,就看看我們從新世紀的起點,短短 20 多年,這個世界變化有多快,人變化有多快,以及什麼是變的,什麼是不變的。所以這種情感是非常複雜的,可能某種程度也造成我一直希望這個電影能抽象一點,因為任何過於具象的描述,或者過於經典的敘事方法,都會有一種局限性、框定性,所以在剪輯的時候,我希望整個影片可以充滿一些空間,我們可以投射自己的經驗跟感受,讓觀眾體驗一個時代的旅程。

──讀過您第一本回顧電影創作歷程的書《賈想1996—2008》,青年賈樟柯的批判性讓我印象非常深刻。賈導擅長書寫、析理,也精於解釋自己的作品。近年,您更是極少數,從邊緣走向體制,在體制內倡議並實踐改革的創作者,而且有多重身分:製片、電影學校校長、平遙電影節藝術總監等等。這段走入體制實踐改革的經歷,對導演的創作有何影響?

賈:其實對我來說並不是體制、非體制的這樣的區分,在我們 90 年代開始進入電影的時候,那時候困難重重,最主要的困境就是我們這一部分關注現實、最新感受的作品受到了非常多的阻礙,很大的問題就是很多影片無法公映。當時對我來說有一個很重要的認識:電影是一個全球化的國際化的語言,另外一方面,作為中國的導演,我們表達中國人的感受,這部分影片應該有權利在中國公演。


(圖/導演賈樟柯隨《風流一代》來臺,也回憶自己的創作歷程,與敘述對當下社會的觀察;2025 台北電影節提供)

所以,這 20 多年我一直推薦這類型影片,能夠被大眾接受,被主流接受,被中國電影市場容納,確實這 20 多年也取得了很多的進展。因為其實你要去推動有很多種方法,對我來說就是很有毅力的,把這些影片推到電影院是很重要的方法。從客觀上來說就是願意去溝通,願意談,這意味著我自己認為這些影片沒有理由不放映,今天絕大部分的電影,都已經能夠很順利地在電影院放映,當然還會有一些需要磨合溝通的時間。但是,這個情形比 90 年代已經進步了很多,它是一個很需要意志力的過程,其實你去推動這件事情所要付出的精力,還有意志力,比你放棄中國大陸的觀眾要更難一些,要更痛苦一些。能做什麼就做什麼,我想首先,對於一個導演一個作品來說,你要相信你的作品,我常在大陸也講,我們沒有做錯什麼,我們的電影是應該被放映的,我們要把我們的觀點告訴別人,你不能不談自己的觀點,然後我們要去溝通,在溝通的過程中彼此理解尋找更多的空間,退守不接觸,只能是空間越來越少。

──電影有一段落算是默片,因為上了字卡,還有非常前衛的影像,確實跟賈導過去的作品很不一樣,是在剪輯的時候設想的嗎?

賈:是在剪輯的時候加入的,以前都以長鏡頭為主,這個片子用了很多蒙太奇段落。除了想讓電影更開放自由一點之外,其實跟製作的時間也很有關係,三年待在家裡,你會做很多影像的實驗,然後逐漸靠近自己,想把那種情緒情感呈現出來,這也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我覺得任何創作者其實都是有慣性的,要改變慣性需要一點時間,疫情這三年恰恰給了我機會,在剪輯台上不停的推翻自己。

當然我越做越覺得危險,攝影師一直說你不要幹這個了,你拍一個多簡單,等疫情過了也不遲。對我來說,這些影像太珍貴了,疫情是一個很好的時間點,讓我剪輯素材、凝聚成一部電影。我覺得疫情告訴我,唯有思想是自由的,我們身體因為種種原因,例如疫情可以被限制,你都不敢出去,但思想禁錮不了,因為它屬於你自己,你可以無限的暢想。

──您曾說電影拍攝要不斷的革新,這部電影確實也突破了過去的形式。賈導未來或者現在正在拍攝的電影,也會有革新性的拍攝方式?

賈:我自己覺得這種方法挺過癮的,因為我已經拍了很多年電影,一晃 20 多年了,我覺得要保持一種活潑性。反過來說,確實比過去資源要好一些,但是不能變得更保守,而是應該嘗試新的東西,所謂資源多一些,就是抗拒失敗的能力強了一些,就多做一些這樣的工作。我最新的影片會回到當下,因為我已經連續拍了三部很漫長的時間跨度的影片,那個階段、那種表達,已經告一段落了,現在我會回到當下快速的反應當下的感受,是關於年輕人的作品。

──還是以人為中心?您的電影即便出現都會人或者掌權者,似乎也常是因為要彰顯底層人的生活、精神狀態、困境等等。
 
賈:
其實一個人要改變自己的情感世界是很難的,我成長過程中,所在意的、關注的人,他們一直佔據我的情感,也很難背叛這個世界。很多人誤解我,是不是不太了解其他人群,其實我在北京生活,從 1993 年到現在也 30 多年了,主體上的生活都在城市度過,城市的問題,城市人的狀態,我也是很了解的,但是當你聚集那麼多資源要去做表達,我自己的思緒還是會回到那個群體,因為我來自那兒,那是我的背景,我自己的生活世界。

──接下來會專注拍攝劇情片?

賈:還會很活潑,我覺得我也很好奇,也很享受拍紀錄片。我正在製作一部紀錄片,差不多明年能推出,是關於藝術家蔡國強的,是跟幾位其他國際導演一起合作,我負責中國的部分。因為蔡老師他近幾年有一系列的藝術活動,我自己會拍他在中國的藝術活動以及最新的思考。

──賈導上次來臺灣是七年前,這七年來,您說臺北有很多的改變,那改變是什麼?

賈:談談我自己的感受吧,我這次沒有在臺北走來走去,一直在做訪問或者參與活動,但我覺得我們急需儘快地多走動,因為過去說實話,無論我們大陸的導演,對於香港電影還是對臺灣電影,特別是年輕的作者,非常敏感、非常熟悉,這幾年不僅是我個人這麼多年沒來,可能這種交往也減弱了,比如我今天如果要講一講年輕的臺灣導演,我真的有知識盲點了。當然一些很被關注的,我們都能看到,但是不像過去,甚至過去有一些拍短片嶄露頭角的導演,我們也馬上能關注到。所以這個變化就是說,情感還是很熱烈的,我來了、也看了很多老朋友,但是資訊就減弱很多,大家多走動、多交流、多溝通。
 
.封面照片:《風流一代》導演賈樟柯;2025 台北電影節提供

黃香

藝評人。喜歡文字、聲音、影像;喜歡騎鐵馬, 打羽球,走古道。先主修英美文學;後研習電影戲劇。英美文學譯作有三;謀生之道與文學或電影毫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