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創作意識,生根在陽光照不到的角落──導演錢人豪與《鬼們之蝴蝶大廈》
編按:錢人豪執導、吳明憲與尹馨監製,曹佑寧、白靈、馮淬帆、何超儀、蔡振南、白潤音等影星聯合主演,鬼片《鬼們之蝴蝶大廈》於近日上映,以老舊大樓為故事背景,混用多種靈異元素,挑戰同類片型規格。在本期《放映週報》專訪,錢人豪不僅與我們談穿梭商業市場的判斷,竟也提村上春樹、提李滄東與胡波;還有他在近 20 年的電影生涯中,穿梭中港臺三地,默默形成一條對華語商業電影產業變化的見證,請見本篇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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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錢人豪時,所在空間有幾分像一個工業風格的廢棄空房,後景廚槽鐵鏽斑駁,還堆著雜物跟未洗的杯盤。訪問半途,突然理解到這裡原先是他經營過的咖啡館,現在全然當成劇辦空間來使用了。
乍看下,錢人豪的新作《鬼們之蝴蝶大廈》關於躲避家暴的母親攜著女兒入住鬼宅。但編導素來不按理出牌的他,似乎更寄情於都會公寓生態中的複數樣貌。無論正住著的或住過的,有多少房客,就有多少幽暗秘密正等著發掘。例數錢人豪的作品,公寓型態的生活空間的確從他第一部公開映演的作品《鈕扣人》(2008)就作為視覺主題存在,也在近期的《海霧》(2020)與《鬼們之蝴蝶大廈》化為強烈的抽象意念,心智一旦蜷入,則外在世界就算是廣袤大海,也不過是小房間的延伸罷了。
消失不總意味著存在。能讓兩者同時成立的人,自有其傲骨與意念。錢人豪談起創作電影的快樂,也承認野路子出身又想拍商業電影的他走到今天,流徙兩岸三地「做自己」,邊緣化的身影似乎就是電影圈的一張名片。《鬼們之蝴蝶大廈》作為他第九部長片,背後消失的歷練,鋪排開來道阻且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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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非科班出身的影像工作者,工作方法也跟臺灣電影產業這些年的製片模式(例如輔導金、影展創投等等)有段距離。從當年沒上片的《地下秩序》至今,你的長片產量挺驚人,幾乎年年都有新作。這和目前影像工作者一般的開發節奏,不得不說是相違的。能談談你的入行經歷,以及這套製片快刀怎麼養成的嗎?
錢人豪(以下簡稱錢):我確實是非科班出身的導演,接觸電影的機會也比較奇怪點。
我現在都還要求在欣欣秀泰辦首映,因為我最早就是在那門口擺地攤的,就在林森北路那個戲院的轉角,擺了五年,從晚上 11 點百貨公司打烊以後,擺到凌晨六點。當年林森北路還比較熱鬧繁華、酒店林立,而半夜三點是最熱鬧的時候。921 大地震發生時,我人就都在那裡擺地攤。
我記很清楚,後來有次我碰到劉偉強(編注1),我說:「導演啊,好久不見,你拍《勝者為王》的時候,在陳小春跟柯受良被追殺的林森北路,我就在旁邊擺地攤。」其實,我還被他的製片趕過,說你們擺地攤的是外人,不要擋到拍攝(注1)。後來我當上導演,那個趕過我的外連製片竟做了我的製片,我還藉機問他,「記不記得,曾在當外連製片時,跟一個賣眼鏡的地攤商吵架過?」(笑)。
大概是在 2000 年到 2004 年之間?我不確切記得,但要去算的話,大概是吧。我做完的第一部電影叫《地下秩序》,是從 2005 開始拍的,但一直沒有上,因為那時候電影的片頭跟一些內容引起譁然:我竟然真的找了幾個黑幫老大來拍戲。那時新聞局管的還比較嚴一點,導演跟演員都要有證照的。
電影是很妙的一件事情。我是非科班出生,有時難免劍走偏鋒,也有些比較新奇的機會,比較沒那麼按部就班。我拍片的量也蠻多的,《鬼們之蝴蝶大廈》是我第九部自己導演的電影,過去八部評價都非常兩極,被罵得很兇。有的朋友跟我開玩笑,說沒有兩極,只有一極,90% 都是罵我的。但我覺得電影是這樣子的,我現在當然年紀大了些,30 歲的時候就比較衝動,也常常認為電影的風格就該是導演的性格,才能夠呈現你想要做的東西,這就是我的生活、我經歷過的事情,而我們都該要掌握機會。
其實,我在擺地攤前,還是做綜藝節目的,像《龍兄虎弟》、《超級星期天》等等。我今年已經 54 歲了,而做過的工作之多,你想到的跟沒想到的,大概都做過了。對於拍過的片子,我覺得慶幸跟扼腕的是,我並不缺很好的機會,但又差那麼一點點。而導演沒有辦法、也沒有機會跟觀眾解釋,為什麼只能拍成這樣。實際上,觀眾也不會在意導演的解釋。我們沒辦法跟觀眾說,這個《鈕扣人》的版本不是我的「導演版」,或拍這部片的時候,哪些安排不是我設想的。你只能一直去做。很慶幸是,我做了很多別人沒做過的題材。你無法不承認,我畢竟是臺灣第一個拍本地活屍片以及海上災難片的,而第一個在大陸市場拍真鬼出現的也是我。
這中間,我還監製跟投資了很多電影。許多跟我合作過的導演,現在都做得比我好,不少也沒怎麼聯絡了。我覺得這個圈子是孤單的,有時候要顧慮非常多,從檯面上的導演到檯面下的工作人員,從拍攝到製作跟行銷,再到跟演員合作的時間,你每次都要接受不同階段間的各種磨合。我的意思是,關於拍片速度這件事,「快」,有時候是不得已,但也有兩難,因為快可以節省預算,可是太快也會增加預算。當有些東西因為做太快而做不好,就要回頭來重做,或用別的很多東西來彌補。
──剛剛提到在中國上映的「鬼片」,你的《詭鎮》(2014)和《京城81號2》(2017)為掩飾故事中有鬼,大費周章編造各種理由,讓人特別有印象。可以多談談嗎?
錢:這是中國政策的限制。你也看到,我們已經盡力讓電影的 99% 都有鬼,直到最後撞到那個限制。那邊的作業流程也跟這邊不大一樣,也有些我到現在還不太理解的事情。比如說在香港,電影可以從開拍到上映,在一個月內搞定,卻也會碰到要上片前一天,突然收到消息說:「這個畫面不能夠用」,我們要熬夜趕工,剪掉,再出 DCP。
在中國大陸拍片,確實有很多限制。但我過去在香港、中國大陸來回跑那陣子,碰到的奇特狀況是中國大部分的創作都受限制,可是又矛盾地想拍突破限制的東西。他們既受限制,卻又都想拍暴力的、血腥的、鬼怪的,種種不准拍的事。現在臺灣電影圈百花齊放,但在五、六年前,兩地電影創作對限制跟迎合的態度有點倒過來,就是說,那是此消彼長的狀態,臺灣比較迎合規範的時候,反倒中國想要突破。
以臺灣目前的狀態,我一直沒有以一個資深導演自居,到現在回臺拍片這三年,都覺得我自己是新人(笑)。這幾年,我看到臺灣很多導演都很厲害,也拍了很多新鮮的題材。我現在回來在臺灣做電影,其實也是從新人的角度再出發。
──這樣說起來,你認為是你的大膽、直接,讓你當時在中國市場有比較好的表現?
錢:是的。我在臺灣拍了一部《Z-108棄城》(2012),那時在臺灣被罵挺慘的,但因為那部片,我有接到很多海外的邀約。有韓國,有英國,甚至美國的也有,甚至影集《The Walking Dead》(陰屍路)的外傳有找我們去拍,是一個副導去。我後來選擇去中國大陸試試看,還找了何超儀一起研究。以結果來說,《詭鎮》真的被我們拍得非常血腥,而劇情到最後也是反轉、反轉再反轉了。到了結局,我們反正就覺得片子最後過不了,就都死馬當活馬醫,把故事中所有人都變成外星人吧,結果沒想到居然過了。
很妙。有時你以為不可能的東西,卻是可以的;你以為可以的,卻不一定可以用。
──剛剛說到擺地攤,最新這部《鬼們之蝴蝶大廈》取景充滿臺北市井風味,尤其是臺北人一定去過的老式電梯大樓、無尾巷或窄街,那是臺灣其他地方不好找到的景觀,說白就是林森跟萬華、西門町一帶的市容。這樣的取景邏輯,感覺很常出現在你的電影中。除了一些你的個人投射,還可以多談談背後的思路嗎?
錢:我這樣的外型,好像不會讀村上春樹,但其實我會看。他有一本書,翻開第一句話寫東京的夜晚凌晨 12 點以後,在最後一班捷運開走、第一班電車抵達以前,東京街頭是不一樣的。日本人很多上班族,他必須坐電車兩、三個小時回去很遠的地方,又在凌晨坐第一班電車來上班,所以沒有待過 12 點以後的東京,不知道凌晨 12 點到凌晨六點這一段的東京街頭,那些歌舞伎町、原宿街頭是怎麼地慾望橫流,所有五花八門、三教九流的人物都出來了。
林森北路,那時候也就是這樣子。若是 10 幾年前,晚上 11 點過後,林森北路的百貨公司打烊,兄弟跟小姐都出來路上走、講著各種各樣的語言,那時流行古惑仔,你常常會看到一個人帶著幾十個黑衣人過來打架鬧事。那是一個生態,而且是一般上班族沒有辦法理解的生態。
如果你看過《鈕扣人》,應該會發覺我也是在一個公寓拍片。拍片時,我的全部財產都在那個公寓裡面,就是三房兩廳,而且那公寓還沒有現在你們採訪的這個地方大。公寓的廚房就是我的辦公室,客廳就是我們的劇辦,然後,兩個臥室打通的,就是吳鎮宇跟關穎的房間。那個公寓在哪裡?在忠孝東路四段後面的巷子裡,一間咖啡廳的樓上。那是個非常熱鬧的地方,拍戲的時候常常會有車子前進、倒車的聲音,也會有會有垃圾車的聲音,我們後來乾脆都把它收進去了。那時候的拍戲班底,都是現在不可能再有的組合了。那個時候不光有資深的製片,還有杜篤之老師來收音,燈光師是已不在世的李龍禹老師,攝影是周以文。
因為預算問題,雖然是吳鎮宇這樣的影帝來演──他那時剛演過《鎗火》(1999)──我們還是不得不用 Sony 900 去拍,而且那是 Betacam 攝影機,並不像現在數位攝影拍完以後拿記憶卡就好,得把拍好的東西帶去「台北影業」轉成檔案,全部做好以後,再轉成 35mm 去放。這放到現在感覺像多此一舉,但那時候的技術就必須這麼做。
話說回來,我喜歡那種公寓的感覺,或許跟我喜歡香港的理由有點像。這次拍《鬼們之蝴蝶大廈》,我們自己搭了個 500 多坪的景。那實地取景,其實除了錦新大樓,我們還參考了很多地方,其中還有個信義區大安路的國宅,蠻像臺灣版的九龍城寨。
──所以,就像把臺北的一些市井風貌,跟香港連在一塊?
錢:我很喜歡這種潮濕、偏向社會底層的場景。我覺得那是比較有 fu 的。而且我自己喜歡做美術嘛,甚至之前我在北京的工作室,也是一個老糧倉,當時甚至都想著,若是直接拿來拍戲能不能省一些成本。我也覺得西門町是最像老香港的地方。你可以在隨便一個很繁華的地方轉彎進去,就會到一個陽光照不到、龍蛇混雜的角落,像是獅子林大樓。
──《鬼們之蝴蝶大廈》裡面,主角母女住的公寓外面不時有大型交通工具經過,還拍到窗櫺因而震動的特寫。也是有關這個喜好的靈感嗎?
錢:我在香港住的時候,捷運會從房子外面晃過去,然後真的是會震動。你或許有印象,我在《京城81號2》裡面也拍了類似的畫面,就是兩個人對話時,外面突然轟轟轟有火車經過。
說來都是因為我們曾住過這樣的地方:住在鐵軌下面,違建,然後有便宜的房子,經常有地下鐵或是捷運經過。那是一種生活模式,但呈現在銀幕上可能是另外一回事,就像你拍戲的時候,其實你拍迪斯可廳跳舞,現場放音樂會影響到收音,可是,我仍然比較喜歡那種有溫度的拍攝方法。
──可否談談你在中臺兩地往返後,對於現場工作方法的一些感觸?
錢:我回來臺灣連續拍了《海霧》跟《鬼們之蝴蝶大廈》,覺得最明顯不同是導演組的做法,變得跟以往經驗不一樣。以前我們就是場記打板,但這次我回來以後,大家都跟我講說:「導演,現在學美國那套,場記不打板,攝影組打」。國外電影組的工作確實是這樣配套,就是場記不打板,然後要有助導、要有副導、要有第一助導等等,打板交給攝影組。很多時候,我還是習慣場記打板,攝影組打板那種感覺是不一樣。現在工作分得比較細。可能這幾年很多國外劇組來拍片,也有大量的中國劇組,多少改變了現場工作的生態。
我想到,我第一次去大陸拍戲的時候非常不習慣。拍《詭鎮》的時候,有次我想站起來跟何超儀講話。沒想到我一站起來,劇組全部人都跟著站起來:「怎麼了,導演?你要做什麼?」我只是想跟演員講要怎麼演。站起來的人裡面,有《詭鎮》的第一副導(張超理),他人還是演員,就是《西遊·降魔篇》(2013)那個天殘腳,劇組裡的人又喊他叫查理。查理說,「導演,不好意思,你跟我講就好,我去跟阿海講。」阿海是誰?是第二副導。然後,阿海再用對講機跟第三副導講,第三副導就在何超儀旁邊轉達。轉達到後來,話被一再簡化,何超儀也不懂我要表達甚麼意思。
我當時覺得,這就是疊床架屋,像傳話遊戲,所以很老實告訴他們,這樣我沒法拍,還是得用臺灣的副導。這就改變了那時的作業模式。我沒想到是回臺灣之後,臺灣這邊反而開始用起中國當時的方法了。
──你似乎期望拍片現場可以適應許多變化。我們也想到,你的工作職責有一部分是編劇,這會讓你對這些狀態的拉扯特別有感懷嗎?
錢:這是最痛苦的事情。
如果我只是編劇,那天馬行空寫,隨便寫什麼都還好。但常常,我就是身兼製片人、身兼導演。所以我的劇本,寫的時候都得考量到實際拍攝的過程,而如果我只是個純編劇,就無所謂。你是製片兼導演的時候,就要想說這個拍不拍得出來,所以寫劇本就必須想到有什麼替代方案,而現場永遠會有狀況。我想到《海霧》上映的時候,很多觀眾困惑:「為什麼大蜘蛛長得像螃蟹?」其實,我們做深海蜘蛛的造型設計,是有設計絨毛的。沒想到製作絨毛的素材因為屬於植物纖維,竟然在海關被沒收。
我一直都記得,當模型送來的時候,劇組的大家都很開心、全圍過來看,很期待看大蜘蛛長什麼樣子。大家都在等我把箱子打開,結果我打開看了一下,又蓋了起來,心想:「這應該是海產店送來的,就是個帝王蟹」,但我們期待的是毛茸茸、很恐怖、可以嚇壞大眾的東西,而蜘蛛沒有毛,就不恐怖了。最後也沒辦法,就把大蜘蛛模型拿出來,所有人第一個念頭也是:「喔,是我們晚上要吃的鱈場蟹?」
可是想起來,拍電影的過程還是非常愉快,因為那時劇組都是哥兒們。王陽明、李李仁、鄭人碩、連凱,還有很多香港的朋友都在一起。總之,無論怎麼搞、怎麼拍,我想拍電影最重要的還是要快樂。如果你都已經做你最想做的事情,卻不快樂,那就行不通了。
──包括這次的《鬼們之蝴蝶大廈》,你每次拍戲,似乎總是能找到非常多明星演員願意跟你合作,是因為人脈使然嗎?
錢:我覺得我每次跟演員談要不要演,酬勞應該是居次的,主要還是我的故事跟製片能力。我應該是一個不錯的編劇兼製片,但我不是很好的導演。我的很多老闆,或是前輩與師傅,像爾冬陞、陳嘉上他們都跟我提過,如果我願意專心做一個 producer,那我應該不會愁沒有案子接。
我在 2009 年做《愛到底》,找九把刀、方文山等人當導演,當時還沒有人贊成找他們,我從香港帶資金回來,想要拍一部像《巴黎我愛你》(Paris, je t'aime,2006)那樣的多段愛情故事。九把刀那部分,後來還有廖明毅、江金霖等人參與,幫他做執行導演。我後來離開臺灣拍片,再回來,他們現在已經都是一方之霸了。所以我想,我不是一個很成功的導演,可能只是一個拍很多的導演,但我是個成功的監製與編劇。
某次導演聚會,我是當中唯一中港臺三地都能好好做案子的人,他們就以開玩笑的口氣跟我這個晚輩說:「你是一流製片,二流編劇,三流演員,九流導演。」但他們也理解,我其實喜歡我最不擅長的導演工作。雖然做得不是很好,但我總是盡力去享受這個過程。
──前面提到《海霧》,結尾意外有相當溫暖的收尾。你的電影從《京城81號2》開始,到最新的《鬼們之蝴蝶大廈》,似乎多了以往沒有的親情元素,還愈來愈濃厚。
錢:主要還是當了父親,我生活改變非常多,開始覺得人跟人之間,一切還是以感情做基礎。
但是,我的感情常常是千瘡百孔,而不是很唯美的那種。我從拍《鈕扣人》的時候,就有一個 slogan,就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好人,每個人只是邪惡的程度不一樣」。意思是沒有人是完人,每個人是壞的程度不一樣。愛情也是感情,而這是最殘忍的一件事。就是說,你明明知道一個人是這樣,而你還會喜歡對方,但你在乎過的事情又很快會淡忘,那如此一來,你們前幾個月撕心裂肺的感情還算什麼呢?我也慢慢把一些親情加進去電影。我想要的那種感情,是丹佐華盛頓演《火線救援》(Man on Fire,2004)的那種。
我是個很喜歡看電影的人。這兩年因為我跟尹馨開始合作,就在她推薦下看了大量的金鐘獎入圍作品。後來,我又很認真花四個小時看完《大象席地而坐》(2018),我覺得蠻好看的。我不覺得慢就不好看,《大象席地而坐》很慢,但我看得很投入。我又跟著看了錫蘭的《三隻猴子》(Three Monkeys,2008)、阿方索的《羅馬》(Roma,2015)。後來,我用倒過來的順序看李滄東。我先看了《燃燒烈愛》(Burning,2018),才去補看《青魚》(Green Fish,1997)。我很喜歡《不悔》(A Bittersweet Life,2005),我一直都很喜歡看韓國片,但我看的大部分是朴贊郁的《原罪犯》(Oldboy,2003)、《我要復仇》(Sympathy For Mr. Vengeance,2002),或是羅泓軫的《黃海追緝》(The Yellow Sea,2010)、《追擊者》(The Chaser,2008)等等,我看的比較是這個路線。現在我開始看李滄東這邊的時候,我就開始覺得李滄東跟北野武的《花火》(HANA-BI,1997)有些相似,是一種溫柔的暴力。
──看《鬼們之蝴蝶大廈》時,有個奇妙的感受,好像這幾年所有會預期在恐怖片中發生的事情,竟然全都在一部電影中發生了。
錢:我們確實努力在平衡很多元素。投資者跟發行公司的人也都曾覺得這部電影太複雜。但是,當你知道有這麼多好演員參與這部片子,我又很不想浪費素材。像尹馨,她的身分本來單純只是演員,但因為她投入很多,我就邀請她一起進來監製工作,讓她比較方便去深入一些事情。
這次的片子,應該跟我過往的作品節奏不太一樣。我以前確實是不太管電影的起承轉合,這是我常常被人家檢討的問題。但我有時候會感到,我們現實中的生活本來就沒辦法有起承轉合。你記得的可能就是你起床、你媽跟你講過的某句話。生活是片段式的,而現實生活其實比電影還誇張,各種光怪陸離的事情都會發生在你身上,比電影還誇張。
我其實也很努力把我最近生活一些遭遇寫進電影之中。這一次是把自己當成新導演,去學習新的方式來做事,不然我以往的做事節奏不是這樣子。我現在在改變,但也多少感到痛苦,因為就像我之前說的,做導演本來該是一件很自由的事情。■
.封面照片:《鬼們之蝴蝶大廈》導演錢人豪;攝影/古佳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