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盧卡諾】探索電影明日的身體──記 2025 盧卡諾影展與其 BaseCamp 新銳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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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15
  • 翁皓怡

編按:2025 盧卡諾影展於今年八月順利於瑞士盧卡諾落幕,本屆最佳影片金豹獎由日本導演三宅唱電影《旅と日々》奪得。本屆盧卡諾影展亦有為年輕世代設立的 BaseCamp 營隊,臺灣方面由各大影展推薦,共計有七位年輕創作者前往盧卡諾參展。本期《放映週報》刊載作者翁皓怡展節觀察一篇,由今年在盧卡諾對放映作品的關注展開,描述選映作品、映演方式,和參展經驗,如何共同形塑出對未來的想像。請見本篇展節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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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屆盧卡諾影展開幕夜,獲頒卓越貢獻獎(Excellence Award Davide Campari)的伊朗演員 Golshifteh Farahani 致詞時將獎項獻給台下的每一個人,致每一個──不分國籍、宗教信仰、不論身處邊境的哪一方──在幽暗晦澀的世界裡,仍相信電影、藝術,並在其中尋得庇護的人,「每個人都是一根蠟燭,透過電影群聚,齊點亮和頌揚著人性尊嚴與價值」。

盧卡諾影展一直以大廣場放映的集體性經驗為稱,除此之外,諸多支持新銳人才的競賽與活動,也試圖讓電影、影展成為一個包容度高的「大廣場」與「庇護所」。縱覽節目單元,「明日之豹」單元(Pardi di Domani)便以支持新興創作者、探索電影的「新」的、「未來」的語言為旨。而影展其他面向未來、挖掘年輕能量的活動還包括學院論壇與新銳營。本文聚焦影展中那些如同「大廣場」一樣將台上台下、銀幕裡裡外外的故事都包容進來,並持續探索電影未來性的影像與活動,評述「明日之豹」單元幾部與觀看和經驗的身體有關的短片,並記錄筆者參與本屆影展新銳營「BaseCamp」與「電影的未來」論壇(Future of Cinema Conference)之經驗。

明日的身體,明日的電影語言:「明日之豹」短片

盧卡諾影展的「明日之豹」(Pardi di Domani)單元選映實驗性質較高的短片(注1),除了支持與看見新銳創作者,也會選映已具長片經驗創作者的新短片作品。不只挖掘「明日」的新興創作者,也能在整個單元中看見一種對電影語言「明日」、「未來性」的探索、探問,與集體想像。

明日之豹單元國際競賽的《Blind, into the Eye》(2025)由兩名流亡德國的伊朗導演拍攝,拍下他們運用自身身體、影像身體來悖論地「經歷」他們「不在場」的 2022 年至 2023 年伊朗抗爭運動。文論電影式的敘事與旁白,輔以抗爭現場的檔案影像,創作者也不時後設地入鏡的剪接台畫面,以及兩人的身體行為藝術,不斷指向一種「後」(post)的狀態。如同片名所示,《Blind, into the Eye》特別聚焦抗爭運動中,警方刻意攻擊抗爭者的眼睛一現象,因此影片中也以強烈聲光效果刺激觀者感官,我們看見導演之一的 Atefeh Kheirabadi 站在白色銀幕前,投影的光線直接打在她身上,作為被投影的身體,她其實看不見投影影像在她身上的完整畫面,而僅僅接收到光線的明暗流動,我們則看見她瞳孔幽微的放大、縮小,與閃動,而這正模擬了現場抗爭者眼部被攻擊的剎那體感。

《Blind, into the Eye》大量抗爭現場的影像取用自社群媒體上即時的直播或短影音,如今,檔案影像的素材庫已大量來自此,而遠在事件現場他方,如何接收、如何消化、如何內化,甚至接著如何回應,便是創作者以及觀者我們無法避免要思考的問題。《Blind, into the Eye》展現了視覺的「接受」與「被刺激」本身,也可能是不在場者的抵抗方式。動態影像投影時是以光線的形式打在牆面或屏幕上,而科學原理上,光的直進性使得這些畫面無法穿越實心物體,兩位創作者嘗試的正是成為障礙物,成為取代部分銀幕的身體來乘載、顯影影像,成為銀幕身體與影像身體之間的身體,成為先行接收到光線的身體,是為抵抗的身體。

獲得最佳瑞士短片獎的《Rio Remains Beautiful》(2025)則以檔案影像混合虛構的書信,來建立起那些同樣「不在場」的缺席身體和身份。從里約狂歡的嘉年華開始,攝影機搖晃靠近不同的身體──狂舞的人、攤販、觀賞表演的群眾、舉著旗子吶喊的人,膠卷攝影的質地,以及不時抽格的速度,好似延宕了時間,放大了每個攝影機與人身體交匯的瞬間,攝影機好似在尋找什麼。《Rio Remains Beautiful》虛實混合的敘事中,主角 Ilma(也是畫外音敘述者)是個母親,她不斷寫信給兒子,順著那些「尋找」的鏡頭以及一封封書信,我們猜測兒子可能遠行、離家許久,一直到第二種檔案影像介入──巴西軍政府的相關宣傳(propaganda)影片──我們才明白,兒子並非久未回家,而是再也回不了家。《Rio Remains Beautiful》處理的是黑人族群一直以來在巴西社會受到的歧視與壓迫,而 Ilma 的兒子正是被警察不當槍擊而亡。接著嘉年華中的狂歡身體,逐漸在影像中成為抗爭的群眾身體,虛構的主敘述者 Ilma 不再是單數第一人稱,她所代表的「失去孩子的母親們」聚集,成為群像。《Rio Remains Beautiful》動人即在此,每封書信開頭的「親愛的兒子」的呼語,一次次呼喚起已不存在世間的人,透過虛構的敘事,以及觀眾隨著敘事逐漸「揭曉」兒子下落的過程,每一次觀影,都是一次尋找兒子,並且「找到」(不在場)的兒子的經驗。而嘉年華時空的選擇,除了真的是這些抗爭者每年每年持續抗議的集會時空,也在在標註了一種群眾身體的確鑿「在場」,而這也正是我們在觀影過程中感受到時間的延滯感,已逝的身體在影像裡,在虛構的敘事裡,被其他身體居存、放大,彷彿延長了其存在。


(圖/《Rio Remains Beautiful》電影劇照; 2025 盧卡諾影展提供)

他方的身體、已消逝在當下時空的身體,透過視覺與敘事媒介,抵抗了看似已成定局、無法改變的歷史事件。那麼回到「我」的身體呢?若說《Blind, into the Eye》和《Rio Remains Beautiful》由內而外以個人的身體聚合出群體的抗爭身體,那麼「明日之豹」單元其中兩部動畫,則是從外而內,回到「我」的身體裡面,嘗試勾勒這具軀體與其中宇宙的形狀。

國際競賽的《Once in a Body》(2025)和瑞士競賽的《I’m Not Sure》(2025)均把握了動畫的「變形」轉場與圖形連戲特質,前者以油彩畫筆觸的流動與質地,呈現女性身體的不斷變形;後者則使用簡單的簽字筆與粉筆線條畫,勾勒著呈現導演自身住院的經驗。兩部片的核心命題皆是:我──尤其身為一名生理女性──如何與自己的身體共存?我如何「看見」我的身體?而這確實是近年來許多聚焦身體的動畫短片用各種形式、筆法,和故事嘗試處理的母題,而《Once in a Body》和《I’m Not Sure》特別的是第一人稱與第三人稱視角的轉換。在《Once in a Body》中,時常我們看見一具完整的女性裸體佔據景框,接著許多油彩筆觸攪進來,覆蓋住原來的圖案也與之融合,形成 zoom in 的鏡頭運動,當我們放大這個身體,也就進入其中、進入這具身體的視角;而當這個身體游動在畫面中,它則彷彿融進了銀幕裡,被不斷加入的筆觸肢解成一塊一塊,而這些肉塊又重新堆疊而成新的身體。《Once in a Body》進進出出身體,辯證著身體作為一個軀殼、肉體和其被賦予的其他社會意義,油畫的柔軟在短短 10 分鐘內交織出觀者同時作為觀看這具身體和經驗這具身體的位置。

《I’m Not Sure》的背景畫布有時是被揉過皺摺的白紙,有時是人體皮膚的部分,上面有突起的顆粒、毛髮,正如膠卷影像有其特殊顆粒紋路,此處的「畫布」、「銀幕」形成一種特殊的媒介感,有著明確的「身體」質地──銀幕身體就是人的身體。動畫開始於病患的第一人稱視角,我們看見其躺在床上往前看的視閾,這具身體即將接受手術。病床開始移動,我們跟著向前行,醫護人員與其他病患人來人往,理應是銳利凝實的簽字筆線條卻隨著病床的移動微幅震動、晃動,並閃爍著螢光色,製造出一種如同片名所示的「不確定性」,以及介於現實與第一人稱幻覺的效果。第一人稱視角的「我」即將接受手術移除身體的一部分,《I’m Not Sure》在呈現手術過程時不去拍醫師動手術的畫面,反而重複著病患「我」不斷嘔吐的過程。嘔吐時畫筆從黑色簽字筆轉換成白色蠟筆,捲成一團團的「嘔吐物」變形著,其線條又被拉出,形成新的「我」的身體輪廓,動畫循環著,就好像吐出來的部分身體又再次被反芻回去。《I’m Not Sure》以如此「不確定」且介於寫實和幻覺奇想的手術過程,呈現人對身體(某個部分)的焦慮與厭惡,要切除多少、吐出多少,「我」才是「我」,「我」才能喜歡自己的身體?最後,工作人員名單和導演的名字浮現在更多不同角度、位置微觀的皮膚表面,身體成為銀幕,身體成為可以被加加減減、塗鴉的畫布,身體終於能夠被敞開、攤平、公開觀看。

從向外抗爭的身體,到向內打過無數場仗的身體,身體即政治,當我們把銀幕與影像視為一層身體,上面顯影了什麼、框構了什麼,就是政治。世界紛亂至此,繼續思考該把什麼放進方框裡,把什麼「不在場」的人事物用不同的媒介召喚入方框內,就是一種電影的未來語言。

銀幕裡裡外外的幽魂:「電影的未來」論壇

本屆盧卡諾影展「Future of Cinema」論壇由影展的「Locarno Factory」與瑞士義大利語大學(USI)共同主辦。本屆論壇主題為「Future of Reality」(真實的未來樣貌),論壇從紀錄片、AI 科技、檔案影像、桌面電影、感官電影等不同主題切入,討論生成式 AI、演算法等不斷變化的媒介,如何重塑觀者對真實與再現的理解。

其中一場論壇邀請到法國當代藝術家 Philippe Parreno 與人類學藝術家 Verena Paravel 以大師講堂方式對談,Parreno 在談電影、科技,與環境關係時引用了杜象 1953 年作品名稱的雙關──「A Guest + A Host = A Ghost」。除了英文詞彙的組合趣味,也讓我們思考展覽/作品的「主人」(host)與參觀者、觀眾「客人」(guest)之間的關係,兩者的互動交織生成「幽靈」(ghost)存在。

Parreno 播放了新錄像作品《El Almendral》的片段,其中的剪接邏輯和鏡頭運動,由佈置好在沙漠環境四周的攝影機逕自完成,這些攝影機根據環境中聲響運轉的演算結果,去「追」場域中的動靜。因此可以說,這樣的動能本身就像是非人的鬼魂、幽靈的存在。有趣的是,論壇空間是個半戶外場域,能聽得見蟲鳴鳥叫、飛機經過的聲音,亦能感受薰風拂過。蜜蜂旋繞著坐在台下的我們,陽光變換角度,於是觀眾們拿著椅子移動找陰影處安置,畫面中的環境音與播映現場的環境音疊合,「A Guest + A Host = A Ghost」,此刻兩種現實時空交疊(注2),在沙漠裡究竟攝影機是主,被攝環境是客,抑或相反?而在論壇/放映場域中,究竟銀幕中的現實是主,其外觀者所在的現實是客,還是反過來?


(圖/《I’m Not Sure》電影劇照; 2025 盧卡諾影展提供)

透過 Parreno 的介紹,可以想像《El Almendral》在不同的展館空間嘗試打造另一個時空的魔幻,那些並非直接透過創作者主體剪接、運鏡的畫面,卻逕自擁有主體性。而 Verena Paravel 不約而同地談及「anti-mastery」(反支配、反控制)的拍攝與創作觀點,在她播放的隨手「試拍」影片中,我們看見她用狩獵相機隨意拍下,但盡量不做任何構圖的畫面,微小的世界被搖晃,放地極大,昆蟲螢光的身軀佔滿大銀幕,與此同時,我們聽見的是環境中微小而難以被人耳直接聽見的聲音,那些昆蟲如交響樂般聲嘶力竭「對話」的聲響被特殊收音收錄並放大地震耳欲聾。觀看這個片段時我不由得想起《莉維達.地海之詩》(Leviathan,2012)中海鳥身上的 GoPro 攝影機,當我們習慣的「主」──攝影機──的位置與權力被「拿掉」,方能在這些影像中感覺自己如同攝影機,是「客人」的存在,走進了環境「主人」的世界,極盡感知它。

而在「檔案影像的未來」論壇中,由研究桌面電影(desktop cinema)的學者現場演示和操作讓「電腦銀幕」成為「觀影銀幕」,也帶領觀眾共同經驗銀幕電影的「遊戲性」。其中一項互動遊戲,玩家幫遊戲中由《珍妮德爾曼》(Jeanne Dielman, 23 Quai du Commerce, 1080 Bruxelles,1975)剪貼下來的「珍妮德爾曼」角色換裝,點選她的一日主婦日常行程。參與這些論壇的過程中我意識到,諸如銀幕電影、遊戲電影等新興的電影樣態,論壇的邀請與討論,或許更好過黑盒子的定時播映,邀請觀眾成為環境中的身體,成為操作者,成為滑鼠,成為共同編碼、下指令的人,也許正是AI、演算法科技讓電影成為一種「未完成」狀,而必須不斷邀請觀眾、參與者來「完成」之的經驗。從接收銀幕上的地景音畫到同時體驗其與現場環境的互動;從純粹看著螢幕的人到成為操作滑鼠的控制者,我感受到空氣中飄蕩著一股隱形的力量,那關於電影未來主客融合、模糊,並結合而成的幽魂存在。

一個沒有固定形狀的容器:BaseCamp

盧卡諾影展從創立初始不斷經歷變革,從觀光性的、菁英的影展,轉型重視藝術性與前衛創意,並嘗試面向年輕世代,本屆為第六屆的新銳營「BaseCamp」即為更近年的嘗試。在影展所在地(瑞士盧卡諾)參與成本極高的現實困境下,BaseCamp 的創立旨在將結構性的障礙轉化為一個實驗空間,每年影展期間邀請來自各地的 150 至 200 名參與者,共同生活、合作,與體驗影展。特別的是,BaseCamp 參與者身分非常廣,除了影像創作者、藝術家、音樂家、作家、研究者等,也有嘗試研究電影相關實驗、療法的科學家、醫生等其他領域人才。除了作為影展的延伸,BaseCamp 還有互動與創作工作坊,其學院每日舉辦不同主題的大師講堂與論壇,以及各式現場影音表演。當人們問起我今年 BaseCamp 具體必須完成的「任務」和參與者的「工作」是什麼,又或者它到底是個怎樣的「營隊」時,我發現我難以一言以蔽之地回答,因為到頭來整理著從 BaseCamp 帶回來的五感記憶,我才知道它不是一個固定的存在,既非固定活動場域、空間,也沒有硬性必須完成打勾的活動,於形式、於內容,它都沒有邊界和固態輪廓,反而因不同參加者如何安排片單、活動,以及自己的影展行程,形變成不同樣態。

作為一個主打「實驗」與「合作」的場合,雖說 BaseCamp 沒有固定的活動場地,但有一個公共空間──BaseCamp Popup──供參與者隨時去休息、工作,和交流。BaseCamp Popup 除了有裝置藝術、戶外中庭,還有一座小圖書館。本屆圖書館主題為「Eco Echoes」(生態回聲),由在蘇黎世從事出版業的策展人 Jan Steinbach 設計與策劃,問及 Steinbach 策展理念,他強調自己這幾年關注的「生態」面向,以及延伸結合去年圖書館「聲音」的主題,於是有了生態與回聲的融合。與他交流時另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一直抱持著要一定程度「遠離電影」的想法在選書,為避免影像本位的篩書條件,限制了可能的作品樣態。縱覽「Eco Echoes」圖書館的選書(注3),除了許多直接與環境、生物學、氣候變遷相關的書籍,也有以生物和環境的聲音為主題寫成的詩集、攝影集,或實驗創作。可以說「Eco Echoes」圖書館搜羅生態中不同形式的迴響:行動在生態系中產生的效應,以及人又如何再回應、再創造新的回聲。

而這些書中反映出這樣不斷「回」與「迴」的互動方式,也有趣地被實踐在 BaseCamp「共同創作」的工作坊中。BaseCamp 有數個互動性、共同創作的工作坊,包括自然與詩、水與女性主義、聲音與語言為母題的工作坊。自然與詩的工作坊由參與者之一的 Naomi 企劃,工作坊參與者齊聚盧卡諾馬基亞山谷作詩,最後由 Naomi 和表演者將大家寫下的詩句放入現場聲音表演,表演場所正是「Eco Echoes」圖書館。有趣的是,在聽這場現場聲音表演時,會聽到創作者們朗誦的詩句被加上回聲效果,接著與自然環境聲響──水流聲、蟲鳴鳥叫──重疊、相融混,最後拿著麥克風的兩位 DJ 萃取幾個字詞的重音,不斷重複、重複,再重複,詩的語義於焉幾乎消散,成為完全的語音。如同聲波層層迴圈產生回音,不同層次的「回」交互發生在特定的時空中,最後脫殼成為一個全新的語言和行為,這大概正體現了這樣的共同創作與表演的工作坊之生命力。


(圖/2025 盧卡諾影展「Eco Echoes」圖書館一景;攝影/翁皓怡)

BaseCamp 開幕聚會時,影展為每位參加者準備了一個布提袋,每一塊布的花色都不一樣,布上繡著「你所承裝的,也同樣承載著你」字樣。提袋的概念來自《The Carrier Bag Theory of Fiction》一書中作者 Ursula K. Le Guin 提出的「提袋理論」(The Carrier Bag Theory)。理論強調,人類最早的工具並非武器,而是袋子與容器,因為它們能收集與承裝食物。她將此概念延伸至歷史敘事與故事,反思傳統以武器、戰爭、征服、殖民為核心的英雄敘事,強調小說更像是容器,承載各種聲音、個體經驗,以及人物情感關係,並非直線性、衝突性的勝敗敘事,而更關乎包容與連結。

Le Guin 在書中也強調這個「容器」可能「充滿了沒有結局的開端,失落,轉化與轉譯」(注4),習慣了電影中有開始與結束故事的我們,在 BaseCamp 每日遇見不同的人,每一段對話都是沒有既定結局與終點的開端。在我們習慣接收銀幕中故事的銀幕之外,還有更多故事等待被挖掘:我遇見去巴勒斯坦田調的智利紀錄片製片,與我分享從等待入境到境內檢查哨的艱辛旅程;遇見印尼的評論者與影展工作者,不久前印尼的抗議事件,遠方的我只能捎訊關心與支持;遇見比利時策展人,聊起不同國家藝術空間策展的困境與方向;遇見一群年輕的醫生,在 BaseCamp 四處蒐集大家認為的「療癒」電影;遇見一群來自分子實驗室的科學家,應 NCCR 瑞士國家科學基金會的「分子藝術」計畫來此探索最微小的「分子」與影像的關係⋯⋯不同的故事在此相遇,電影與影展的未來語言就是最純粹的交流,你或從銀幕裡,或從銀幕之外拾起別人的故事放入袋裡,袋子裝滿後再丟出些什麼,交換些什麼,轉化和翻譯些什麼,然後帶走這些結局仍開放著、未定的故事「開端」,讓它們在未來的路上發酵。
 
.封面照片:《Blind, into the Eye》電影劇照; 2025 盧卡諾影展提供

翁皓怡

臺大中文、外文系畢業,第八屆金馬亞洲電影觀察團成員。喜歡女性、紀錄、實驗,與散文電影。現經營 ig @cathparadis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