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紀錄片工作者,也是當地居民」──想田和弘、柏木規與子,共談《五香宮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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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25
  • 採訪
    葉諾廉
    何阿嵐
  • 何阿嵐

編按:《完全選舉手冊》導演想田和弘新作,2024 台北電影節臺灣首映。想田和弘以社區中的街貓為題,打開紀錄片創作歷程的新一頁。本期《放映週報》刊載《五香宮的貓》導演及監製搭檔想田和弘、柏木規與子專訪,在這篇氣氛活潑輕快的訪問中,想田和弘與柏木規與子一搭一唱地分享關於社群關係、紀錄片製作,與和貓咪相關的想法。本篇訪問於香港國際電影節亞洲首映後進行,並在編輯後刊登。請見本篇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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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發生不久,不少日本人重新思考生活環境,想田和弘導演和監製柏木規与子也不例外,以「觀察電影」著稱的想田,一直住在紐約,過往拍攝新作才回到日本,如今他們把牛窗(牛窓)現居地,由繁華的大城市生活,走到老人為主,與鄰居關係緊密的小鎮,這種轉變在新作也帶來變化。

傾談新作《五香宮的貓》種種,就像他們多年來共同完成的製作一樣,總是拍身邊有趣的平凡人故事一樣,想田的鏡頭捕捉人物有趣生動的一面,看他的人物,更像你我身邊會走過、或認識的人。談論他的「觀察電影」規則之外(可參考同樣在《放映週報》發表的舊文:〈【柏林】紀錄片是不能有腳本的,想田和弘談《精神0》、觀察映画與日本創作生態〉),亦因為他們的紀錄片與被拍對像之間的親切感。

比起過去的作品集中在 7-10 天拍攝,想田今次因為居住當地,令製作拍攝前後長達跨越一年半,起初構思以順時序呈現當地四季,將結尾定於春天,以自然與生命的循環,亦是想田和柏木回到牛窗時得到的感悟,以貓咪的生命終結及開始來完結。⁣

拍攝者與當地居民這種雙重身分,令他一直以來的觀察方法,更無法從生活中抽離,時刻都與眼前現實、鄰居互動,在認識牛窗居民生活的同時,想田也成為被觀察的對像。柏木在香港放映時的映後談中形容這次拍攝,就如日本「能劇」一樣探索神秘未知的世界,但是次搖身一變成為劇中鬼魅,要將自己日常生活展露在紀錄片中並不容易。她也成為紀錄片中的重要角色。在《五香宮的貓》裡,有很多人與貓相處的紀錄,居住在和來到牛窗旅遊的人,還是生活在神社附近的貓共生關係。

這可能是四年後,再與想田和柏木見面時,感受到不一樣的氣色,過去想田帶同新作與觀眾,柏木都默默陪伴身邊,想田主要是演講者。想田依舊是敏銳的回應,身旁的柏木規与子即不時吐糟她身邊這位伙伴,話語間有批評,亦像一位第三者,看到想田的盲點。他們倆像勞萊和哈代一唱一和,由其是當到他們談到深愛的貓時表現出來的孩子氣,針鋒相對,因為要拍攝先還是幫助眼前的貓兒他們就吵過不停。

錄音機關掉後有這樣的一幕,我忍不住形容他們兩人的電影:「你們可是一部 Cat Porn 呀!」,想田和柏木爽朗的笑聲在腦海中迴盪。就如記起看《五香宮的貓》時歡快爽朗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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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看《五香宮的貓》過程非常愉快,無論在柏林或香港的觀眾們,當看到銀幕上出現的貓,牠們每個動作、行為,都讓觀眾很快樂。我們就從《五香宮的貓》源起開始,在上一部電影《精神0》(2020)之後,你們因為疫情溜留在日本,為什麼《五香宮的貓》會選擇牛窗作為拍攝地點?

想田和弘(以下簡稱想田):牛窗是柏木母親出生和長大的地方,所以我們自 1997 年結婚以來,經常去那裡,我們對牛窗非常熟悉。2012 年開始,我們度假都回到牛窸,總是住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個房子,那是一座 160 年歷史的日式房子,靠海而建,我們真的很喜歡這個地方,也在那裡拍攝了兩部電影,關於工廠和捕魚業(分別為 2015 年的《牡蠣工廠》和 2018 年的《港町》),所以我們對這個地方已經建立了真正的聯繫。

自然而然地想到如果要逃避疫情,牛窗是一個選擇,但當我們最初搬到牛窗時以為是短期居住,那是 2020 年疫情發生不久,我正在海邊打盹,我覺得也許我們應該留在這裡,確定是不回紐約。我告訴柏木,也許我們應該是這樣,她起初非常驚訝,但最終她同意了,我和柏木都喜歡牛窗,但也喜歡在紐約的生活,所以這是一個很難的決定,我不知道往前會怎樣,但我不認為會回頭。

──也因為牛窗有很多貓。

想田:是的(大笑)。這是完全不同的生活,180 度的不同,我認為在紐約的生活,你幾乎就像是活在現代文明隱喻之中,一切都是人為建構,一切都是進步導向,你每天都必須變得更好,賺更多的錢才可以生活,但經過疫情,我們感到對這種生活方式有一定限制與隱患,需要回歸更自然的生活方式,生活方式要與自然循環相符,我當時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但後來理性地分析,這可能就是我當時的感受,我可能可以做另一個選擇。


(圖/《五香宮的貓》導演想田和弘、監製柏木規與子;何阿嵐提供)

──第二次去看《五香宮的貓》,有兩件事情一直在腦海中。首先是與《精神0》一樣,集中在一個地點拍攝,就像你曾在映後座談提到,從一個地點精確地紀錄著眼前發生的事。另一方面,在這部電影中,你和柏木與鄰居有很多談話,交流。你認為一位電影或紀錄片導演生活在社區中,並且拍攝了關於這個社區的電影,究竟是怎樣的一回事?

想田:這在某種程度上是困難的,因為在那裡生活,你不可能一天 24 小時都是紀錄片導演這身份,比如說,貓兒們在打架,我去那裡阻止他們的打架,然後突然意識到,我忘了帶我的攝影機,我要去拍攝這個畫面,這樣的事情經常發生。

柏木規與子(以下簡稱柏木):而實際情況更糟,當我要去阻止貓打架,他就對我很生氣,因為那時候沒有帶相機,「相機還沒準備好,不要停止打架!」(笑),怎麼辦?我們總是為此爭吵,因為我必須阻止貓打架,想田往往又說,「相機在哪裡,快去拿」,他那一刻會生氣上來。

想田:對,可以拍攝一切,但是因為太近了,你會忘記自己是一個紀錄片導演,最大的問題是,因為當我們拍攝《牡蠣工廠》(2016)或在《港町》(2018)時,我只會在牛窗待兩三周,所以我有一個清晰的目標,正在製作一部電影,我是一名紀錄片導演,我總是帶著我的攝影機,但我也生活在那裡,不能時時刻刻都是一位紀錄片導演。

──很好奇,戲中不少被拍下的對象,你的鄰居都會問你:你在做什麼?或者,為什麼你在拍電影?放入這些畫面,是你在歷時長久的拍攝工作,開始有「為什麼我仍然在製作紀錄片」的疑問嗎?比如說那位訪問你的小女孩,還有在五香宮神社工作、非常可愛的勞動者,還有在社區中心裡的老太太,也就是她也有一個相機的那位,好像都不斷地去問你拍紀錄片的理由?

想田:不,我並沒有特別提出這樣的問題,我只是自然地對我看到的任何事情做出反應,並試圖在電影中捕捉它,我並沒有真正考慮過為什麼我要這樣做,你有兩個不同的身份,首先你是一個紀錄片製作者,同時你也生活在這裡,有時就像剛剛提到貓在打架,這兩個身份之間的衝突,只是把這些事情放入紀錄片裡,就像你問的那樣,不僅僅是問自己,也許也在問一起觀看的觀眾們。

──因此你有任何變化了嗎?

想田:沒有,沒有真正的變化,但我感覺自己更加開放和自在,包容自己和柏木出現在電影中。我在為電視工作時身上帶有一種東西,我是在製作紀錄片,但也是一種新聞性的紀錄片,在新聞性的紀錄片中,你有種創造這種幻覺的必要性,也就是你不在那裡,你要隱藏自己,你不是畫面的一部分,這種心態甚至在我開始自己製作電影之後一段時間仍然存在。所以,我對於能夠把自己或柏木在電影前出現,特別是柏木,會有很多心理障礙。

柏木:所以,和他一起拍攝是如此困難,因為他總是很生氣。

想田:柏木非常健談,當我拍攝一些非常嚴肅的事情時,她會和別人說話,如果我沒有在拍攝,她就會和別人說話。不過如果換作現在,我會把這些都放進電影裡。

柏木:當我看到電影時,他改變了很多,但我沒有,我沒有那種心態。

想田:現在我更自由了,我完全擺脫了作為電視紀錄片製作人必須遵守的各種規則和幻覺。我以前就把這種心態擺脫,也許是在我拍攝《港町》時。我不認為現在還有這種心態,但我以前有過。

柏木:他把我洗腦了,我必須是隱形的。所以我一直嘗試不出現在電影畫面中,我總是躲藏,這是很奇怪的,因為你知道,我已經成為當地人的朋友,他們通常會和我交談,但我必須說我是隱形的,我是隱形,他們會問我,為什麼?所以他捕捉到了這種情景,但事實是我不習慣在電影中出現。

想田:所以我的態度很奇怪,她會很不喜歡,比如我不喜歡自己出現在《港町》中,在海中場景,我的聲音很模糊,盡量不要太大聲,盡量不顯眼,攝影時我仍然試圖保持隱形,但那不好,所以當我看到實際的電影時,天呀,我就像一個怪人,所以這次對我來說,我可以自然地行事,因為我已經是社區的一部分,所以我表現出自己是誰,感覺好多了,但我還是不想成為一個角色。

──但你知道這是無法控制,至少在這部電影裡,柏木小姐,你在戲中擔當了非常重用的角色。

柏木:我們一起工作時確實有挑戰,特別是這次,因為我在影片中出現的次數很多。我看到這些畫面,第一件事是見到我的臉、手臂、頭髮,我就會說,這個畫面不要用。

想田:但基本上,對於這部影片來說,她更像是一個角色,而不是製片人,她扮演著當地人的角色。她經常叫我停下拍攝,說不要拍攝這個,我就想:你是製片人啊!但在剪輯過程中,她扮演的角色與平時一樣。在剪輯期間,我負責剪接,每次做出新的剪輯後,我們一起觀看,討論哪些地方有效,哪些地方無效,然後我再進行下一輪剪輯,再次觀看,再次討論,直到我們滿意為止。就這部影片而言,我們可能進行了大約 20 次剪輯,這花了大概 10 個月吧。但因為這次情況比較特殊,通常情況下,當我拍攝結束後我就會結束,不會再進行額外的拍攝,但對於這部影片,我在進行剪輯的同時也在進行拍攝,或許是因為我住在那裡,所以我能夠這樣做。我不知道,其實我並沒有真正計算過拍攝了多久。


(圖/《五香宮的貓》電影劇照;2024 台北電影節提供)

柏木:基本上,你(想田)幾乎每天都在進行剪輯,一點一點地進行。先剪接這個部分,然後我們去吃午飯,第二天再剪接下一個部分,然後我們去吃晚飯,這樣的生活方式,在這次的拍攝中成為了一部分,這對我來說是不尋常的,而且他一直宅在家(大笑)。不出門,是我出去交際應酬,雖然每一位居民都知道他。

──因為你們都成為當地人,上一部電影也是關於「你認識的人的生活」,但在《五香宮的貓》當中,我覺得它更加貼近人們,更貼近人們的思想。在之前的紀錄片,你有距離去看待人們,你可以讓他們自然。當然,你可能會拍攝貓,貓本來就是非常坦誠,但連人們也是非常坦誠的,街坊們會向你打招呼,他們也知道你拿著相機做什麼事,這是非常親近的時刻,這就是為什麼我說,你的電影改變了。

想田:拍攝紀錄片是一種媒介,暴露了拍攝者和人物之間的關係,根據你與人物之間的關係,紀錄片的形式就會被定義了。所以,當你與人物有點距離時,你會有這種距離感的紀錄片,如果你與人物關係更親近,那麼紀錄片就是關於這種更親近的關係,我不是說哪一種更好,但因為這就是我們生活的方式,我們與某些人有親密的關係,與某些人有點距離,有些人你只是路過,就在街上,但這也是一種關係,無論你與誰的關係,都會在紀錄片中表現出來,這是我認為紀錄片作為一種媒體、一種藝術形式的迷人之處之一。

──這正是你的電影最有趣的地方,總是能捕捉到人們的滑稽有趣的時,在這部電影中,也可以清楚地看到社區,看到鄰居,不僅僅是單一的一個人。在會議中,會注意到每一個人在這地方的重要性,而你最近的電影裡,包括一些電影中的訪談畫面,都會有向被拍對象請求拍攝許可的鏡頭,但在之前的電影中沒有。

想田:確認我們正在製作電影這回事,是因為我不是隱形的,我變得更加開放和自在地包含那種鏡頭和場景,所以,這是我心態改變的一部分吧,

──就像你提到的,對你的視覺元素解放了一樣,你會認為這是一種進步嗎?

想田:我認為是的,感覺更好,更自然、更自由。

──因為你們總是強調,在拍攝前,你會和對方表明在拍攝一部電影,對於你們參與其中是否有很大的影響呢?

想田:不,我不認為有,我只是把自己和柏木視為其中一個角色,所以這並沒有太大的區別,你覺得呢?你喜歡現在這樣,還是以前的方式?

──我更喜歡現在這樣,但我也喜歡以前的作品,就像一個完整的作品一樣,即使在《完全和平手冊》中,你的參與更受限制也好。你總是問問題,但並不是真的參與其中,也想問,牛窗有沒有變化,比如人們或環境,你遇到的很多人都還在工廠裡工作,過去兩部電影中出現的人,他們還在牛窗裡,還是都離開了?

想田:你指的是牛窗裡的人們的變化,還是環境的變化?很多人去世了,牛窗是一個老村莊,幾乎沒有漁夫了,拍攝《牡蠣工廠》和《港町》時預計到這情況發生。我之所以想拍一部關於牛窗漁民的電影,是因為他們正在消失。當我拍攝《牡蠣工廠》和《港町》是在 2013 年,大多數漁民都已經 70、80 歲了,沒有後繼者,你知道牛窗原本因捕魚聞名,但當時已覺得,也許 10 年後我們就不會見到漁民了,漁民變成景觀的一部分,但即將消失。這是我當時拍攝關於他們的電影的動機之一,不幸的是,我的預測成為了現實。

現在社區裡只剩下非常少數的漁民,僅剩一個船隻,當然有很多船隻泊在海邊,但現在只剩下一隻。同時,2013 年拍攝時,我們並沒有想到很多人從外地搬到這個城鎮裡生活,就像我和柏木一樣,每個人都是當地人,許多在牛窗的年輕一代留在這裡,特別是原本住在不同國家的人,他們選擇回到牛窗生活,比如,我們從那裡買米的那個人,他曾經是倫敦做 DJ,但他想在牛窗開展有機農業,他們出產的米品質非常好,我們每天都吃到。還有一個人,他種植有機蔬菜,但他曾經是巴西的足球運動員。這是一次職業轉變。對我們來說,牛窗生活原本的負面感受,比如它偏遠,沒有超市與商店,交通的不方便,對他們來說反而成了吸引力。這種情況正在逐漸發生,在某種意義上,牛窗正在改變,非常明顯。

──你的紀錄片都是關於你親近的人,或者你生活上可以接觸到的人,比如你的親戚或朋友,但你有沒有考慮過去拍攝一些你從未見過的人,甚至是你社交圈之外的人呢?

想田:當然了,通常情況下我不會事先了解這個人的情況就開始拍攝。大多數人都是在我開始拍攝的時候才逐漸成為朋友。比如說,我之前不太認識的人,直到我拍攝他們才開始認識(柏木在旁不停笑著搖頭)。

柏木:居民們都知道他是一名來自紐約的電影製片人,每個人都叫想田「攝影師」,更重要的是,知道他是畢業於東.京.大.學(兩人大笑),這比知道他是一名紀錄片導演更重要。

想田:對他們來說,畢業東京大學要比作為紀錄片導演厲害多了(笑)。這是很有趣,因為事實上,成為一名全職紀錄片導演,比從東京大學畢業其實要難得多。

──畢業於東京大學確實是很厲害的事。

想田:但那是 30 年前的事了,你也知道,人們對於拍攝電影的人,往往只有模糊的概念。

──《五香宮的貓》就像一部關於共同生活理念的電影,就像觀眾看到的貓,為什麼他們住在寺廟裡,因為有人照顧它們;為什麼人們來到這裡,也是關於對貓的愛,他們想照顧貓,他們之間建立了某種共同體的關係。關於人類如何與貓、自然共同生活。

想田:我一開始是拍攝柏木在五香宮附近幫助貓的活動,我是指她參加了 TNR(捕捉 Trap、絕育 Neuter、放回 Return)計劃。我隨便拿起攝影機拍攝,並沒有想過成為一部電影,但後來,我在那裡待了一段時間,大概是兩三天,注意到有很多人來來去去,出於不同的原因,有些人來為了園藝,有些人來為了拍貓的照片,或者有些人來玩貓而得到心靈治療,我意識到這是一個迷人的交匯點,它是一個公共空間,如果你思考一下公共空間,在現代的日本,公共空間每年、甚至每天都在縮小。因為,現在幾乎所有的東西和地方,都是由某個人或某些公司擁有的。


(圖/《五香宮的貓》電影劇照;2024 台北電影節提供)

而神社,幾乎是日本社會中最後一個存在的公共空間;實際上,這幾乎發生在每個地方,在大城市裡也是,即使是公園也變得越來越不像公共空間了,公共空間被切割和出售給私人公司賺更多的錢。我覺得,這是《五香宮的貓》一個有趣的地方,人們可以來這裡做任何想做的事情,這就是為什麼貓也允許在這個空間中存在,幾乎在其他任何地方,你都想不到牠們能夠生存下來,這些流浪貓幾乎無處容身,所以我對這個獨特的公共空間,以及人們如何運用這種公共性感到非常著迷,沒有確切某個人在管理它,但是不知怎樣,它仍然保持著某種方式運作,所有事情都被得到照料,沒有人制定任何規則,但是有些人卻遵循著看不見的規則行事,為這兒付出心力和時間,這種感覺或這種行為與心態在大城市裡消失了,所以我想探索人們如何在這個社區中擁有這種感覺,可能社區的意識仍然存在,為什麼人們可以這樣行事,這是一種傳統的行為方式。

──我認為這是電影非常動人的一面,想想我們走出大城市的街頭,看到清潔工在清理街道,他們在清理所有的東西,對這城市很重要,但對於我們來說他們只是陌生人。在這個電影中,每個人都認識、是朋友,是鄰居,在社區會議中,幫手清潔神社的人有權利發聲,,會提出因為旅行者來到這裡留下了很多塑膠垃圾,應該如何清理的問題,他們有權力說出質疑的話,每個人在社區中都有自己的位置,連紀錄片製作者在當中也可以有一個位置。

想田:一切都出於自願,像是志願者基地一樣。颱風過後,人們一起清理神社、街道或修理已經損壞的屋頂等,沒有人要求別人,但每個人都會用自己的方式去做。他們不會請專業的清潔工或修理工來做這些事情,這是社區自己在努力維護,這樣的事情在世界其他地方早已不復存在,至少在日本是這樣,我不知道這種社區能夠持續多久,因為大多數的人都已年老,如果所有人都離開了,將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所以這也是我拍攝這部電影的動機之一,紀錄片製片人被任何一切的瞬息而逝所吸引,當某些事物正在消失或即將消失時,我們感到一種迫切的衝動,想要記錄和保存,這是我覺得必須舉起攝影機拍攝的原因之一,而且可能是拍下這些事情的最後機會。

──《五香宮的貓》就像展示人類或人類生活可以回歸到自然或有機的狀態,每一個人不僅僅是城市的一部分,它是一個城市裡獨立的存在,他們在這裡生活,然後一起加入,我們可以一起去完成,這是非常美麗的。很可惜時間有限,我們還想問更多,但這是最後一道問題,記得上次在柏林採訪你時,你提到有一部在美國拍攝,關於一位殺人犯出獄後的電影……。

想田:謝謝你的提醒(大笑)。你知道嗎,我很想忘記這件事。不,我覺得我是有義務完成這部電影的,但是我一直拖延,很難回到處理這部電影的狀態中,電影拍攝在 2017 年,已經是七年前了,太可怕,我已經有著非常不同的生活和思維方式,我曾經住在紐約,然後,又曾經成為一名客座教授,在密西根州教了兩個學期,但這一刻、我變得非常不同,所以是的,很難回到這個狀態並剪輯這部電影,但是我覺得有責任去做,因為我感到對允許我們拍攝的人們負責任,我要去完成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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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照片:《五香宮的貓》電影劇照;2024 台北電影節提供

何阿嵐

來自香港,以電影營生。"我更感興趣藝術家的生活,而不是他們的藝術" -Philippe Garr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