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好爛,唔等於你要做個爛人:《窄路微塵》

734
2023-04-28
  • 黃香

香港經歷社會大變動,政治的壓迫限縮創作自由。然而,堅心創作的人總能在毀與壞中奮起,在限制中找到自由。香港商業類型片萎縮,卻多了關懷小人物的小品,拓展討論社會民生的空間。導演林森長期關注社會議題,參與政治運動,2021 年與任俠合導《少年》,以 2019 年反對《逃犯條例》修訂草案運動為題材,電影無法於香港公映本在意料之中。此路不通,林森轉個彎另闢蹊徑,《窄路微塵》是他首部獨立執導的長片,描繪疫病肆虐期間,自雇清潔工與單親媽媽面對艱難的現實,掙扎於偷盜欺瞞的誘惑,終究選擇正派做人。

寫實 VS 夢幻

《窄路微塵》有兩個世界:清潔工窄哥(張繼聰飾)的工作與生活極度貼近現實;單親媽媽 Candy(袁澧林飾)不按常理出牌,居室帶著一抹夢幻色彩。窄哥是很立體的人物,他認真工作,孝順媽媽,有死黨好友,得客戶信任;Candy 與女兒則是忽然從窄路蹦現的陌生人,無親無故、沒有任何社會連結,觀眾對她們的認識完全透過窄哥與兩人的互動。窄哥的生活就是勞動者的日常,辛苦規矩、沒有驚喜;Candy 與女兒衣著亮麗,逼仄的家一派溫暖粉紅色調,沒有太多生活痕跡,反倒像是夢中的美好居所。

林森完全有掌握寫實的能力,為什麼要建構夢幻的氛圍作為對照?或許他想用跳脫的輕盈緩解現實的沈重;他可能認為窮人也可以理直氣壯地快樂美麗;又或者他太喜歡 Candy 未婚生子、習慣順手牽羊的叛逆,不想讓她流於刻板,還要她發出不平之鳴凸顯貧富差距。袁澧林姿容美好、身材曼妙,扮演古靈精怪的 Candy 十分討喜,觀眾會自動忽略她慣於偷竊的偏差行為,這是商業電影塑造主角慣用的邏輯,但是袁澧林用表演實力撐起這個角色,讓 Candy 深刻,刺激觀眾思考窮乏者偷竊背後可能有的剝奪感以及不平等。

窄哥與獨居母親的日常互動很感人。老人家背地裡蒸口罩不讓兒子知道,儉省惜物是老一輩華人的共相;母子倆互相揶揄、自我解嘲的對話展現良好的默契與信任。那麼儉省的老人拿出私房錢資助兒子時卻毫不猶豫,正是這種愛與關懷滋潤窄哥,讓他有足夠底氣,身在亂世堅持做善良的人,即便一敗塗地也要幫助比自己更困窘的 Candy。一場窄哥與媽媽在茶几鋪報紙吃飯的戲,熟悉的場景讓人會心一笑,多少臺灣人心有戚戚焉,這是以方便為首要考量的生活慣習,就像勞動者可以在田野在工地安然席地而睡,這種不虛矯的自在是粗礪的生命磨練而來。

移民漂泊 VS 安身立命

沒有浪漫化窄哥與 Candy 的曖昧關係,是《窄路微塵》最不落俗套之處。Candy 活潑敏捷洋溢生命力,討人喜歡很自然,但是編劇僅僅透露窄哥隱約的情愫,只表露他間接的告白,卻沒有通俗的美好結局,這更凸顯窄哥的慷慨與韌性,即便他的二人清潔公司倒閉,他也還是孤家寡人,沒有怨天尤人,知道如何自處,繼續頑強地活下去。張繼聰收斂起喜劇演員的外放與張揚,樸實節制的表演很有說服力。

本片編劇鍾柱鋒說,漂泊是他很大的命題,希望透過劇本找到安身立命的感覺,窄哥與 Candy 這樣的小人物沒有什麼資源,只能以肉身拚搏找到安身立命之道。然而幾經政治變動,漂泊是很多香港人的宿命,片中幾次出現「移民」的對話,反映當下香港離散的現狀,而林森早已經移民英國。無論是留下來或者移民去,「在舉步維艱的窄路上,至少有微塵相伴。」(林森語)

世界剛剛經歷過新冠疫病的恐怖洗禮,清潔人員隱匿的工作特別需要被看見。《窄路微塵》有幾個大段落呈現清潔消毒工作的細節,充分運用影像寫實再現的力量,傳達一種莊嚴的儀式感。電影開始於一場滿房煙霧的室內清潔工作,這是窄哥謀生的工作;結束於一場清理室外穢物的戲,這時的窄哥已經轉行當商場保全,但是他不忍地面髒污主動清理。窄哥是少見的乾淨的人,他的心靈如此,他目視所及之處也是如此。

.封面照片:《窄路微塵》劇照;佳映娛樂 JointMovies 提供
 

黃香

藝評人。喜歡文字、聲音、影像;喜歡騎鐵馬, 打羽球,走古道。先主修英美文學;後研習電影戲劇。英美文學譯作有三;謀生之道與文學或電影毫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