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武俠電影邂逅美術館

電資館館長張靚蓓談胡金銓特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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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6-22

當電影邂逅了美術館,會激發如何火花?

如果,胡金銓導演從長年沈睡的電影資料館夢醒,漫遊遁入了當代藝術館,他將遇見多少驚喜?

這不是夢境。電資館今年大動作與當代館合辦「胡說:八道─胡金銓.武藝新傳」展覽,正式讓武俠片堂皇登入美術館的殿堂。這裡,「俠女」將施展輕功盪漾竹林;客棧毒酒暗器將包裝上新人類Kuso語言;眾多現代藝術家們更是爭奇鬥豔似的與胡導演天上人間溝通對話,創作出全新藝術作品。

終於,電資館不再只是悲情提供憑弔文物,主辦低聲說惋惜的告別影展了。她開始梳妝打扮,眉眼流轉,站上伸展臺,企圖做一場別具匠心的展覽秀,一場結合了光影、聲音、繪畫、造型物件所投射出的流動盛宴。本期【放映頭條】特別專訪電資館館長張靚蓓,談她這一年來,如何促成電影與美術館的相遇,串連起眾人與胡導的緣份創作,以及帶領「電影資料館團隊」動起來躍上展覽舞台。

下週(2012/7/3)將於台北當代藝術館登場的「胡說:八道─胡金銓.武藝新傳」,請您先談談策展的靈感來源。

張靚蓓(以下簡稱張):這是由電資館與當代藝術館共同主辦的展覽。一切要從去(2011)年7月我來接館長工作後談起。一來館裡,我先跟各組同仁開會,一方面了解每個人的工作,另一方面也希望集思廣益,互相激盪,找出電資館的方向。當時資料組專員薛惠玲曾提出一些建議,其一就是舉辦胡金銓導演的相關活動。其實以往也辦過,只是較為零星,總沒有個「整體出擊」。加上今年是胡金銓導演80歲冥誕,負責國際事務的黃慧敏也透露,這兩年,世界各地都在舉辦胡金銓導演影展,紛紛跟館裡借調胡導演的電影放映。去年就計有美國紐約林肯中心(《俠女》)、耶魯大學(《俠女》)、鹿特丹影展(《龍門客棧》)等;今年還有義大利波隆納、法國電影藝術節、美國威斯康辛大學及北美地區的巡迴放映。去年金馬獎期間,更有歐洲發行片商前來館內希望洽談《龍門客棧》、《俠女》的歐洲代理權。


當世界各地再度重視胡導演作品之際,作為全世界收藏胡金銓文物最齊全的我們,更是責無旁貸。因為電資館整理胡導演的影片、劇照、手稿、圖書等,已經二十多年了。1989年,胡導演將香港金銓影業公司一批文物,捐贈給我們。1997年他辭世後,2000年美國胡金銓基金會將原存於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的又一批文物,也交由我們整理。二十多年來,電資館投入無數的人力與經費,陸續完成整理、登錄、資料整飭、數位化等工作,如今已完成兩萬筆的文物數位化。



這次我們企劃展出胡導的電影創作、繪畫、書法、動畫、漫畫等手稿,一方面讓大眾分享電資館多年努力成果,同時也期待讓更多人瞭解胡金銓導演的藝術成就與多樣化創作,滋養下一代的電影及藝術工作者。



也許年輕一輩多不記得胡金銓導演了,但是不知道他,就代表他不好、他不精彩、他不值得被認識嗎?非也,我覺得這次也是年輕人重新認識胡導的大好機會。為什麼不學學法國或歐美時尚界、藝文界,他們珍視活用自己的文化累積,譬如這兩年的「坎城影展」海報,不就以老明星為主角?多迷人哪!





重看胡導演的《大醉俠》、《龍門客棧》、《俠女》等,你何不找找,它們的魅力所在?為什麼這些電影當年會讓四、五年級生為之風靡、成為他們的共同記憶?因為胡導演創造的許多人物「原型」,不但影響日後的許多導演;就連今天,你一打開電視,去到電影院,都還看到胡導的影響,只是大家不知道罷了,譬如電視不斷演出的《新龍門客棧》,譬如女俠們頭頂上的竹笠……。



甚至早在1975年,胡導就以《俠女》奪得坎城影展「高等技術大獎」的殊榮;1978年,英國《國際電影指南》(International Film Guide)更推舉胡金銓為世界五大電影導演之一,當時人們更稱他與日本的黑澤明、印度的薩耶哲雷並列為東方三大導演。他是華人影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位人物,而他最重要的兩部電影《龍門客棧》與《俠女》,都是在台灣拍攝,以台灣演員、資金為主,所創造的作品。種種因素,讓我們決定辦這個展,而且以胡導演的文物為主要展品內容。


電資館是主動向當代館提出合作的嗎?那麼「電影資料館」與「美術館」對於如何「展示電影」,觀點有何異同?

張:當然是主動(笑)。我們一決定主題,就開始找場地,第一個鎖定的就是北美館與當代藝術館。不過最初徵詢時,場地幾乎滿檔,直到今年二月底,當代館才確定空檔,我們立刻敲下檔期,並與當代館一起合辦。當代館的石瑞仁館長非常投入幫忙,我們當年是一起玩皮影戲的朋友(笑)。分工方面,電資館負責提供最熟悉的內容,展場則由擅長美術語言的當代館設計,彼此溝通討論。



打從定下要辦胡導演展之後,我就構思,一定要在一個夠格的、好的場地,展出胡導演的作品,只因為,不想再「委屈」他。尤其是我瀏覽過館內所搜集及數位化的胡導演繪畫、手稿、劇照、分鏡表、劇本……後,要把胡導演的作品在美術館展出的決心又更堅定了。他真是個全才,從他的作品裡,我看到我們熟知的胡導演。更令人驚訝的,是我們所不熟悉的部份,譬如他畫稿中出現台灣「天祥」的素描、台灣南部鄉村的人物、車輛等……。我們這才知道,他的全台勘景,是一步一腳印、踏實的去走遍各地,找尋他心中的美景,再重塑成他電影中的意境。






又如胡導演的漫畫,他不但手繪四格漫畫,還畫過諷刺國際局勢的時事漫畫,如柯林頓掌政時期的美國稅務問題、如兩岸關係、如香港總督彭定康與中共總理鄧小平……。為此,我們特別邀請《中國時報》熟悉國際事務的前輩郭崇倫先生,幫忙撰寫精簡的背景說明,幫助觀眾了解。而在《張羽煮海》專區裡,展現了胡導的動畫人物造型及場景,這是他當年在美國聖地牙哥水族館觀察各種海洋生物,先畫成素描,再一一轉化為《張羽煮海》裡栩栩如生、擬人化的卡通人物造型,可惜後來沒拍成電影。就因為胡導是位博學豐富的人,除了電影,他喜歡京劇、書法、動畫、漫畫,研究小說家老舍,電資館的團隊構思,勢必透過多元美術展覽的方式,才能適切表達出他的個人特色。



記得我們第一次拜訪當代館時,石館長介紹了一些以前辦過的展覽,董陽孜老師的「無中生有」展立刻吸引了我。董老師與各藝術家的精彩結合,刺激了我們的規劃方向,如果是胡導演與其他藝術家對話,要找誰?要怎麼展?都是問題,但我們開始朝這方面著手。



也就在第一次仔細走過當代館的各個展間之後,電資館的同仁們都有同感,這裡是展示影像的好所在,當代館熟悉「影、音」創作;一談之後,發現當代館能提供更多這方面的創意及技術協助,接下來,就是邀請藝術家了。



其實你所提出的這個問題,是一步步發展出來的。與其說展示「電影」,不如說展示「電影的幕後」。如果電影有如冰山之一角,那麼我們這次是企圖將冰山揭露出一部份來給大家看看;那露出的一角,背後有哪些累積,才會創造出這些精彩的電影。在這個過程中,兩館工作人員經過多次討論、構思,才有了如今的內容。有意思的是,大家都有熱情,彼此提供專業所長,雖「一展數變」,經過許多成案、推翻再成案,才有了今天的展覽面貌。(薛惠玲進來有事討論)薛惠玲就是整理這批資料多年的電資館館員,妳也聽她說說。






薛惠玲:當代館非常熟稔如何展示影像,乃至光線的明暗、聲音處理。展場中,我們規劃透過六位藝術家與胡導對話,激發新火花,創作出全新視覺藝術作品的展覽方式,是相當符合當代館思維的。當代館起初擔心的,反而是新生代吸引力的問題。幸好他們工作人員較年輕,在思索表現胡導演電影元素時,會設計出一些KUSO方式來呈現。當然,站在電資館立場,希望多展示胡導的手稿文物,畢竟那是最珍貴的典藏品。很難得的是,當代館能理解也欣然同意,規劃保留了最大的展間做原件展示。



所以這次展覽中,觀眾可以看到胡導的文物原件、現代藝術家與之對話的藝術創作,以及KUSO玩胡導的電影元素。觀眾一進來,等於可說看了兩個大型展覽。



張:其實邀請的藝術家當中,許多人都發現「代溝」問題。譬如我第一位邀請的葉錦添老師,他答應之後,就開始research,是他首先跟我談起「年輕人都不認識胡金銓」,而且開始從這個方向去構思他的作品了。


這次展題「胡說:八道」,是意指哪八道嗎?

張:「胡說:八道」是當代館發想的,之後我們一起討論,決定了中文展覽名稱「胡說:八道──胡金銓.武藝新傳」。雖是玩文字遊戲,但朗朗上口,容易吸引觀眾的注意,尤其是年輕人。有趣的是,名稱敲定之後,我有一次翻閱胡導相關資料,發現他以前在報章雜誌上撰寫文章,還真有個「胡說」專欄。至於英文展名「King Hu: the Renaissance Man」,則是本館資料組專員黃慧敏先草擬出數個名稱,我們討論之後,再請胡導演好友、南加大的張錯教授斧正,現在定案的英文展名,是我和黃慧敏從幾個名稱中所綜合出來的。



至於展覽中的「八道」,則是由兩館一起依照胡導電影裡的元素所設計的。我們推出的戲碼有:「客棧八道」及「俠女八道」。在客棧中,一定有打架必倒的脆弱欄杆、一定有盅毒酒、一定會碰上突發的暗器等等,至於「俠女八道」,則涵括了俠女的八種特質,至於有哪些﹖來展覽中找謎底吧!



此外,你還能應用胡導電影裡的元素,自行創造你所發現的「八道」,如「暗器八道」、「竹林八道」或「佈陣八道」……,端看你如何發揮想像力,活用、拆解胡導電影裡的元素。他可以讓你玩,因為他功底夠、他的文化厚度夠!


這次邀請許多現代藝術家、電影導演、演員、學者等,一起與胡導天上人間做對話創作,又是如何的因緣際會?

張:如我剛才提到的,因為胡導演是位全才,所以我們規劃的也是多方位的展示方式。在展覽創作區內,我們邀請了「6+1」位藝術家參與,也是一連串的奇蹟。他們現今都是文化界的重量級人士,一字排開,人人要得。葉錦添、黃文英、黃美清、陳昌仁、吳俊輝及葉怡利。還有客串演出的徐克導演。



葉錦添老師,是我第一位邀請的藝術家。他甚至自費來台兩趟,親赴電資館樹林片庫,檢視胡導當年留下的器物、海報、劇照等。有趣的是,他堅持看戲服的原件。有些服裝很脆弱,我們小心翼翼的拿出來,還不能架起來,要平舖放好。葉老師非常仔細地看,甚至用尺量領口、量袖口,連內裡都翻起來看內裡的布料。



後來聽王童導演講,胡導演對戲服很講究,不但外面的布料,連內裡都考量到。因為在銀幕上,當演員走動時,下襬微微擺動、會掀起衣角,而銀幕畫面上是看得見衣服翻掀的內裡的。所以無論布面、襯裡的顏色,他都詳加考究,這些細節,都是造成他與眾不同的原因之一。我們這次也將展出部分珍貴的服裝原件。



黃文英答應,是她剛從韓國為《聶隱娘》勘景回來時。當年胡導在韓國拍攝《空山靈雨》、《山中傳奇》,引發她許多感觸。她說想從布料來延伸,塑造一個古典的氛圍空間,展現她的創意,並向胡導致敬。我原本無法體會,就在去三視辦公室與她洽談展覽細節後,當黃文英帶著我去看在辦公室另一個房間內,她所收集的一匹匹安放在那裡的布料時,霎時間,布料的花色紋理織法,把人帶到另一個世界裡,太精緻、太美了。我終於理解黃文英之前所說的:「我為了找一匹布料,可以追到韓國、日本、甚而中東去。」她的那份執著,是對藝術的執著;胡導當年也曾為了布料「中國藍」,反覆尋找,直到找到他才肯拍。



黃美清則是早在2011年就到樹林片庫去看相關資料了,當她看到胡導演《張羽煮海》時,她看到的是胡導演特殊的用色與線條。這一次她也自此發想,用她的海底世界來呼應胡導筆下的海底世界。



至於陳昌仁,是胡導演晚年在美東、美西不時餐敘、擺龍門陣的小友。他以《迎春閣之風波》為本,創造出一個客棧的裝置藝術。吳俊輝以前是電資館館員,他入館的第一個工作,就是整理胡導的文物,情份自然不同;之後吳俊輝出國深造,如今在大學教書,同時也是位創作不斷的錄像裝置藝術家。至於葉怡利這位年輕、前衛的藝術創作者,以影像、以KUSO的裝置藝術,與胡導對話,與觀眾互動,觀眾在這裡,可扮俠女、可武劍、可對打……。



請到徐克導演,是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裡,我聽說徐導演最近瘋狂於書法,所以靈機一動,托朋友問他:能否惠賜一幅墨寶放在展覽中,與胡導對話?徐克導演聽說我們要為胡導辦展覽,對於我們提出的要求,直接說:「好啊,都行啊!」他在北京接受專訪,並親書「俠氣古腸劍猶在,靈雨空山動江湖」;在訪談中,他衷心的不斷推崇胡導演。待問起我們的開幕及展期,他當場失望於自己未能前來,因為那時正在拍攝新片,難以分身。



另外在當代館的視廳室裡,我們準備了一系列的影片《聽他們說胡金銓》,內容包括徐克、王童、徐楓、葉錦添、黃建業等電影人,透過語言及影像,來聊聊胡導、也談武俠。最新一期的《電影欣賞》也策劃了胡金銓專題。(出版組組長林盈志進館長室洽商事情)你也聽林盈志的親身經歷。



林盈志:其實邀稿聯繫往來之間,也發生許多奇蹟趣事,例如小說家鍾阿城,你能想像他早上十點還在睡覺嗎?(笑)原來阿城是夜貓子,我們白天多次聯絡,電話總聽見他睡意朦朧的聲音,本想趁上次去北京參加Fiaf年會時,當面答謝,才合禮數,沒想到阿城如此日夜顛倒作息,最終只能用快遞寄上禮物了。後來館長直接在晚上十一點或半夜兩點用電話多次催稿,總算成功的等到稿子了。另外,舒國治文筆好,本人也nice。我們一方面邀稿,一方面當然也是慕名的讀者,沒想到舒哥回應非常乾脆客氣,即使需要胡導的基本年表資料,他也親自來館裡拿。



張:總之,以我們的預算,上述每一位大概誰都請不起(笑),每位都是壓縮再壓縮,大家都努力想辦法把事情做出來,而且做到好。雖然我不知道結果會如何,但我確信這將會擦出非常有趣好玩的火花,這些人將匯聚出一股強大的力量,希望能夠將胡導演該有的榮耀還給他。


據說這次將展出胡導的劇本《華工血淚史》,連繫過程也是奇蹟連連?

張:一路下來最神奇的,的確就是劇本《華工血淚史》。這是胡導生前籌備已久,預定即將開拍、卻壯志未酬的電影,故事是關於華人在美國開鐵路、採礦的血淚過程。影評人Roger Garcia寫稿之外,還代為連絡《華工血淚史》的美國製片,對方不但同意展出7頁英文劇本,同時還為文回憶她與胡導演相識的經過。



記得那段時間我們正和當代館討論劇本的展示方式,沒想到隔天北京中央電視第六台(CCTV6)來館內參訪,名單其一的郎云,就是胡導演三姐的公子。他本身是影視編導,在大陸得獎甚多,我們一聽說是他,就想見見。見面後,朗云知道我們正在辦胡導演展,當場問我們,有沒有《華工血淚史》的中文劇本﹖他有,而且帶在身邊,因他已集資打算拍攝該片!他不但送給我們一本籌拍計畫書,在了解我們的展覽後,隨之爽快的說:「我這本就留給你們。」還當場簽下授權書,同意展覽完整的中文劇本。當然,基於商業機密,我們不會展示內頁的相關內容,但真的難得。這種意外及奇蹟,其實還不只這一樁。



就在一開始籌備會議時,當我們跟顧問黃建業老師在本館七樓數位典藏中心開完會,下來四樓書庫找尋相關資料。不料進書庫之後,黃老師從書架上抽出的第一本書,正是《國際電影指南》──評選胡導為世界五大導演的那一本;到書庫另一端找香港電影節出版的特刊,他伸手一拿,正好也是我們要找的,大家邊笑邊說,哇,神了,莫不是胡導演顯靈了!



接下來,邀請藝術家、邀請各方好手相助時,給的回答也多半是「好」。這一路走來,每當我們氣餒力窮之際,就有好事發生。後來想,這一切都是因為胡導演吧!他生前與大家結緣,如今這些緣份聚集在一起,但看在展覽裡會有什麼結果!


展覽期間,電資館或當代館會放映胡導的完整作品嗎?這些影片都是電資館長久多年典藏的?

張:展覽期間在當代館一樓大廳,預計放映六場電影:《大醉俠》(1966)、《龍門客棧》(1967)、《俠女》(1970)、《迎春閣之風波》(1973)、《忠烈圖》(1975)、《空山靈雨》(1979),其中包括胡導演的「客棧三部曲」,《大醉俠》、《龍門客棧》及《迎春閣之風波》。其中兩場是「戶外星光場」,搭配創意市集。



近期內,我們也會規劃在電資館放映胡金銓的作品,不只他導演的武俠片、戲曲片、現代戰爭片等,甚至他早年主演或演出的電影,也將做一系列的完整放映。



其實許多電影是「寄存」在電影資料館的,某些版權並不屬於我們,所以這次的影片放映,我們也花了許多工夫接洽版權,徵求對方同意,也須付費。細究起來,如今的電資館有如銀行的保險櫃,提供設備典藏影片及文物。從前為了充實館藏,許多影片寄存免付費;可今天面臨電費漲價、又無法減免,再加上片庫預算不足的困境。所以我們希望透過這次展覽,可以向大眾展示,電影資料館可以做什麼;也希望為國家的電影文化財籌募到足夠的資金,加以保存。因為有些影像,消失就永遠消失了。



為了影片能夠長長久久,有些基本問題需要再思考,譬如未來入庫的影片,是否需要篩選?以往不加選擇、照單全收的做法,是否有調整的必要?這些都是需要考慮之處。



可是對於未來典藏的影片,您又要如何挑選,有任何評鑑標準嗎?



張:我們不久將會成立典藏委員會,由委員及一套機制來決定。現今其他國家的電影資料館也不可能「無所不收、無所不藏」,以香港電資館為例,他們一部片最多也只收三個拷貝。



我們財力不足,不能全都收。不只是經費問題,我也擔心對不起寄存者。例如這次展出胡導的戲服,在前置作業期間,我們特別請來織品專家林絹娟老師講解如何適當清理、修補紡織品,以及如何擺放,才是最好的保存與展示條件。後來我問葉錦添老師:「《臥虎藏龍》的服裝是如何保存的?」他說:「真空處理。」用的就是最科學的方法。


今年四月您去北京參加「國際電影資料館聯盟」(Fiaf)的會議,可否談談中國電影資料館的保存現況?

張:中國電影資料館在「北京東郊」和「西安臨潼」各有幾座大型片庫。西安片庫甚至是台積電的規格,因為西安片庫是獨棟建築,其內設有高壓電接收器,該機組由兩座電廠(一個為備用,為了24小時供電不斷)直接供電。也就是從電廠直接輸送高壓電過來,經過變壓器處理後,再分送西安片庫的各個庫房。北京東郊及西安片庫近年更開始興建數座新型庫房,常年維持溫度5度C、溼度40,設備器材多是最新進口,完全電腦化控制,每部影片都有身份證,可供全面控管。大陸現在有錢了,當然做;但當年沒錢時,大陸也一樣做,西安片庫就是1969年文革期間,由周恩來下令,將影片的素材全數從北京運往西安,妥為保存,至今都還有解放軍看守大門。



片庫是電影資料館的心臟,其他地方可省錢,但是片庫不能停;若是一停,前功盡棄。所以我一直爭取,片庫的預算一定得編入常態性預算,不能以專案來養片庫;萬一專案做完了,片庫就停了嗎?片庫花費雖龐大,但這是基礎,一般人可能不了解它的功能,但電影文化的基礎要顧。有了片庫,電影及相關文物等影像文化財,才能妥為保存、流傳後代。希望這次的展覽,也能喚起大眾的注意:「為什麼要有片庫?」片庫是電影資料館的核心,若沒片庫,後續的這些展覽、影展、研究,都不可能會有的。


台灣對於胡金銓導演的學術研究,明顯付之闕如,電資館未來有相關出版計畫嗎?對照《電影欣賞》季刊,策畫專題自您上任後也大幅轉變,開始側重台灣的電影、影人、影史等。基於什麼樣的思考,為何做如此調整?

張:希望出版胡金銓專書,內容包括這次的展覽活動、演講座談,以及相關研究論文等,系統性地整理胡導的電影、美術、文學等成就。更希望有機會將胡導演的各方面手稿出一套書,當然,這好像是在做夢。



言歸正傳,現在我們能做到的是,最新一期的《電影欣賞》配合胡金銓展覽,邀請了文學家鍾玲、鍾阿城、舒國治、張錯、李歐梵、卜大中、黃建業、聞天祥、陳儒修、林文淇、舒琪、沙榮峰、Roger Garcia等人……,撰寫他們與胡導的緣份及研究。



以前《電影欣賞》專題是以國外電影為主,我來電資館後,發現片庫、發現以前做的影人口述歷史、收集多年的電影文物,這些都是寶,為什麼不做?為什麼不一點一點的整理發表?而且這些劇照等圖片,我們沒有版權爭議,所以就改變方向,先從自己的館藏來整理。其實這些收藏有很多故事,而且就是我們自己的電影史,譬如大都沖印公司捐贈給電資館的器材、譬如郎靜山先生用過的攝影機……,每一件文物的背後都有一個動人的台灣電影人的經歷,這麼好的題材,當然做!



而且世界各國的電資館,也都是先做本國的東西,行有餘力再做其他。所以我上任後,就將《電影欣賞》的方向做了些調整,先從影人的口述歷史做起,都是現有的材料,也都是電資館以往累積下來的材料。電資館做口述歷史的不同之處,在於查證工夫,我們會邀集各方人才來幫忙,先求「信實」。這是非常有意義的工作,也會繼續下去。


從電影線記者、電影傳記作家、再到電影資料館館長,對於即將屆滿一年的官職生涯,在不同角色轉換上,最後有什麼想跟讀者分享?

張:就寫作來說,我當然最快樂,因為管好自己就管好一切。以前當記者也很有趣,有發揮,能在第一線親身看到最真實的一切;額外的紅利則是,吃好穿好人家捧著你(笑)。而電影資料館館長則是我做過最辛苦消耗的工作,但深入來看,這是個你要做事,就有很多事可以做、而且做不完的工作;做成了,就很開心,這個戰場是很大的。



這一年來,我最開心的是電資館的館員動起來了,有人冒出頭來做事了,「團隊」形成了。因為「胡說:八道-胡金銓.武藝新傳」這個展覽,館裡全部出動,每人各自負責邀展聯繫、行政合約、剪接影片、提供內容、洽談版權、翻譯文稿、出版設計、飯店合作、預算分配、溝通協調等,大家都很努力去做展覽,希望這次能讓大家看到「電影資料館團隊」,我一個人是不可能完成的,這是我們團隊群策群力的成果!



「胡說:八道」是我們第一個嘗試的大型展覽,不知結果將會如何。因為電資館資源有限,必須集中力量做重點出擊。這次是「展覽」,下一次會是什麼?仍以大型影展、展覽來做推廣,或策劃專書出版,還是有其他的方式?相較起來,哪一種方式的意義與影響為佳?不只是我,電資館的同仁也在思考中……。但可以確定的是,大家目前的共識是,先辦好這個展再說!




「胡說:八道─胡金銓.武藝新傳」


時間:2012/07/03-2012/08/26(週二至日10:00-18:00,週一休館)


地點:台北當代藝術館(台北市大同區長安西路39號,02-2559-3874)




以上胡金銓電影劇照、手稿圖片特感謝國家電影資料館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