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臺灣國際人權影展】青春巴黎不羈夜:在伏爾泰與盧梭的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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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8-28

自由不僅在於實現自己的意志,而尤其在於不屈服於別人的意志。自由還在於不使別人的意志屈服於我們的意志;如果屈服了,那就不是服從公約1的法律了,做了主人的人,就不可能自由。」
                                 ——盧梭《山中書簡》第八書

2015年1月8日,《查理週刊》總部發生恐攻後的第二天,青年導演馬提烏‧巴赫耶(Matthieu Bareyre)率領拍攝團隊,穿梭於巴黎街頭,以近兩年半的時間,持續拍攝,直至2017年5月7日法國總統大選前夕,企圖透過影像來思索當代社會景觀與現代社會人們的生活樣貌,以最貼近的距離來補捉夜不成眠的Y世代容顏,聆聽他們的夢想與憂鬱、憤怒與反抗?他以法文「時代」(L’ÉPOQUE)來統稱這部作品《青春巴黎不羈夜》,為什麼?

時間的更迭與該地域的文化特色結合,當下,個別事件的意涵或許隱晦不明,但拉開時空的距離再看,意義卻會逐漸浮現。這也是為什麼,紀錄我們身處的時代,對於日後人們再次審視這段歷史,構成必要且不可或缺的線索。

 

建立時代共識以構成集體行動的基礎

紀錄當代社會以及年輕世代的容顏,在法國一直是被重視的傳統。十九歲寫下《日安憂鬱》(Bonjour Tristesse,1954)的莎岡,描寫即將邁進成人世界的她,對正規、理性與刻板家庭生活的不耐、中產階級拘謹生活教條的反抗,一書成名,自此以後,莎岡成為六〇年代年輕人的代名詞,影響至今不墜。而紀錄片導演克里斯‧馬克與攝影師皮耶‧勒霍摩的《美麗的五月》(Le Joli Mai,1963),將時空背景放在歷時七年的阿爾及利亞戰爭於1962年5月簽訂埃維昂協訂後的第一個月間,採訪巴黎街頭的年輕人,聆聽他們如何看待這場戰爭?他們的焦慮、幸福、期待?這部電影也成為《青春巴黎不羈夜》導演馬提烏‧巴赫耶拍攝此片時的最主要參考。

法國人對於當代的重視,就連法國的知識分子報《世界報》(Le Monde),也於每週一特闢專題「時代」,以八頁的篇幅探討當代社會各種不同的現象及問題,藉由不同的專題討論,使得知識分子群體對法國當代社會現況得以有共同的知識基礎,並在其知識基礎上建立共有的社會願景,形塑公民意識與道德意識,並由此得以產生真正具有力量的集體行動與社會改革。也因此可以說,法國更重視以知識與思想打底,爾後才有行動。故而,盧梭的《社會契約論》(1762)在問世二十七年後,法國人民要求君主立憲,但路易十六出爾反爾,這才爆發了法國大革命。由此可見,法國人民在行動之前,都以哲學思想價值做為核心,並經過反覆的辯論,產生初步的結論以後,才有真正的行動2


1. ‭ ‬此處的公約,意指社會契約。
2. ‭ ‬事實上,早在1576年,在政府機構擔任國家公僕,年僅十八歲的法國年輕人艾蒂安‧德‧拉波埃西,寫下《論自願為奴》,成為最早探討權力本質的先驅者之作。更成為日後無政府主義者及公民勿服從的理論思想基礎。

 

以影像美學勾勒大時代裡的個體

攝影機如幽靈般遊蕩在街頭,以一連串的停格畫面串聯而成的Photo-Cinéma:如象徵法國共和國價值──自由女神像、凱旋門,政府權力──巴黎市政廳,國家權力的象徵──地鐵監視器、警察,媒體──政客?名嘴?的嘴巴特寫,公共設施──高速公路與捷運,與資本主義社會裡由廣告、物質與消費構築而成的社會景觀並存──Sephora複合式美妝店內打掃清潔的黑人對照著窗明几淨的辦公室、「革命永不停止」的內涵被陽獅廣告集團、Shopping Mall、魁北克的香水品牌《野蠻市場》(le marcheé sauvage)、Sale與Soldes(折扣季)取代。影片以「啟蒙主義的國家看不到光」這句話為當代法國寫下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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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隨後才接到公園中的年輕男女、饒舌樂年輕社群、佔據巴黎街頭或徘徊在夜店中尋歡作樂的少男男女女。攝影機運動在此先拉出一個當代社會的時代氛圍做為背景,這才以特寫聚焦於生活在這樣的時空氛圍中的個體,聆聽年輕人分享各自的夢境與恐懼。

雖然被歸類為紀錄片,該片卻堅守著更為中立與客觀的Cinéma-Réel(真實電影)拍攝風格,導演與攝影師隱身於幕後,透過不同種族與社會階級大相逕庭的年輕男女的對話交叉比對,企圖顯現出法國社會裡一直存在,卻難以克服與解決的種族歧視、階級對立、勞資衝突、國家機器用來對抗民意、社會經濟型態的失衡造成貧富差距越來越大等問題,而面對這些問題感受最深刻、衝擊最嚴重的,首推年輕族群。

在這些個體的抽樣調查中,最令觀者深思的,應是名叫玫瑰(Rose)的非洲女孩。年紀輕輕的她,面臨著一天被警察臨檢四、五次,因為膚色與第一代移民的身份,使得她空有才情也無法伸展自己的抱負與才華。在片尾最後這封《致傾斜的共和國總統的一封信》,她向污衊與毆打她的警察、懦弱而養尊處優、靠著毒品與酒精度日的上流白人社會的男孩女孩、以及資本主義社會的生活風格與迂腐的道德觀說再見;卻向那些為黑人的人權做出貢獻的政治家如安吉拉‧戴維斯、列奧波德‧塞達‧桑戈爾、切赫‧安塔‧迪奧普,以及詩人、反殖民主義運動的黑人文化旗手艾梅‧凱薩致敬。無疑向這個有著兩位思想巨人──伏爾泰與盧梭──的國度,提出最嚴厲的控訴。

無標題

 

回歸盧梭的民治政府而非形式民主

盧梭鼓吹憑著良心與熱情來引起革命性的社會變革,並以「自然人」的概念來揭示人性本善,但貪婪與專橫的社會制度卻敗壞了人性,他說:「人類所遭受的一切『罪行、戰禍、痛苦、恐怖』,都可追溯到『圈圍了一塊土地,爾後說這塊地屬於我所有』,而大家居然傻得相信的始作俑者。』沒有財富正義,就不可能實現民主與公義的社會,國家機器成為捍衛極其少數的資產階級的守護者,這些一無所有的年輕世代彼此之間的對話,揭露了在這個理智與情感並重的國度裡,致力於回歸《社會契約論》中主張的:「人類得救的唯一希望,在於認識民眾的共同意志永遠是對的,並建立民治政府以表達及執行這個意志。」面對當今社會的財富在自由市場及資本主義體制的缺乏節制之下,越來越失衡,新的一場世代與思想革命的發生,已不再僅是夢。當Democracy的民意政治越來越變成公民權利只剩下的那張手上選票的形式民主,如何真正落實盧梭於社會契約論裡所說的民治政府,以確保民意得以真正落實與展現?恐怕是二十一世紀人類面對的共同且主要的客題。

本文由2019臺灣國際人權影展提供

關於作者
 
彭怡平
 
法國巴黎第一大學造型藝術所電影電視系,專攻劇本、紀錄片拍攝、攝影及電影藝術研究,從事跨領域的藝術創作,通曉法、日、英、德、中、拉丁文等語言,已出版十餘本攝影文學及藝術專書,近著《這才是法國》。

 

〈2019臺灣國際人權影展—穿越荊棘的風景〉

影展時間|9/6(五)-9/8(日)、9/17(二)-9/25(三)
影展地點|光點華山電影館、高雄電影館
影展節目單摺頁|https://reurl.cc/pq8E8(免費索票入場)
官方網站|https://tihrff.nhrm.gov.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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