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視新創短片」＠高雄電影節——期待創意的爆發，而非長片的壓縮與複製

影片的長度越短，創作者要讓觀眾進入影片核心的時間就越緊迫，而這與片子本身的步調並不全然相關。看起來慢吞吞的影片也能在第一時間傳遞作品的要旨；相反地，也有影片一開始就全速衝刺，還來不及帶出什麼主題，就已經要結束了。

我們在短片中時常看到一種情況，就是創作者企圖把長片的規格塞到短片中。在公視推出的「公視新創短片」系列作品之中，《錢莊聽來的事》就有這樣的情形。這部短片的主題和人物表現是吸引人的；只能以性命抵債的女主角、並非全然冷血的討債方都有演出他們的絕境和困難。但是，最後的結局幾乎把全部的轉折擠在一瞬間，含糊交代，而且一部25分鐘的短片，卻有影響劇情的關鍵角色，在最後四分之一才第一次現身，似乎也會讓觀眾有些措手不及。我個人認為這部片若能調整前後比重平衡會比較好。

短片創作容易遇上的另一種問題，是創作者在篇幅內把想要完成的完成了，可是整部看下來卻來不及帶出什麼主題。這是我認為《伊菲基妮亞之夜》碰到的問題。這部片的執行技術平穩，開頭就扣人心弦，並持續保持緊張氣氛和煽動的情緒，讓人到直到結尾都期待主角的下一幕。但到了最後，我認為這部片沒能表達什麼。這片的進展類似《致命遊戲》、《13 駭人遊戲》這種「身居幕後將主角逐步誘騙以控制他往目標前進」的電影，但主角卻沒什麼進展。他只是一直遭遇、一直被動地抵達終點，沒有（時間或空間）讓他表現出什麼對抗──猶豫、掙扎或真正地做出行動。他順順地在有點氣氛的場景中走到必然走到的地方，然後被下了一個「為何如此」的結論，然後就結束了。因此，這片也就沒有什麼讓人能參與的感觸。

反過來也有一種情況，是片子清楚圍繞在一兩個關鍵詞，但在執行層面上有諸多模糊。從《絕對領域》喋喋不休的台詞中，可以很清楚知道這片的兩個關鍵詞：「絕對領域」和「時間的主人」──這兩個都是神祕的北極熊吉祥物到女僕咖啡店給的要求，但他真正的願望，到頭來都不是店裡的女僕魔法能夠實現的。其實，我從主題上就不認同這種去脈絡的發想──把「絕對領域」和「主人」這兩個詞從本來的文化中切開，代用上自己新給予的意涵，來講自己的故事。接受原本意義的人未必能接受這種強加的詮釋，不清楚原本意義的人又未必能懂這個詞原有的趣味。

這種強加式的創作也展現在執行方式上。這部片的表演刻意濃縮了動作、表情、台詞，產生一種動漫般的突出效果。但就我看到的內容而言，演員的聲音演出卻含糊到被過強的配樂整個壓過去，而根本聽不清楚那些叨叨絮絮的對白內容。至於應該也要濃縮成動漫味的女僕咖啡店場景，除了一點特殊的濾鏡光線效果外，其他的光影、擺設、色澤卻都十分尋常。我認為，如果有心要強調電影中世界有如二次元的屬性，那在各方面的執行（顏色、光影、物件、聲調、肢體動作......）上都應該要再「純化」一些才行。

在「公視新創短片」裡，有創作者卡進了長、短片形式切換上的尷尬狀態，但也有創作者成功駕馭短片這一媒介的潛能，端出令人驚艷的上乘佳作。前段所述的「純化」專指在各方面更接近動畫相對於實攝的單純色調，但對其他短片來說，「單純化」也是一個可以解決困難的方向。讓角色變少並集中，讓對白聚焦在主題上，不要一口氣講太大的故事，都可以讓短片有更好效果。《不發火》這部描述四名軍人偷藏多餘料件的小故事，雖然劇情前前後後也有些鬆散，但整體而言，整部片中發生的荒謬事件，其實都能連繫到同個核心：因為個人意志和軍中制度衝突，而讓同袍情和官階梯次壓迫交替出現並互相對峙。串場出現的抓寶小女孩，更凸顯軍人不得不維持的封閉體制其實完全禁不起外界戳弄，甚至就像手機遊戲抓的妖怪一樣，只是一種虛擬的警戒而已。

《黑白鍵》則是在集中之餘放入了細密層次。觀眾先是看到主角形象，接著再從日常一點一滴的異樣中，逐漸察覺他尚未接受的喪子之憾。接著電影再以同樣的漸進，跟隨這位父親的腳步重新去認識這個離開的孩子，再隨著他的琴聲一同練習修補遺憾──直到發覺傷痕始終還在原處。除了這樣細膩的抽絲剝繭讓人一步步陷入電影安排的美好與傷感，主角的演技更精彩地表達了電影最需要的「生澀」，完成了這一趟逐漸加溫，在慢慢撿拾和練習中逐漸讓心癒合的過程。

而《廉價勞工》則是達到一個更難的成果：在短短25分鐘內用科幻探討了一整個制度，但並不缺乏人物情感。乍看之下，把人裝在販賣機裡投幣出租並不新鮮，但隨著販賣機內這名廉價勞工與投幣少女有了互動，販賣機這個把人限制在工作內的小小監牢，就越來越顯露出意涵。少女乍看之下無厘頭的行徑，慢慢也展現出自由和其負面代價，一種不受限但也不被需要的無歸屬感。於是販賣機內外一下就有了鮮明對比，很快便揭露人人要面對的困境。意外突發的事件點出了錢與權力的連結；過去片段的適時回溯，也引出許多人從學生到就業以來體驗的落差。而結局又結在一個很巧妙的交換點上：觀眾可以從中思考，到底什麼樣的情況對於角色而言才是在這世界實現了願望。

我個人偏心稱讚的一點，是創作者拍了低成本科幻──利用現有的風景創造有未來意味的空間，例如那個怎麼看都在地下道裡拍攝，但確實令勞工像在生產線上移動的人力派遣單位。在有限的時空和資源裡，我個人更期待看到短片展現出來的是長片沒有的大膽、爆發力或獨特想法，而不是一種長片的壓縮、複製或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