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蘭出格皇后》：扭轉正典的敢曝美學

廣場歡聲雷動，人民滿臉喜悅慶祝，彩虹旗在陽光下隨風飄逸。這一天，2015年5月23日，愛爾蘭成為全球第一個透過公投形式讓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國家。你可能有所不知，愛爾蘭是最保守的天主教國家之一，更是最晚廢除同性戀刑罰入罪的西歐國家。這一條坎苛艱辛的性平之路，愛爾蘭究竟是如何踏過宗教保守勢力，寫下世上驕傲彩虹旗最璀璨的一頁呢？有一個人功不可沒，她是潘蒂（Panti Bliss），愛爾蘭最具盛名的變裝皇后。

愛爾蘭最偉大的變裝皇后

一名艷麗群芳、影響同志運動、改寫愛爾蘭歷史的變裝皇后究竟如何誕生？本屆遊牧影展放映的《愛爾蘭出格皇后》（The Queen of Ireland） 將這段故事娓娓道來。

羅瑞（Rory O’Neill）是潘蒂還是男兒身時期的名字，他出生在愛爾蘭島西部巴林羅比省梅奧郡的鄉下小鎮。羅瑞從小就不是那麼地陽剛，他在求學過程中發現了自己的性傾向與多數男孩不同。無奈家鄉保守沒有社群資源，於是他決定選讀藝術學院期盼能在當中找到男同志。沒想到，求學過程勤跑夜店的羅瑞不只找到了同志，更發現自己的志向天賦——變裝皇后（Drag Queen）。

羅瑞成為了「潘蒂」。1994年因都柏林經濟蕭條他前往日本發展，於酒吧巡迴表演，這奠定潘蒂日後舞台魅力基礎。在這段時間內，愛爾蘭通過同性性行為刑罰廢除，同志社群信心大增，於是潘蒂回國發展。同時，潘蒂在節目上昭告自己是HIV陽性感染者。這並非危機而是轉機，隨即愛滋NGO便向潘蒂提出合作舉辦另類愛爾蘭選美籌措募款。她欣然接受。至此選美比賽成為盛會年年舉辦，甚至被形容成為當地的「同志聖誕節」。透過選美比賽，潘蒂為性別運動更加向心靠攏。

潘蒂從來就不是一名在意世俗眼光的變裝皇后，她一再地打破道德框架。光是表演，她就挑戰極限，將15顆珍珠塞入肛門令台下觀眾看淂嘖嘖稱奇，明白了原來這名皇后沒有「恥」度可言。潘蒂成名後，更開設自己的同名酒吧（PANTI BAR）。有別於其他同志酒吧玻璃霧面櫥窗的遮遮掩掩，這間酒吧卻佇立街角以透明玻璃昭告天下：我們就在這裡。藉此我們可以看見潘蒂的同運態度，正面迎擊，絕不否認自己的存在。

2014年，發生了潘蒂人生最重要的事件。潘蒂出席愛爾蘭公視節目週六狂歡夜（RTÉ's The Saturday Night Show），並於該集節目討論當代社會恐同現況。節目放送立即遭受保守團體嚴厲抗議，電視台道歉賠款八萬五千歐元。主流媒體對此事隱匿不報，害怕也遭提告。

潘蒂嚥不下這口氣，遂前往Abby戲院發表演說。她說：「每一個人都有點恐同，即使是我，因為我們正是在如此惡意的環境生長！」這場演說致詞¹句句真摯動人，道盡當代同志困境，感動世人因而網路瘋狂轉載。其中包括全世界最知名的變裝皇后魯保羅（Rupaul）。

這件事使得愛爾蘭人重新審視自身的恐同現況。潘蒂反而因此打開知名度，廣泛受邀演講，她曾發表「任何人渣癟三可以結婚、任何一個法西斯者、任何殺人犯、任何性罪犯都可以結婚。但你（同志）卻不行！」此番說詞引發聽講者思考社會體制對於同志親密權利的剝奪。

2015年愛爾蘭舉行公投前，街頭有一群自發性群眾像是台灣的婚姻平權小蜜蜂在街頭舉牌宣示理念。潘蒂貴為公眾人物，同樣親身參與，獨自一人挨家挨戶拜訪透過行動希望居民投下贊成票。她如此盡心盡力為愛爾蘭同運奉獻，也難怪公投結果公布婚姻平權通過時，這位皇后在廣場受到群眾擁戴。

公投通過時，有記者詢問潘蒂，「妳是否會『原諒』那些投下反對票的人？」她回答，「我沒有什麼要原諒他們的。但我希望、也相信他們終將會了解到這些擔憂是沒有根據的，並將會同意5月22日，對愛爾蘭來說是一個好的日子。」如此堅定思想為同運親蒞奉獻。無可否認，潘蒂是愛爾蘭最偉大的變裝皇后。

變裝皇后的敢曝美學

自出生起人類便被賦予了特定性別身分，透過教育與學習，不斷重複操演合乎社會性別類型要求的意識與行為，這是一種模擬、生產和再現的過程。然而，變裝皇后雌雄同體的裝扮，突破了既有的框架，揭示與詮釋了另一種性別的型態。

《愛爾蘭出格皇后》中的潘蒂以誇張造型示人，總是身穿鮮豔貼身鑲亮珠禮服，畫著撫媚誇張黒色眼影配著桃紅唇妝，腳穿鑲花高跟鞋，花枝招展地擺動行走，展現曼妙體軀，在舞台上的脫口秀表演，不無諷刺地擬仿女性語氣。他的女性造型，顛覆傳統的女性柔美，展現流動於男與女之間的特質。

變裝皇后男扮女裝、雌雄同體的造型，曾經是敢曝（Camp）美學當中最具爭議性的。美國評論家蘇珊宋塔（Susan Sontag)於〈敢曝札記〉曾提及敢曝是一種態度，是一個人可以採取行動的作為。敢曝品味利用一種不被承認的真實：「性吸引力」。不管是美麗男人或是陽剛女人，都帶有敢曝特質，因為他╱她們展現了性別流動的特質與獨有另類的品味。

變裝皇后透過生理男性扮演女性，如此雌雄同體的雙重性別身分，重新組合了男人的強壯、女人的美麗，融合兩性的性別特質。透過這種性別跨越的展演，雄性元素中有陰柔特質，陰柔元素中有陽剛特質，彌補了單一性別的缺陷。表面上，變裝皇后走入女性這樣看似「單一」的性別，但實則跨越規範，創造男人也可撫媚、性感的「多重」樣貌。

美學形式上，變裝皇后們對於主流美學實踐不屑一顧，總是穿著浮誇華麗展現出另一種風情，更於行動與表演時，迫於所需展現劇場性，以歡笑取代痛苦，透過隱晦與諷刺挖苦方式和主流社會相抗；或以誇張滑稽表現出女性的行為舉止，進而演變為誇張而富有喜劇性的演繹方式。潘蒂在紀錄片中這麼說：「變裝皇后就是活在舞台上。」

紀錄片中，潘蒂友人Mark O’Halloran曾這麼對他說：「女人是弱勢，所以穿女裝扮成變裝皇后更被歧視。他們扭轉性的恐懼轉化為力量，這就是娘娘腔力量！」變裝皇后轉化社會歧視帶來的負面情緒而為舞台表演的力量。你笑我娘，老娘就娘到徹底給你看。變裝皇后們以敢曝美學對抗異性戀的正典規範。

打從1950年代同志酒吧文化便遍及全球，顧客看著變裝皇后們誇張的對嘴表演，從嘲諷性別身分的戲謔模仿獲得解脫。2009年開始至今，真人實境秀──「魯保羅變裝皇后秀」（RuPaul's Drag Race）躍上了美國電視媒體，更透過網路串流放送全球。節目至今放映長達八季，現在不只同志在看，連直男也愛看。

同樣地，在《愛爾蘭出格皇后》中也可見到潘蒂的觀眾，從小眾同志酒吧客群擴增至所有性傾向普羅大眾。她從酒吧舞台上的變裝皇后，成為愛爾蘭人民愛戴的「皇后」。

宋塔曾說：「敢曝的準則是可以改變的。時間便會大量改變敢曝的準則。」過於貼近敢曝，人們的幻想也會趨於類似，使得敢曝不再敢曝。透過時間推移，世人價值觀開放，變裝皇后的敢曝美學不再是戲謔批判，更或者說它已不再是敢曝。但它卻昇華成一種同志社群經由歷史淬鍊出對抗庸俗的新美學傳統。

扭轉正典的敢曝美學，是變裝皇后的勝利，更是性別常規瓦解的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