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銀幕歷史的缺口:《自由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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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3-03

作為一種塑造文化認同的工具,美國早已透過電影追溯美國文化/神話的起源,例如《一個國家的誕生》(The Birth of a Nation)《西部開拓史》(How the West Was Won)、動畫片《風中奇緣》(Pocahontas)等影片。但是,這類議題發聲多半仍以白人文化為主。儘管非裔美國人是美國的第二大族群,在許多文化、次文化層面都影響美國極深,文學領域也早已將其視為美國文化重要的一塊拼圖,但大銀幕上這類題材的影片卻始終不多。從這方向看來,「英國」導演史帝夫麥昆執導、美國非裔編劇約翰里德利(John Ridley)兩人合作的《自由之心》(12 Years a Slave)在美國電影史上絕對佔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自由之心》改編自非裔美國人所羅門•諾薩普(Solomon Northup)1841 年出版的同名自傳《為奴十二載》,講述原為美國北方自由人的諾薩普被騙至南方充奴多年終重獲自由的歷程。

其中能讓麥昆在美國非裔電影史上記上一筆的,是他在本片中忠實追溯和重建黑奴文化歷史現場的銀幕企圖。透過主人翁所羅門(奇維托•艾吉佛飾)的遭遇,觀眾很快便可了解當時美國南北之間在種族、蓄奴政策上的差異。之後,當鏡頭跟著所羅門來到南方,在棉花田、伐木林、玉米田間,黑奴的歌聲隨著工作的節奏苦悶地唱著,在這幾幕中,他帶觀眾來到的是美國流行音樂重要元素––藍調的發源現場。另外,當所羅門和其他黑奴一同無奈卑微地站著,出現在本片第一個鏡頭,以及後續得其他幾個場景之中時,這樣一幕幕人類學式的畫面構成,似乎是在指涉著那段時間所留下的黑奴照片。而製片團隊細心重建的種種生活細節,也讓觀眾更了解當時他們遭受的非人待遇。

除了詳實地重建歷史現場之外,讓《自由之心》成為一部當代經典之作的,還有導演在其中展現的藝術企圖。麥昆總是透過畫面與聲音為他的電影注滿濃烈的情感,但卻又不顯得煽情造作,他所顯露出的情緒反而像是冷靜卻又很悲痛地直視著背負著原罪的凡人,不論是在前作《性愛成癮的男人》或是本片之中,似乎都可以從導演營造的氛圍嗅出這種沉痛與淒美。而畫面上刻意的粗顆粒與高反差也成了麥昆的影像印記,呼應著鏡頭下角色生命的坎坷磨難。

《自由之心》中也有很多令人難忘的鏡頭,但是最令我由衷佩服與感動的,則非葬禮一幕莫屬了。在這一幕的一開始,一顆仰角臉部特寫鏡頭對準了一個中年女黑人,四下無聲,女人眼神望向畫框之外的遠方良久,鏡頭則繼續定定凝望著她,隨後她才開口,緩緩起音為死者唱起了黑人靈歌,她身後的眾人隨後附和,臉部特寫鏡頭接著轉向主人翁所羅門,但他卻像不願認輸似地遲遲不肯開口。但他最後還是開了口,並且愈發悲從中來不可自拔,令人剎那間一度以為他這次徹底地對現狀認輸了,他在唱的是在弔念自己人生的謳歌。這場葬禮拍得動人,同時也代表著這一群黑奴再也不願被當牲畜看待,大家起碼要一起讓死者走得有尊嚴,而非草草掩埋了事。

本片仍難免有美中不足之處,保羅迪諾飾演苛薄的伐木場監工仍顯得青澀與吃力。本片監製布萊德彼特在片中也軋上一角,飾演心地善良的加拿大旅人,可惜功能性太強,甫出場便開始對反派曉以大義,反而令人看來感到十分錯愕(證明並不是人帥愛怎麼做都行……)。好在這兩個角色的戲份並不多,對於整體的影響並不大。

此次奧斯卡麥昆以《自由之心》擊敗艾方索克朗的 3D 災難片《地心引力》,奪得最佳影片大獎(重要獎項還包括最佳改編劇本獎,以及露琵塔妮詠歐的最佳女配角),對不少人而言並不意外,甚至有些人可能會認為這是影藝學院評審政治正確的安全選擇,但對我個人而言,《自由之心》補齊了美國電影史長久以來缺少的一塊拼圖,勇敢面對一段不堪回首的歷史,當然是大功一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