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異境的孤寂與幻滅──《月球》

242
2010-01-16

在能源危機、暖化浩劫猖獗的未來世界,一間「月球工業有限公司」(Lunar Industries)開始在月球上大舉開採可提煉「氦三同位素」(helium-3)的礦物,作為無毒無害的新興能源。



太空作業員山姆貝爾與公司簽下三年合約,派遣至月球礦場進行開採作業。孤獨一人的他,日復一日地在空曠基地中重覆著工作、澆花、跑步、雕塑模型的規律行程,唯一陪伴他的是一名擁有高智能、語音溫和的機器人格蒂(Gerty),而他在冷寂外太空上最大的心靈寄託,便是透過半故障的通訊裝置,與地球上心愛的妻女以不同步的影像短訊來魚雁往返。



合約到期僅剩兩週,山姆就可以返家團圓,但他此時身心上卻出現異狀,不但頭痛欲裂,還不時在基地上看到神秘女子的幻影。精神不濟的他在採礦時遭逢意外後、昏迷不醒。在被格蒂喚醒後,山姆在基地外頭的礦場發現了與自己長相一模一樣,擁有相同身份、記憶、與情感的一名男子,一連串的懸疑謎團也隨之浮現,那人究竟是虛構的幻影,還是真實的活體?兩人又該如何化解彼此間對立的存在矛盾?誰又才能重返地球,投向家人的溫暖懷抱?



科技倫理與人性的深沉辯證



相較於眾多大而無當、堆砌華麗視效的科幻鉅作,《月球》就像是一個袖珍的逸品,它沒有恐怖的太空怪獸、浩大的戰鬥場面,僅由一人演員對著電腦與分身自言自語的戲碼,便成功傳達了太空冷酷異境中渺小個體所經歷的存在危機、現實幻滅,並藉由資本體制和人性需求間的悖論,辯證了新興科技如何該介入人類生活的深沉議題。



總括來說,本片的主題及故事形貌並非全然原創,其思維理路、角色設定大抵可依循著科幻類型系譜,找尋出各種原型加以參照。片中迷離懸疑的氣氛、孤寂的太空艙生活,令人直覺聯想到庫柏力克的《2001太空漫遊》、塔可夫斯基的《索拉力星》,而片中人工基因複製、植入虛構記憶的橋段,更令人想起雷利史考特的《銀翼殺手》、押井守的《攻殼機動隊》。曾攻讀哲學研究所、思想底蘊深厚的導演,在幕後花絮的訪談中坦承說:其少年成長過程中所熱愛的《魂斷天外天》(Silent Running, 1972)、《九霄雲外》(Outland, 1981)等片,對《月球》的創作有深遠的影響,而這些電影其實已經是受過《太空漫遊》等經典洗禮的後期科幻作品。



(《魂斷天外天》描述飽受環境災害摧殘的地球,已無法再讓植物生長,一名科學家在太空站溫室中試圖復育植物,卻接到摧毀溫室的命令,因而和機器人合作守護外太空家園的最後一片淨土。而《九霄雲外》則描述了黑心企業在外太空礦場剝削、毒害工人,引發主角義勇反抗的故事。)



《月球》在2009年橫掃各大影展,獲獎無數,讓鄧肯瓊斯在國際影壇一鳴驚人,他過去拍攝多支商業廣告的經驗,使其能精準地擘劃流程、掌握預算,僅以500萬美元的小成本投資、一個月的拍攝期,便完成400多個特效鏡頭,打造出科幻電影的銳利質感;無論是線條簡約、色彩純淨的高科技太空艙,或是荒涼開闊的月球地表、壯麗的外太空奇景,都在電腦特效公司與模型道具師的巧手下,一一從無到有、幻化成真。



豐富的DVD花絮、神奇的幕後特效



得利代理發行的普通雙層DVD、與藍光BD版本中,收錄了相當豐富的幕後花絮,共有兩軌不同主創人員的隨片講評(無中文字幕)、製作特輯、視覺特效講解、休士頓太空中心的特映會訪談、日舞影展映後座談、以及導演之前拍攝的短片《哨子》(Whistle)。



在製作特輯、隨片講評、及Cinesite特效師的說明中,幕後人員逐一拆解了本片如何構築出浩瀚的太空世界、科技奇景,以及主角「自我對戲」的複雜過程。本片內景在英國知名的Shepperton Studios棚內拍攝,裡頭高科技金屬質感的未來空間,是造景師以木工打造,而格蒂在太空艙內穿梭自如的懸臂裝置,其實都是電腦CG繪圖後的精緻產物,只有在部分特寫鏡頭中才使用實體道具。



而外景中月球表面的荒涼原野,是長寬僅約三十~四十呎大小的棚內搭景,那些複雜的太空基地建築、高科技機具,則是延請《異形》的道具師Bill Pearson以其細膩手工所打造的等比例縮小模型,在現場均是以人工加以操作。此種用模型模擬外太空場景的手法,在七、八零年代的早期科幻片──以及1968年的科幻《2001太空漫遊》中蔚為風行,而在後製階段時,電腦特效公司會再進一步抹去、修飾人為痕跡,使畫面光影一致,並層層疊入不同的色彩、景深、顆粒,創造出綿密真實、天衣無縫的視覺風貌。



男主角山姆洛克威爾(Sam Rockwell),曾以《神經殺手》(Confessions of a Dangerous Mind)贏得柏林影帝的殊榮,並接演過《霹靂嬌娃》、《刺殺傑西》等好萊塢大片。導演過去曾專為Sam Rockwell寫了一個劇本,但當時兩人未能對出演角色達成共識,直到《月球》才再度合作。



喜好即興表演、不按牌理出牌的洛克威爾,這回卻演出時卻「栽在自己手上」而吃盡苦頭,只要是與自己對戲的鏡頭,至少得重複拍攝兩次(攝影師還得再補兩個空鏡頭),才能疊合出與分身互動的完美幻覺。在拍攝時,他得透過耳機音效抓對白CUE點、從監看螢幕觀察先前演出,精準地計算每場戲的走位與節奏;而在某幾場和自己打架、玩乒乓球的戲中,特效師會先讓替身演員戴上綠幕頭套演出,再獨立拍攝他的面部特寫,便可順利地將臉孔移花接木,令人嘖嘖稱奇。



冷酷科技異境中的一絲餘溫



相較於過往科幻大師的經典,鄧肯瓊斯顯然對人性有較為樂觀的看法,即便是在蒼冷孤絕、探討人性異化的太空故事背後,仍隱隱竄動著微溫的情感暖流。



相較於《2001太空漫游》中擁有高度智能與主體意識、為求達成任務而殺人不眨眼的超級電腦HAL,《月球》中的格蒂雖同樣有一顆綻發微微光點的攝像電子眼、不帶感情的語音系統,但其思維舉止顯然更為人性化,不僅會透過銀幕上的黃色圓臉表達喜怒哀樂,還會在主角失意難過時,用機械手臂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它的倫理規範顯然更符合阿西莫夫(Isaac Asimov)發明的機器人三定律(Three Laws of Robotics),一切行為以保護人類為最高依歸,而它在片末作出的道德抉擇,比起某些冷血的資本家更有情有義,彷若其擁有一個高尚而飽滿的靈魂。



《月球》主角對妻子、女兒的真情摯戀,形成了全片蒼冷氛圍中動人的亮點,而這種描述親情依靠的情感核心,在導演之前的35釐米劇情短片《哨子》中已顯現端倪。該片男主角被神秘高層人士僱用,以遠距衛星導航的高科技武器行刺政商要人,但他同時是個慈祥的父親,為了工作而帶著妻子、兒子舉家隱匿在瑞士鄉間的小屋;在某次行動中,他意外誤殺了目標與無辜的幼女,自此陷入親情、良心、現實交纏的困局而進退維谷。



高科技架設的虛擬介面、太空基地上,人們乍似可與現實絕緣,忽視血淋淋的殘酷真相、規避道德的責任,但從《哨子》到《月球》,鄧肯瓊斯一直試圖在冰冷的科技表相下煽動情感的火花、探循人的本質,彷彿在訴說:科技不僅始於人性,更無法消抹人性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