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夢想家成為戰俘—荷索的《搶救黎明》Rescue Dawn
「這部電影是關於人性的試煉,以及樂觀積極的個性特質和真正的領航者精神。」荷索(Werner Herzog)在電影結束後的訪談中如是宣稱,直接地表明自己對於戴特登格勒(Dieter Dengler)這位德裔美軍飛行員的敬佩、並且視之為行為楷模。乍看之下,這樣一個敘述戰俘穿越邊界、不屈不撓最終獲救的故事似乎符合這個標準;但是,這個驚人的(而且是由荷索口中說出的)宗旨卻讓我極度困惑,因為電影裡最迷人的都不是那些正面光明的美國價值,而是那些最陰暗潮濕的莫名所以。比如克里斯汀貝爾(Christian Bale)帶著邪氣的表情和微笑,一被解釋成樂觀面對逆境就令人無法原諒。
每看一部荷索的電影,就讓人忍不住想問「他到底為什麼要拍這樣一部電影?」因為那看起來既不像是要為故事中奇奇怪怪的主角們發聲,也不像是荷索自己的詮釋,而比較像是對於一種逸離常軌的精神狀態的極端迷戀。比如荷索早期的作品《侏儒也是從小長大的》(Even Dwarves Started Small,1970),整部電影以寓言的形式述說人的暴力行為,爭議的焦點卻是荷索為什麼要使用侏儒?如果不用侏儒演員,影片中的意義仍然可以成立;而一旦使用了侏儒,不只增加影像中詭譎奇異的氛圍,實際上也拒絕了觀眾的認同。比如荷索近期比較廣為人知的《灰熊人》(Grizzly Man,2005),荷索並不像是個熱心的紀錄片工作者關心著生態環境議題,甚至也不是鼓勵觀眾像男主角一樣要多愛動物,而是對於一個人為什麼會想變成一頭灰熊、奇異逾越界線的精神狀態感到極度的迷戀。不管是劇情片或紀錄片,這種狀態在荷索的電影中成為一個可辨識的標誌,若以這樣來看待荷索的《搶救黎明》似乎比較容易理解。就算荷索拍了一部以越戰為背景的電影,不要想從中套弄出他對越戰的立場,也不要因為他拍了不知道在幹麼、抽著煙斗的三歲小孩和寮國村落居民,就覺得他在玩弄異國情調或歧視土著之類的。荷索總是可以很輕盈地跳脫這些龐大的議題(或指控),只直指他有興趣的東西。
1997 年,荷索以戴特登格勒的生平為中心,拍攝了一部紀錄片《小小戴特想要飛》(Little Dieter Needs to Fly,1997),並在完成後決定把它發展成一部劇情長片,把重心聚焦於幾位戰俘之間的緊張關係,以及戴特(Christian Bale飾)和杜恩 (Steve Zahn飾)離開看守營後在叢林間的生存狀態。令人興奮的是,兩位面黃肌瘦的演員在叢林中赤腳奮力前進、在河流中游泳後發現滿身水蛭、直接生吃蛇和蟲的畫面是如此生猛,和《天譴》中一群人在小筏中求生的癲狂狀態幾乎一模一樣;雖然這都是真實發生的事情,但能看到荷索把它們完全不用特效地拍出來實在是太棒了,這也須歸功於攝影師彼得齊林格(Peter Zeitlinger)鮮活富有節奏的畫面。相對於目前大量使用的數位特效,荷索在這部電影中則想讓觀眾回到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見的事物,比如讓演員們費力地穿過叢林、赤腳踩過藤蔓荊棘,連墜機的畫面都是真實的。
《搶救黎明》(Rescue Dawn)的片名雖然聽起來熱血沸騰,但它實則意指用來確認身份、代表戴特登格勒的代號。這部電影由戴特登格勒的真實故事改編:在二次大戰期間一場無目標的空襲之中,投彈飛官把砲彈都投向黑森林裡,當時住在德國的小小戴特和飛行員的目光短暫交會,這短短的數秒鐘的目光交會卻讓戴特知道了自己的天命──他必須成為一個飛行員。十七歲時,他來到美國軍隊加入了空軍,從此效忠、熱愛美國;在 1960 年代越戰期間,戴特第一次執行任務時就被打了下來,墜落在濃密的熱帶叢林中,被寮國人帶回越共營區看守,結交了另外四位來自美國、香港的戰俘。戴特在那裡和他們被囚禁了將近一年之久,計劃離開並成功獲救,成為唯一真的從北越和寮國人手中逃跑的戰俘。
在荷索的電影裡,精彩之處通常在敘事之外。除了上述所提及的叢林場景之外,最迷人的可能是克里斯汀貝爾的表演,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彷彿有許多動機,你甚至很難分辨他的話是真心或假意,也不能理解他是處在癲狂失智或理性冷靜的狀態。在荷索的自白中,他被戴特對國家忠誠、自立自強的特質深深吸引,不過克里斯汀貝爾的表演增添了許多可能原本沒有預期的黑暗元素。這可能也是所謂「樂觀積極的個性特質和真正的領航者精神」無法說服人的原因,加以片中對戴特之前的經歷著墨太少,片末又莫名其妙受到英雄式歡迎;從片中狼狽的生理狀態和扭曲的心理看來,他比較像是個落難的普通人。荷索鮮少使用好萊塢電影明星,然而一旦使用了,卻是一位不那麼帶有正派純真的英雄氣質,而是使人聯想起較為黑暗邪惡的那一面的克里斯汀貝爾,這同時也讓這部片子的宗旨更為模糊。
出租版 DVD 中即隨片附有花絮,收錄有幕後製作花絮、演員訪談和荷索本人的隨片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