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猛步:香港影展——關於選片的一點想法
「浮城」指香港,「猛步」為曼波(Mambo),意涉香港的精神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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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專題企畫電影放映、專題講座、攝影展三項節目,以電影放映為節目構想的核心,以下談談選片的一點想法。
專題選映一九八四年《中英聯合聲明》簽署至一九九七後十年間的香港電影,描繪九七之前的不安,九七當下的若有所失,和九七之後的種種改變與適應。將這些九七前後電光影裡的浮城故事連綴成篇,主角全都是市井小民、邊緣人物的生活與生存樣貌,以平凡對比出「猛步」的精神性。選片上以「回望」作為方法,以「記憶」作為探索的路徑,企圖藉由梳理過往,連結當下,以關注由「香港」蕩漾而生的層層漣漪,政治現實、身分認同、情感結構等,提供台灣觀眾參差對照的反思線索。
自《中英聯合聲明》展開討論以後,香港興起一股移民潮,在電影題材上反映了香港人面對難測的未來,心裡所產生不知何去何從的焦慮。羅卓瑤《秋月》(1992)女孩的父母打算舉家搬遷到加拿大,女孩既期待新生活又不捨香港的一切,包括香港的麥當勞;《愛在別鄉的季節》(1990)藉著描寫中國人到美國艱苦度日,暗喻港人無論身處何境終需面對生存之難。張婉婷《秋天的童話》(1987)則描繪對美國夢的嚮往與當中的掙扎。另外也從不同角度,勾勒藉此時機選擇到香港謀生的中國人,如陳可辛《甜蜜蜜》(1996)的張曼玉和黎明,分別代表汲汲營營求財立足,與尋求穩定工作、在香港成家的兩種心態,鄧麗君所演唱的「甜蜜蜜」這首紅遍華人世界的歌曲,成了二人海角天涯共同的鄉愁。
1997年7月1日煙花燃放那一刻,於此之前所有的惶惑不安,隨著絢爛轉瞬遁入夜黑,隔日仍是生活如常,有什麼事情發生?電影中患病、失憶的符號,反映了仍揮之不去的陰影。陳果《香港製造》(1997)中患癌病的女子、有今天沒明天的少年,彷彿世界是一座鐵籠,死了或許有機會飛出去?《去年煙花特別多》(1998)三個自港英政府退役的軍人,百無聊賴鎮日無事可做,當新政權在回歸慶典的夜空中大肆施放自六七暴動以來限禁的煙花,他們該迎接解放軍的進駐,抑或不再留戀、也不再有所歸屬?
許鞍華《千言萬語》(1999)描寫香港八○年代的社會運動,觀照2014年的雨傘運動和2019此刻正殷的「反送中」,香港民眾社會抗爭的屐痕雜沓然且清晰。
杜琪峯《黑社會》(2005)將選舉置入黑幫,誘引出你死我活的惡意,倫理隨之瓦解,一反過去重視兄弟情義、尊敬前輩的傳統敘事,《黑社會》為香港黑幫片開啟嶄新的格局。觀諸政權移交後的香港,揭示了政權易手後,連「黑社會」都不可逆地與傳統背道而馳了。再看趙良駿的喜劇《金雞》(2002),藉由「生金蛋的雞」──香港性工作者從未消失的身影,以口述歷史的方式回顧從港英政府的繁榮時代到九七之後經歷SARS、金融風暴的城市興衰,而一個城市的興衰,即是一個人、一個職業、一城居民所遭遇的生存之危。
中英草簽以後,為求資金挹注和拓展市場,香港電影產業在九七之前即已漸步展開中港合資拍片,題材選擇因應調整,當中有變、有不變。以「類型電影」來看,黑幫片、喜劇乃港產電影的特色,許多香港導演透過中港合資,大大發揮類型電影的可能性,並且從中鷹揚了香港風格。《金雞》和《黑社會》正是代表了喜劇片與黑幫片,成功地透過類型電影的形式夾敘香港社會議題。
選片的年代最後落在2006年譚家明導演的《父子》,原因在該片於當時拍成的特殊意義。譚導演是香港電影新浪潮中較早進入電影圈的,乃香港七○至八○年代之間舉足輕重、潛力無窮的電影工作者,1982年所執導《烈火青春》打破框架的敘事企圖、美學風格獨樹一幟。此後譚導演離開香港到馬來西亞教授電影十餘載都未曾再拍過長片。當2005、06年香港電影走入低谷,而譚導演卻於此時完成《父子》這部在藝術風格上臻於成熟的作品,我認為所代表的正是一種香港電影創作者不肯妥協的「骨氣」。對於片名「After This Our Exile」的解讀,從敘事內容來看,父親、母親、兒子三個人,各自因為內力與外力因素而「Exile」(逃逸)出原本的家,「This」這個原因為何?我認為對照九七之前大量的移民電影所呈現的焦慮與掙扎求存,這裡的Exile的意義已然不同,無論是基於被迫或主動,即便場景設定在馬來西亞甚至是香港以外其他任何地方,終究要叩問的This是──面對自己。
聯繫電影放映版權的過程整體而言是順利的,除了與星空華文傳媒取得工作上的默契之外,大部分的版權持有人或公司都慷慨地授權放映,並且總是隨信表達高度的支持,包括甲上娛樂、寬銀幕電影、映藝娛樂,還有許鞍華導演和羅卓瑤導演,以及香港電影資料館與香港電影節朋友的協助。羅卓瑤導演與先生方令正──同時也是搭檔的編劇1995年移民澳洲,這次在聯繫《秋月》授權放映過程中與她通信相談,提到此次影展中《秋月》傳達了非常關鍵的意旨──對香港的記憶與曖昧,今日觀之仍然引人繞樑回思。她告訴我:
What I hope for is that all these works that I’d done will stand the passage of time.
《秋月》確實是這樣一部作品。我想,這段話正是我選片的核心關懷,以回望作為方法,以記憶作為探索路徑,最終的期望、也相信,所選的影片都是經得起時間遞嬗,值得觀眾咀嚼再三的好作品。■
本文由國立清華大學藝術中心夜貓子電影院所舉辦之「浮城猛步:香港影展」提供,同步刊載於影展手冊。影展資訊:10.08 (二)~11.28 (四),包括電影放映/專題講座/攝影展。
詳見官網:
http://nightcats.blogspot.com/2019/09/hong-kong-manbo-2019.html#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