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笑是天命,或許泰國人就是忍不住」 ——專訪泰國電影導演查揚諾・布普拉寇
GDH 2019年初推出賣座新作《限時好友》(Friend Zone),甫在泰國上映,便獲得票房佳績。題材單純,演員吸睛,多年好友友情昇華成愛情,這樣的故事情節不難在曼谷的影廳惹得情竇初開少女銀鈴般嘻笑,夏日,滿座的影城被雙辮圓眼鏡的女學生們捲成一朵朵粉色棉花糖。
《限時好友》是有多年喜劇經驗的年輕導演查揚諾・布普拉寇(Chayanop Boonprakob,以下簡稱查揚諾)一手編寫執導的作品,劇本醞釀一年,在 GDH系統化的組織裡,由一位製片指導,四至五人組成編劇團隊,擠在曼谷公寓二樓,日夜推演戀人未滿的戀人們會有什麼情節、什麼對白。導演2011年處女長片《音為愛》(SuckSeed),以校園生活與樂團夢想為背景,三位男主角自然逗趣的互動引起泰國年輕人共鳴,2015年《我的放電學妹》(May Who?)在兩男一女的三角關係裡,加入個人戀愛經驗,譜成青澀熱鬧的校園愛情喜劇;長片創作至今第八年,查揚諾已經是泰國第一大電影製作公司GDH旗下重點栽培導演之一。
GDH由三家電影公司合資,自前身GTH獲得票房成功後,逐漸建立其在泰國電影產業中的重要地位,後來因為投資意見相左,GTH解散後於2016年改組成GDH559,逐步奠定其質量兼具的電影產出,推出許多膾炙人口泰國喜劇作品,包含近年於台灣票房成績亮眼的《模犯生》(Bad Genius)。
GDH成立之初,查揚諾即加入成為其中一員,他分享到,在公司正式於2016年1月5日成立前,已經由勝獅啤酒公司投資委任GDH製作以泰皇九世普美蓬的音樂故事為本的音樂喜劇《禮物》(A Gift),卻在電影完成後製、進入宣傳期的時間點,遇逢泰皇駕崩舉國哀悼,電影被認為有消費皇室嫌疑,內部緊急調整宣傳方針。
公司在起步之初並非一帆風順,所幸領導公司的兩位大家長——泰國重要導演前輩Jira Maligool與曾在2017年台北電影節來台分享產業經驗的資深製作人Vanridee Pongsittisak,並沒有亂了陣腳,帶領多位年輕導演繼續創作,以一年維持三至四組處於不同創作階段的團隊,每週會談,目標一年產出三至四部片,以繼續照顧兩百名左右員工,數十位無法在該年參與主要培育創作團隊的導演,則會以接拍MV、廣告等方式維持生計。查揚諾更透露,作為電影編劇,製作公司會撥列一筆固定的編劇預算,平均而言每月約可獲得三萬泰銖薪資(約三萬台幣),導演費另計,在電影獲得票房成功後,團隊成員可以獲得一定比例的分紅,電影從業人員這樣的收入水平,導演認為在曼谷生活,這樣已經挺不錯。
對查揚諾來說,喜劇的本質是「將非刻意搞笑的人滑稽的模樣呈現出來」。在越自然的情境下,越嚴肅的題材所帶出的反差效果越顯著。薰陶於周星馳喜劇與美國情境喜劇,查揚諾座談中不停播放影像片段,強調角色在場景中的衝突反應、剪輯節奏的效果如何應用在自己的作品中,更秀出自己中學時期的日記,分享那些不怕丟臉的情節如何取材自自己的糗事。角色比觀眾更笨、知道的更少,或是透過肢體的趣味強化超越語言的搞笑,都是查揚諾喜劇裡常用的手法。
「我就是會忍不住搞笑!」在問到導演未來有沒有「非喜劇類型」的創作計畫,導演這麼回答道「我自認不是一個幽默好笑的人,但在看待生活中的小事時,我就是會忍不住。我猜想,這可能跟泰國人太壓抑的外在環境有關,外在更高權力越是要求我們守規矩,我們越想用滑稽的方式去挑戰他,同時引人發笑又不至於得罪人、被處罰。」
「越嚴肅的題材,越能夠帶出搞笑的反差。」查揚諾在座談中分享近年多部以和尚為電影主角的賣座喜劇,其中2018年普安農(Poj Arnon)執導的作品《5G僧侶》(Luang Pee Jazz 5G)票房亮眼,歸功於飾演和尚的主角本身即是有名的搞笑藝人,觀眾倍感親切且宗教題材貼近普遍泰國人的文化生活經驗。
但這些搞笑的情節,有沒有什麼潛規則呢?提到2006年阿比查邦作品《戀愛症候群》(Syndromes and a Century)因呈現佛教規範裡和尚不該出現的行為(例如彈吉他),而在審查過後被要求剪去六個片段。在問到查楊諾導演在商業喜劇類型的電影創作中是否遭遇過相似經驗,導演第一時間回答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也沒有遇過阻礙。卻在思忖了兩分鐘後,赫然想起創作《限時好友》時,團隊曾經編寫宗教相關情節,在想起前年一例因宗教被審查的電影片段,團隊討論後決定刪除該情節。
「其實電影審查並沒有明確的標準,像是阿比查邦《戀愛症候群》被審查的那一次,確實跟當時的審查委員會由誰組成有很大的關聯,或許只是特定團隊針對他。」導演也回應道,《5G僧侶》這樣的作品與《戀愛症候群》同樣觸及和尚生活日常,卻可以不受審查的上映,主要原因在於它的笑點出自演員本身,片中的和尚所有行為皆符合宗教規範,沒有什麼逾越教規的舉動。
然而,這樣的創作環境與產業氛圍,會否在商業電影創作過程出現難以避免的自我審查?導演想了一刻,他說,他認為影響不大,但確實存在造成影響的例子。編劇團隊在發想之初會很明確地規避可能引起爭議的內容,自然而然已經在沒有刻意意識到的情況下,自我進行審查。
導演進而補充,他認為泰國的商業電影跟獨立電影並沒有太大的差別。「我覺得我們一樣慘,能夠在電影院上映的時間一樣短少,儘管GDH是國內大型電影製作公司,卻完全不能跟任何好萊塢大片抗衡。」根據2016年資料顯示,泰國全國銀幕數約1000多面,其中曼谷便佔了五成,明顯失衡。「我們的目標在於創作出質好量好,且受到泰國觀眾喜愛,能夠引起共鳴的作品。雖然我們已經很努力了,電影往往在電影院上映兩週,就得被迫下架。」
雖然在電影產業裡舉步維艱,泰國喜劇電影在國際上仍有其不衰形象,不斷創作出經典佳作。不難發現的是,這樣的創作存在著強烈的人際網絡,創作者之間互動頻繁、彼此維繫,《鬼影》(Shutter,2004)導演班莊・比辛達拿剛(Banjong Pisonthanakun)與查揚諾導演亦師亦友。我們或許無法忽視GDH559兩位大家長在管理上的運籌帷幄, 儘管多位導演渴望搶到長片創作這塊餅的競爭之下,仍能平衡分配資源,並在溝通上保有彈性與情感上的密切互動。如導演納瓦波・坦榮瓜塔納利(Nawapol Thamrongrattanarit)亦是GDH重點培育導演的其中一位,他能在廣告、喜劇長片與個人色彩強烈的非喜劇創作上取得穩定的節奏,有效運用資源。環境艱困,和睦的合作是泰國電影創作者自己拓寬的出路,也是條件限制下凝聚出的特殊氛圍。微笑泰國近年政治動盪,電影作為一種語言,是否能繼續反映泰國社會現況,不論在題材上或形式上,都令人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