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影】漫改電影的改編可能性:採訪《我很好》導演行定勳、演員二階堂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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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8-19

日本知名導演行定勳與曾在 2011 年威尼斯影展奪得最佳新人獎的影壇新星二階堂富美,為宣傳剛在柏林影展拿下電影大觀費比西影評人獎的新片《我很好》(River's Edge)聯袂赴台,出席桃園電影節開幕式、台灣首映等活動。剛下飛機不久,兩人在滿檔行程中挪出空檔接受訪問,談論這齣發生在日本九零年代的殘酷青春故事。

 

緣起:跨越二十年的原作魅力

《我很好》改編自日本漫畫家岡崎京子在1993-1994年連載的同名作品,原作不論在視覺敘述手法或文學性質上皆獲高度肯定,電影改編的源起,得從女主角二階堂富美16歲那年說起。第一次翻看原著,二階堂富美被作品深深吸引,童星出道的她,身邊已有熟識的電影製作人買下作品拍攝權,要讓她本人擔綱演出,但時間流逝,企劃一直沒有付諸實行的契機。五年後,二階堂富美在機緣下與歌手小沢健二結識,重新提到《我很好》的電影企劃,小沢健二正好是原作者岡崎京子的密友,透過對方牽線,電影的拍攝計畫逐漸成形,電影主題曲也交由小沢健二演唱。

在釜山影展與二階堂富美有一面之緣的行定勳受託接下導演工作,第一念頭是禁不住自我懷疑,岡崎京子作品具有時代的指標性意義,由自己來接任導演,是否能對得起原作重量?幾番苦惱後,他下定決心進行拍攝。《我很好》原作推出的年代,正是行定勳的青年時期,他認為,九零年代的故事能讓他這代人感到親切是理所當然,但為何這部作品經過二十年之後,還能讓一位16歲的少女有共鳴?跨越年代的作品魅力,是他有意探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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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編:原作意象與呈現角色

電影設定於九零年代,找到方式形塑年代感是首要之務。行定勳自述,他採用4:3的銀幕比例,希望在觀賞上更有復古效果,而透過4:3帶來的擠壓感,也能將畫面的焦點更加鎖定在角色身上。

話題進入故事。談起作品中不斷交叉的「進食、性愛、死亡」意象,行定勳顯得態度謹慎,他再三強調,這些元素都是岡崎京子的原有設計,原作本身已臻完美,在改編過程中,他希望以不傷害原作為首要任務,盡可能省去所有不必要的改動,呈現意象的的分鏡畫面上,也參考原作的視覺設計來表現。對於「改編」一事,他的重點思考,反而著重在如何使角色顯得有血有肉,而不是讓演員如操線木偶一般原樣搬動漫畫行為,於是,行定勳在《我很好》的電影故事中穿插六段角色訪談,即是希望透過挖掘角色的內心世界,來讓觀眾感受到這些角色存在的基礎。

二階堂富美則往下補充,她所飾演的主角春名在角色訪談裡提到對活著的看法,僅來自「冷與熱」的感官式理解,這個設計體現出春名並沒有辦法真正瞭解與共感他人的感受。為了揣摩角色心境,二階堂富美會在拍攝過程中觀察工作人員的一舉一動,玩味周遭人群的忙碌,藉此探索春名的旁觀者視野。也正因為春名性格如此,她認為電影最後一場情感爆發戲格外難以掌握,春名歷經風雨,與山田散步時突發悲傷,比較起片中另一場看到貓咪死亡而崩潰的哭戲,可以用直覺去揣摩,春名在最後一場哭戲的角色心境相當複雜,二階堂富美本人心裡也沒有正確答案,而在與導演溝通後的表演方式,體現的就正是青少年對「正確答案為何」毫無概念的徬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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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卻與死亡:電影的聲音設計

從圖像文學到電影創作,不存在於平面媒體的「聲音」,是另一個能打開改編電影可能性的途徑,在電影中間的兩段高潮處,配樂總是在張力最強的時刻被不自然地切斷,彷彿刻意要達到驚嚇觀眾的效果。當我們聊到《我很好》的配樂與音效設計背後,是否反映出導演的敘事重點,行定勳笑說,雖然傾向讓觀眾自行想像,但他確實有在這些環節加入一點心思。

電影的第一場高潮,交叉剪輯劇中角色觀音崎與留美的性愛,和春名與山田窺看骸骨的死亡暗示,配樂隨著情慾場面的張力逐步增強,並在觀音崎射精的特寫上瞬間中斷。行定勳回應,這場戲的配樂用法,強調男性射精的情感變化,在情緒高漲的性行為中,射精具有冷卻的意義,會快速將男性拉回現實,中斷做為觀眾情緒延伸的配樂,則達成在感受上模擬射精的效果。

而另一個清晰的斷點,同樣來自主要角色的交叉剪輯:山田正為陌生男子進行口交、吉川在冰箱前大口進食,而春名則倚靠在欄杆旁抽菸沉思,她慢慢將手伸往欄杆外,鏡頭此時切換為春名由上往下望的主觀鏡頭,帶觀眾看到她無意識地將手中的菸蒂往樓下彈。而就在菸蒂「墜地」的一瞬間,配樂也突然停止。行定勳笑說,不諱言,他在設計時意圖透過切斷配樂,讓春名/觀眾可以聽見「墜地菸蒂」的輕微啪嚓聲,進而聯想到「墜地屍體」。總結來說,中斷配樂的效果,也就是逼迫觀眾從情緒中回歸現實,專注在眼前的畫面上。

兩段高潮的聲音設計,連帶影響畫面鋪排,都與漫畫原作呈現方式不同,冷卻的性慾與死亡的陰影,似乎又把話題拉回前頭繞開的原作意象。儘管對談中三句不離對原作者岡崎京子的崇敬,但僅從幾處細節依然可見:行定勳身為導演,始終找到他重新詮釋漫畫原作的電影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