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城】第71屆坎城影展觀察——68學運五十週年之際,擁抱女權也包容怪片
2018年的坎城影展,是政治意味特別濃厚的一年。特別是,今年適逢法國1968年五月學運的五十週年,當年高達與楚浮等年輕一輩的法國導演,為了響應學運,來到坎城要求影展暫停舉行,抗議隔天,影展即宣布停止舉辦。1968年的坎城影展象徵著「六八學運」的革命精神滲透到了社會各個場域,甚至催生了隔年的「導演雙週」單元,成了坎城最具有實驗跟獨立精神的平行單元,連同主競賽單元的選片方向,每年也一定程度呈現了當年最受矚目的社會議題。
紅毯上的性別平權運動
紅毯上各種具有政治議題的活動,一改以往星味十足的色彩。從影展評審團主席凱特布蘭琪帶領82位女星走上紅毯爭取性別平權,以及眾多法國黑人女演員佔據紅毯,反對法國電影工業的種族歧視,甚至是評審團成員之一的克莉絲汀史都華率性地脫下高跟鞋走紅毯,反對坎城規範女性穿著的不成文規定,種種宣示意味強烈的抗議行為,就發生在美國哈維溫斯坦性醜聞掀起全球#MeToo性別平權運動後的第一年。坎城影展宣示著電影與政治的密不可分。
部分媒體評論認為本屆影展過於政治操作,擔心電影主題失焦,凱特布蘭琪特別在開幕記者會上,表達這不是一個政治電影節,入圍影片並非是有政治目的的操作,在我們看完所有影片後,觀眾有可能因此打開了視野,感受到這世界各地不同的思想文化以及社會現狀,但這不是諾貝爾和平獎,它是金棕櫚,因此,當鎂光燈熄滅後,電影的螢幕拉起,所有的目光還是會回歸到電影。
各派老將回歸
人文議題掄元
今年的選片水準高於往年,新面孔更多過老將,給人耳目一新的印象,只不過得獎結果還是老將掄元。入圍主競賽五次的日本名導是枝裕和集大成的新作《小偷家族》(Shoplifters)拿到了金棕櫚,再次審視了日本社會邊緣人物的生活困境,透過一個扒手家庭的奇特故事,自然捕捉了沒有血緣關係的家人,如何在合法與犯罪之間,共享著悲傷與快樂,並以驚人的結尾,諷刺了日本逐漸失去的家庭功能。
評審團大獎則是給了老將史派克李(Spike Lee)控訴種族歧視的諷刺喜劇《黑色黨徒》(BlacKkKlansman)。電影講述70年代一位非裔美國科羅拉多州警察Ron Stallworth成功滲透仇恨黑人的3K黨分會,透過不可思議的真實故事,導演塑造了一個反種族主義的復仇傳奇電影,徹底羞辱了白人至上主義的偏執狂,特別是前3K黨領袖大衛杜克,以及美國總統川普,他提醒著世界,美國的種族歧視一直都沒有解決,這部酸味十足的黑色喜劇宣告了史派克李諷刺風格的回歸。
在所有老將中,最讓人興奮的莫如高達(Jean-Luc Godard)的回歸,即使高齡87,仍帶來考驗觀眾耐心的新作《影像書》(The image book)。透過一連串恐怖影像,和歷史上的暴力事件新聞,形塑一部恐怖電影。所有的影像被抽色被扭曲,像色彩異常飽和的萬花筒,不斷訴說著這世界已經陷入一種失去控制的恐怖狀態,如同他前往中東拍攝到的戰爭片段,似乎在指責當代恐怖主義暴徒或法西斯份子。在那些100多個碎片化的影像中,你可能擷取到一些謀殺事件的老電影,或是讓你耳朵爆炸的巴哈音樂。這樣跳脫影像敘事的電影,已經無法跟其他電影相比評,高達跳脫了藝術的框架,自創了如同他腦袋裡的各種生活影像博物館,評審團特別在六八學運五十週年的當下,頒給他一座特別金棕櫚,表彰這位不老的傳奇。
整個電影節期間,最具爭議性的老將回歸,非拉斯馮緹爾(Las Von Tier)莫屬,七年前才以納粹玩笑惹怒坎城後,今年帶來惹怒更多觀眾的《傑克蓋的那棟房子(暫譯)》(The House That Jack Built)。以挑戰倫理道德為樂的拉斯馮提爾,這次不只是狠刺宗教或情慾,而是挑戰人類對於極端暴力的忍受度,片中由麥特狄倫主演的失敗建築師,不斷透過即興殺人來完成他所謂的藝術品房子,其中用狙擊槍殘殺女性及小孩的畫面,激怒了戲院大半觀眾走人。導演其實就是主角,一個缺乏自信的失敗者,他述說著他自己的罪惡,透過這些殘暴的畫面自白,承認自己的黑暗面,這無疑是導演自我療癒的療程;但對一般觀眾而言,卻可能是一場噁心至極的地獄,當然,他也可能挖出了你的黑暗。對坎城而言,這無疑是一場藝術家坦承內心狂魔的回歸,坎城讓他入選特別放映單元,包容性實在寬大。
新面孔湧現
年輕女導演的細膩社會觀察
除了老將,主競賽的新面孔湧現,尤其年輕女導演的表現更為突出。初次入圍主競賽的黎巴嫩導演娜迪拉巴基(Nadine Labaki)累積三年貧民窟調查拍成的《我想有個家》(Capharnaum),獲得了評審團獎,一改過去《焦糖人生》(Caramel)的灰色喜劇路線,改以紀錄片式的寫實風格,從一位12歲小男孩殺人受審,控訴父母的驚人過程,呈現了兒童為自己生存鬥爭的強大生命力。導演成功地運用非職業演員講述一個血淋淋的社會案例,讓人們震驚於貝魯特貧民窟中的兒童人權問題。無庸置疑,評審團們傾向於這時刻讚揚這位年輕女導演的社會議題電影。
另一部精彩的女導演作品,則是曾以《蜂蜜之夏》獲得評審團大獎的艾莉絲羅爾瓦雀(Alice Rohrwacher)。延續前作魔幻寫實風格的新作《幸福的拉札洛》(Happy as lazzaro),將一則鄉村失樂園的烏托邦諷刺劇,以民俗故事般的情節,講述一個單純農村男孩的受騙過程,透過時間的轉換,諷刺當代歐洲社會變遷下的經濟剝削,體現底層人民純粹的人性光輝,獲得了最佳劇本,場刊得分高達2.9分,一度還是金棕櫚的大熱門。
主競賽之外
突破影像形式的怪片掛帥
迥異於主競賽單元,平行單元的得獎結果不約而同選擇了風格奇幻的怪片,今年尤其是一種注目,出現不少具有創新意念的奇異作品,其中就屬伊朗裔瑞典籍導演阿里阿巴西 (Ali Abbasi)的奇片《邊境奇譚》(Border)最為奇怪,奪得了該單元最佳影片。電影改編自《血色童話》(Let the Right One In)作者約翰.傑維德.倫德維斯特(John Ajvide Lindqvist)的短篇小說,描述一位可以用嗅覺察覺到違禁品的海關女官員,其貌不揚的她遇上了容貌相似、具有同樣天賦的詭異男子,最終必須在調查失蹤小孩的案子中,選擇善或惡的道路。這部結合了羅曼史、北歐黑歷史、社會寫實、超自然特色的混搭怪片,顛覆了一般劇情片的題材想像,就算是「奇片」或「cult片」都難以形容看完整部片難以言喻的精神洗禮,可說是今年坎城最難以歸類的電影。
另一部詭異攝影風格的作品,來自導演雙週單元的《至高狂歡(暫譯)》(Climax),由法國最具爭議性的導演加斯帕諾埃(Gaspar Noé)執導,他用各種特殊視角,或俯視,或倒立,或反轉,拍攝一支90年代舞團在集訓最後一日集體開趴嗑藥的癲狂狀態,催眠節奏帶領下的這趟迷幻之旅,有如《舞力全開》碰上了《索多瑪120天》。片中令人暈眩的攝影運動,有如導演名作《嗑到荼蘼》懸浮在空中的迷幻效果,他邀請觀眾們進入他瘋狂的感官世界,隨著這場派對從天堂墮入地獄,但你很難忘記那經典的開場,21位舞者用盡生命在十分鐘內一鏡到底的狂舞。這樣的爽片,最終拿到這單元的最佳影片。
前述的怪片還有著一種敘事邏輯,最讓人摸不著頭緒的,是影評人週今年的最佳影片《迪亞曼堤諾(暫譯)》(Diamantino)。這部賣萌的足球喜劇,開場就是男主角在粉紅泡霧中跟一群毛毛狗爭球,在搞不清楚故事脈絡下,劇情就急轉直下,這名知名球員在世界杯決賽罰球失利,又遭遇父親離奇過世,他決定幫助海上難民,來尋找真正的自我。蠢蠢的明星球員四肢發達、有著純真的心,很明顯在影射當前葡萄牙的足球明星C羅。片中還穿插科幻複製人橋段,和國家情報組織臥底查案戲碼,整個情節跟節奏完全不走常規路線,讓你笑到後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了什麼,你只能像主角一樣腦袋空空地笑完,然後帶著幸福與微笑走出戲院,這大概是今年片商最不敢買進的無厘頭影片了!
包容多元文化的坎城
爆炸性的啟發
擁抱女權的坎城,同時也擁抱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怪片怪導,容許紅毯上讓位給女權運動,也容許摧殘女性的拉斯馮提爾。坎城影展的包容性非常多元也開放,無疑給了各種導演呈現人心複雜世界的舞台,也給了觀眾接收不同視野的心靈感受。想像力在此有著無限寬廣的舞台,如同高達對電影形式的不斷解構,也如《影像書》開頭引用的《安達魯之犬》用刀劃破眼球的片段,張開你的雙眼,給你腦袋帶來爆炸性的啟發,這也是坎城影展不斷企求的藝術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