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FF】她的表現遠遠不止是陪襯——專訪《血觀音》吳可熙
楊雅喆新作《血觀音》受釜山影展之邀,在「亞洲電影之窗」單元進行世界首映,並且也入圍了為了紀念今年在坎城逝世的策展人金智奭(讀音同「世」)的「智奭獎」,《血觀音》敘述出身權貴世家的棠氏母女三人用盡心機在官商間遊走打通關的生活,精彩的劇情驚艷四座,國外媒體紛紛盛讚。在接下來將要登場的金馬獎,《血觀音》也獲得了包括最佳影片、導演、女主角、女配角在內等七項提名,好不風光。
其實,吳可熙在《血觀音》中飾演惠英紅的女兒棠寧,是她從影至今在角色表演與銀幕尺度上,挑戰度最高的角色。惠英紅飾演的棠夫人周旋在高官、富商與貴婦之間,吳可熙飾演的棠寧一方面幫母親在生意上疏通細節,熟稔各種交際手腕;同時,喜歡藝術創作的棠寧心裡又抗拒、鄙夷這種權力與金錢的遊戲,內心充滿矛盾,只想尋求自由。面對自己的家人總是愛恨交織,「除了角色的外在與內在完全相反,中間往往還夾了四、五層東西」,她說。吳可熙的角色襯起母親棠夫人與小女孩棠真令人不寒而慄的心機,沒想到在金馬獎提名競爭中也是只能為對手演員疏通、鋪路。跟吳可熙在片中交手最多的惠英紅也心疼吳可熙的努力,她說吳飾演的棠寧是全劇中詮釋起來最吃力的角色,吳可熙的功課做足,現場的表現也非常專業。
吳可熙在《血觀音》一反之前在趙德胤電影中內斂的表演,楊雅喆在拍戲時不斷從吳可熙身上逼出情緒更高張的表演,讓出身自劇場的她,又把過去好不容易丟掉的手法都找回來。此外,吳可熙也在《血觀音》獻出從影身涯的首次全裸情慾戲,私下個性保守的她在開拍前也經歷許多內心掙扎。拍攝《血觀音》的兩個月面對龐大壓力,又處在棠寧此角極度不安的狀態之中,吳可熙坦言這兩個月並不好受。但楊雅喆擅長在劇本中不斷翻轉角色心境,卻也是演員所渴望的挑戰。「有時一場戲裡,一個角色的情緒可以翻轉十幾次」,吳可熙說。這次《放映週報》在釜山影展首映隔天,搶先帶來吳可熙的專訪,讓讀者先睹為快:
——可否先談談看完《血觀音》後的感受?
吳可熙(下稱熙)——很感動、很震驚。其實我來釜山前,已經在台灣的試片室先看了一遍,當時看完後想到拍戲那兩個月時的種種,還躲到廁所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一下。
——三個角色彼此之間都有城府,你覺得這是一種女性形象的負面呈現,還是他們為了生存而發展出來的生存方式?
熙——我覺得他們都是為了求生存而發展出的韌性。我之前在趙德胤電影中飾演的那些底層角色的生命也有韌性,但是和中上階層相較,這些底層人的核心動機不同。例如三妹或蓮青都是為了「生存」,是對於「今天一頓飯吃了多少錢而錙銖必較」的需求產生韌性。而來自中上階層的棠寧的韌性,則是來自要保護家人的心情,而且是隨著故事發展而慢慢被激發出來、而且越來越強任的韌性。其實他們身上展現的都是生命韌性,只是剛好背景不同,表現方式就不一樣。
——在看劇本或是拍戲時,你覺得楊雅喆對片中三個女性主角性格的拿捏如何?
熙——這三個角色其實都是楊雅喆導演自己(笑)。他自己也很清楚。雅喆應該長年都有做功課,他寫得非常好。而且是三個個性與感覺都很不同的女人。
——棠寧是《血觀音》裡面很關鍵的角色,因為有棠寧的存在,以及她反叛且大起大落的情緒,反襯出棠夫人與小女兒棠真兩人外表看似鎮定,心中卻無比複雜的城府。 您怎麼看棠寧這個角色在故事裡所處的位置?
熙——棠寧在這個家、這個劇本裡面,是「最正常」也最善良純真的人,她沒有什麼城府。棠寧是三個主角中唯一有愛的人,但這也是她的痛苦來源,也是她的命運:此生就坐落在喜歡玩弄權力的權貴世家裡,從小被培養成棠家接班人,偏偏他的個性文靜、害羞、甚至不算聰明。她被迫做這些事情,與心裡的期望都相反,使她一直處在很混沌的狀態,而整部電影對棠寧這個角色而言,就是覺醒的過程。當她最後慢慢覺醒,她成為片中做了最勇敢決定的人。
——請談談當初開始準備時,怎麼讓自己貼近角色?
熙——導演提供了很多要看的書,也有帶我去看電影,好了解我的角色與生活背景。例如他要我看張愛玲的《金鎖記》,去瞭解那樣的家庭。而我也大概知道世故是什麼東西,只是我本身並不是那麼世故的人。
準備棠寧這個角色,也讓我想到一個朋友,他來自富有家庭,父親的事業很大,從他和人的應對可以感覺的出來這個孩子從小教養很好,但他其實是害羞的男生,碰到事情發生的時候也比較不知道如何反應。而他在那個世故的環境下長大,可以感覺的到他內心壓力很大。準備棠寧這個角色時,就會讓我想到他的特質。
——《血觀音》間接呈現了一九九〇年代的台灣政治局勢,從準備角色到完成拍攝之後,對那個年代、對台灣社會有什麼新的認識?
熙——準備這個角色,一定要去重新瞭解這個時代的局勢與政治氛圍,我一樣看了很多影片或相關資料。從看完劇本、演完這個角色,到看完電影,我覺得不管世代、政黨如何替換,人對於權力、慾望、金錢的貪心與追求是不變的。爬到了某個位置,就是有人會對這些東西上癮,或是想要征服,或是想要繼續往上爬,這些人性都是不變的。
——可否談談扮演棠寧的挑戰之處?
熙——《血觀音》的角色層次很多,發揮空間非常大,對演員來講是可遇不可求的好機會。加上雅喆導演對表演細節上,會設計很多轉折,演起來特別挑戰,也特別刺激。這個角色跟我之前參與電影所詮釋角色的表演方式,方向上完全不同,楊雅喆要的是我把情緒全部往外放,但之前趙德胤導演要的是我把情緒往內收。我們更外放的時候,在身體跟情緒、肌肉上都會很累。
《血觀音》是你從影以來尺度最大的演出,當初有面臨什麼樣的壓力或掙扎嗎?熙:有啊!我自己當時壓力滿大的。我自己的個性其實比較保守,看完劇本的時候覺得很震驚、很棒,但是開場第一場戲就看到很激烈的……(大笑)。
那一陣子很掙扎,但就還是先跟導演見面,聊聊他這幾場戲為什麼要拍,以及怎麼拍。但雅喆導演講的也很有道理,那些激情場面的重點不是去拍你的肢體、動作,重點是要表現棠寧的內心掙扎跟痛苦,以及她對自由的渴望。其實第一場戲是棠寧在全片中最放鬆,壓力與內心最深層的渴望全部釋放出來的時候。他很明確跟我講,重點是擺在「戲」上面,而不是聚焦在身體上。
跟導演討論完之後,就覺得這個角色很挑戰,想要挑戰自己,努力去克服它。滿有趣的是,開拍前很緊張,我們先拍了其它戲,直到今年過年前我們才開始拍床戲,第一場拍的是影片中段發生的床戲。我開拍前非常緊張,但拍的時候一切都很順利,因為那場戲的對手演員也是很專業的影視演員,就覺得比較放鬆。過完年後開拍片頭的激情戲,也都覺得完全沒有壓力。拍完才發現,情慾戲反而是這部片裡最簡單的部分(笑)。
相較起床戲,其它的文戲的角色狀態反而很複雜,都是外在有一個狀態,可是內心卻是相反的,而中間又常常還夾了四、五層東西,反而是肢體的戲最簡單,例如電影開頭的床戲看起來最放縱,但反而是棠寧最單純的一場戲,就是很放鬆地做一件事情而已。導演又知道我很擔心,他也很貼心,在第一場戲挑選的兩位對手演員都是現代舞者,一位是陳武康,另一位是施名帥,其實施名帥是出身北藝大舞蹈系的,加上我以前是街舞舞者,對肢體上互動、碰觸並不害怕。而他們兩個人拍這場戲的時候都轉到舞者的狀態,所以我也跟著轉成舞者,我們三個人溝通很快,反而很輕鬆。
——跟其它兩位演員的合作印象如何?
熙——我們在片場開拍前都先吃過飯,認識彼此,知道大家都很好相處。在片場大多時間,我們三人其實都會自己找個角落準備,特別是我的角色特別需要時間去安靜準備,因為我知道拍片的每一天我都要用力摔、用力哭,要節省體力,我也讓自己處在棠寧的狀態。
儘管如此,我覺得紅姐真的是很有經驗的專業演員,你在跟她對戲的時候,很多時候她都可以馬上給你很足夠的情緒,跟她對戲的人就能夠接收到那個東西,也提昇自己的能量到某個層次,因此拍起來就會特別快跟順利。假設我在某場戲覺得有東西不夠,你看到她的表現馬上就可以受她影響。當我看著她,同時就有「吳可熙看著棠夫人」、「棠寧看棠夫人」、「棠寧看惠英紅」,跟「吳可熙看惠英紅」這幾種意識同時存在,只是每個當下的比例多寡。當紅姐在角色情緒的能量給的多,我就比較容易是棠寧看棠夫人多,而當下心裡的「吳可熙」也會聯想到我自己跟母親的一些相處經驗,兩個人的表演就可以瞬間一起到那個點。
——出身劇場的你,過去參與胤的作品與《傻瓜向前衝》的演出,經歷過兩套各異的表演方式,感覺你這幾年持續在探索新的嘗試方向,這次的《血觀音》又是另一種挑戰:角色有更多層次,情緒有更多張力,表演方式上有更大發揮空間,這是否更接近你身為劇場出身的演員表演方式的原點?
熙——滿像的,我來自劇場,舞台上的表演就是把東西外放,去「做」一個情緒讓觀眾感受到。而且在進劇場之前,我是跳街舞的,所以我演趙德胤電影以前肢體很外放,力氣也比較大。但是遇到趙導之後這些東西都要拿掉,現在到雅喆這邊,又要把以前的東西全部都找拿來,我覺得很有趣。兩種表演方式的困難度在方向上截然不同,但核心的表演邏輯與表演方式其實都一樣。
做為演員,我一直想要嘗試各種不同的可能性,但可能跟趙德胤合作的形象可能太深入人心、太真實到曾經被國內外媒體當作是緬甸第一位登上國際影展的女演員(笑)。其實準備趙導的東西,每次都要花很長的時間做足功課,其實他的電影每個本、每個角色其實都不一樣。而且我也要從很外放的方法,轉變成他要的表演方式,當初花了很多時間自己研究、釐清。那個時候大家都以為我是緬甸籍、或是外國人,就收到比較多外籍角色的邀約,也有要我在極短時間內就準備演出外國人角色的,但因為我自己真的不是外國人,所以大部分就推掉,先專心跟趙德胤合作。
除了趙導的電影,我也一直抱持著很開放的心態,很想多嘗試,我本來從跳街舞到劇場,在舞台上本來就會嘗試各種不同的角色,只是因為銀幕上形象的關係,我希望可以嘗試跟接到更多不同類型的角色。■
▍延伸閱讀
585期【放映頭條】
|
585期【焦點影評】
|
572期【焦點影評】
|
533期【焦點影評】
|
473期【焦點影評】
|
467期【放映頭條】
404期【放映頭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