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影背後的甚麼?淺談日本最大獨立影展——PIA影展
活在深海裡的魚若不燃燒自己,哪裡都沒有光。──大島渚 |
若以一張送到你面前的獨立樂團唱片來說,PIA影展就等同於協助或甚至是主要策畫這張唱片的角色;又或是一本自印兩百冊的小說,PIA影展就等於是背後的出版社。PIA影展全名為PIA Film Festival,和國際三大影展比起,PIA影展的放映規模與資金或許略小,但由於他背後健全的投資機制,使得PIA影展這個民間組織,以及這場從民間發起的革命,至今41年不滅,甚至讓日本電影影響力擴散到世界各處。
PIA影展由於他自成一套的運作法則,讓眾多出自本展的導演甚至是明星評審,在得獎或合作後,都保持極度良好關係;原因無他,一方面是PIA影展自成立以來不斷扮演PIA影展競賽單元得獎作品及獎學金計畫作品海外影展推廣、以及國內巡迴,也因其與日本電影業界良好互動,而讓他無異議地成為日本最大獨立影展。他自1977年設立以來,就是眾多國際或商業票房成功的日本名導發跡之地。
1999年的賈樟柯導演訪談曾慨歎「中國並無類似的組織」,而若以台灣來說,以一影展組織投資長片、擁有其播映版權、擔負起海內外發行推廣計畫,並以競賽姿態年度徵件等面向,平心而論在台灣也並無如此完善的影展單位。我們認為,在台灣電影近年陷入創作與市場的兩難困境,或許借鏡PIA影展的獨立能量,而或以影迷觀點來看,觀看這些千禧年後而起新銳導演的創作原點,皆是我們希望可以爬梳的脈絡與觀點。
只要放棄一次就完了,所以絕對不可以放棄。──黑澤明 |
然而,要先談起PIA影展的崛起背景,我們得先回顧日本電影發展脈絡。日本於二戰前,電影的出品,泰半掌握在大型製片廠的手上——如日活、東寶、松竹等,大型片廠制度會控制電影的制片、發行和放映三個環節的垂直經營模式,强勢控制電影的形態和產量,也因其嚴格制度,培養出許多師徒制下傑出的導演。1951年電影巨匠黑澤明《羅生門》榮獲威尼斯影展金獅獎,而於1950和60年代中,日本電影更於世界三大影展——坎城、柏林、威尼斯輪番拿下共計約30餘座重要獎項,此時可說是日本電影首次的黃金時代來臨。
但隨60年代電視普及之影響、戰後派導演脫離片廠制度,創辦獨立製片公司挑戰傳統片廠制度,進入70年代的片廠制度宛如強弩之末,製作與發行量嚴重萎縮,技術人員斷層,70年代的日本電影在國際影展常常空手而回。進入80年代,有線電視與錄影帶的普及,以往非電影製片業的公司加緊腳步踏入電影工業,如以出版起家的角川書店,片廠制度更顯名存實亡。
不過也由於日本經濟60年代高速起飛,經過60年代日本新浪潮洗禮的年輕人,也在70年代平穩之後,以電影作為表達自我的一種重要途徑;這些出自70及80年代的新導演,由於片廠制度的崩毀,無從進入電影工業之道,有的只是實現電影拍攝的夢想,故「崩世代」導演們改向獨立製片發展,轉以家庭式的8釐米攝影機自主創作,醞釀出這場撼動日本電影圈的「8釐米電影運動」,更在1977年,PIA影展創立後,邁向另波高潮。
每當一個歷史時代要走向滅亡時,都會出現一個電線杆小子來拯救世界,換句話說,我們電線杆小子,是照亮一整個時代的人。 |
1977年,在大島渚導演的鼎力支持,以及一票導演井筒和幸、原一男、大森一樹的力挺下,PIA雜誌社長矢內廣創辦了PIA影展,招牌單元「PFF競賽」,廣徵8釐米、16釐米、錄像影片短片,不分長片短片、類型範疇,皆可投件,作為當時全國最具品牌與競爭力的競賽平台,像是園子溫、塚本晉也等Cult片名導紛紛投件、並在本平台獲獎。百花盛開,為數千計的8釐米電影、短片、私人家庭錄影帶皆有發聲之處,也不啻宣告日本獨立電影時代的來臨。
很快, PIA影展與日本的獨立電影形成了良好的互動,年輕人開始看到了個人電影創作的出路,若能被PIA影展選中,甚至獲獎,都有可能讓松竹、東寶之外的大批獨立電影公司挖掘,進而進入電影圈,而日本電影業界也熟悉了通過PIA影展尋找電影人才的管道。首作《萌之朱雀》拿下坎城影展金攝影機獎的導演河瀨直美,以《幻之光》、《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斐聲國際的是枝裕和,皆是通過PIA影展競賽,而被更大的獨立公司相中,得以製作更大規模的長片的導演。PIA影展演變為日本各大電影公司挖掘具有潛力的新星導演的主要平台,亦成為日本年輕創作者踏入電影業界的試金石。
石井裕也導演就是幾年才會看到一次的才氣導演,他這種兩年拍四部,好像不拍片就會死掉的人就是我們在找的人!──PIA影展總監荒木啟子 |
翻開擔任評審名單,赫赫有名一如導演大島渚、黑澤清、中村義洋、行定勳、演員松田龍平等人;而除是枝裕和、河瀨直美,尚有李相日、中島哲也、園子溫、熊切和嘉、森田芳光等導演,多數皆曾是PIA影展的得獎者。PIA影展對於日本導演的重要意義,絕非是一次性的投件比賽而已,更令人感佩的是影展本身對於提攜新銳導演的使命與不斷推廣的信念,才使PIA影展能在41年的歲月裡,屹立不搖的成為日本獨立製片導演選擇初試啼聲的首選寶地,進而形塑與發掘出日本電影的當代與未來。
我用電影抗拒「遺忘」。──《惡人》李相日 |
千禧年正巧列於日本「失落的十年」邊界線上,經濟萎靡不振,援交迅速蔓開,失業節節高升......。因其韓裔身分而熱切關注社會現實導演李相日,在2002年推出可說是生涯上最晦暗之作《那片蔚藍的海岸線》,卸下日本彬彬有禮的假面,堆擠到至高點而無所不在的孤獨與霸凌,充滿忿恨與壓抑的邊緣圖像,雖說終局以「善意」解救沉淪,帶來救贖與溫暖,但他以疏離且具力道的方式拓開了「日本爆裂。獨立時代」一展的主旨-拋下主流文化的溫吞與無力,炯炯直視日本新時代中所潛藏的變異文化與圖像。
無獨有偶的還有石井裕也與滿島光聯袂獻上《來自河底的問候》,試論魯蛇世代的精神切片,劇情有多麼的深沉,電影就有多麼的喜劇,這些不脫社會現實描述,「因為私奔而被全村討厭」、「因為妳是女生,倒茶就是你的工作」、「5年換5男友人生真失敗」;除了舉重若輕的嘲笑「我魯蛇故我在」,張開眼盡是失敗,更大的一面切片是在,從滿島光接到故鄉「你老爸快不行」的電話開始,一位魯蛇使盡全力「面對自我」的過程,不僅笑料百出,還會哀喜參半,《來自河底的問候》積極地從故土長出養分,也教你對待人生四步驟,就是「面對、接受、處理、放下」。
本片受到日本民俗故事啟發,鳥類化作女子陪伴在男人身旁。──《迴紋跳針跳針》池田曉 |
無論是從詛咒或是不幸而開始的青春,《暴語花》都是一樁獻給夢想的鎮魂歌。──2016 PIA影展評審黑澤清 |
可說是最新一屆(2016)PIA影展競賽單元、最具爆炸性的創作,也是筆者亟欲介紹的《暴語花》,當電影攝製進入門檻低,人手一DV甚至是手機,都可以拍片的時代,《暴語花》嫻淑展示偽紀錄片的可能性,巧妙遊走於虛構與真實之間,構築起一個彷彿未曾存在的夢中夢。導演亦親作主演,以電影攝製社的大一男主觀視角,拾起攝影機探索一部未拍攝完成的電影,不安可能是觀影時的必定情緒,而大逆轉的終章,的確是此次選片時的最大驚喜。導演拍攝本片時才24歲,極具野心的創作力道也不禁令人期待下部作品的問世。本片導演岩切一空亦將連袂PIA影展總監荒木啓子,於4月9日(日)下午兩點半的《暴語花》市總圖放映場次登台。
本影展其他作品還包括《落KEY人生》內田賢治坎城影評人週金軌大獎、火力全開使出多線敘事與黑色喜劇的雙料壓箱絕活的首作《我的帶衰日記》、《當他們認真編織時》荻上直子療癒起點的《吉野理髮之家》及前所未有幻想系戀愛物語的《花癡了那女孩》;另外尚有道出青春成長的苦澀與詩篇的《遇見鯨魚的夏天》、兼備岩井俊二青春透明感及園子溫的殘酷與狂氣《聰明的狗不吠反笑》以及人氣導演山戶結希的兩部短片合集《舞出我童話》、《三分女孩》等11部日系強片也將在大銀幕上與台灣觀眾相會。
上左:藤川史人《遇見鯨魚的夏天》。
上右:內田賢治《我的帶衰日記》。
下圖:荻上直子《吉野理髮之家》。 |
反正我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人,所以只能努力打拼。──《來自河底的問候》 |
本展選片精神或許不若「日本爆裂。獨立時代」字面上來的狂躁與傲氣,但剝開潛藏於各片中,傲然而挺立的是那流轉奔騰於導演血液裡,那片嗡嗡作響的新時代迴聲。■
編按:出自高雄市電影館「日本爆裂。獨立時代- PIA影展映畫大賞」影展,展期為4/8(五)至5/14(日)。
▍延伸閱讀
595期【焦點影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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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7期【電影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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