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400億」到「IP」:國片前進中國不能忽略的關鍵字
國片市場復甦後,台灣影壇不斷嘗試製作成功的商業電影,甚至挑戰大製作,但國內籌資不易,市場規模有限,在僅靠國內的資金與市場下國產大片往往難以回收成本。因而,「前進中國」就一直是2010年以來大家討論的焦點。但台灣電影工作者對中國往往愛恨交織,大家都想從中國市場的龐大資金與票房獲得資源,廣電總局的審批制度卻又常讓台灣電影碰了一鼻子灰。但看到中國大型影視集團一個一個成立,片廠與劇組制度越來越完善,大片製作規模屢創新高,部部賺得眉開眼笑,我們不免看的心急,究竟擁有高度創作自由與創意實力的台灣電影,該如何打進中國電影市場,並且藉此回頭壯大我們的產業?
針對這個問題,12月19日一場名為「2015之後,台灣電影如何走向更大的市場」的論壇透過三場座談,從製片、工作者、市場面等三個角度,分別邀請李烈與葉如芬、連奕琦與高炳權、陳鴻元與鄭偉柏三組資深從業者分享他們對中國電影產業的觀察。三場座談的切入點雖然不同,但是在三輪討論的過程之中,有些關鍵字不斷的出現,《放映週報》也從這些關鍵字切入,來討論這系列座談分享的訊息。
400億:超越想像的大市場
根據中國電商12月初公佈的資料,中國電影票房總額在12月3日再度寫下新紀錄,突破了400億人民幣(約2000億台幣)。
在此之前,先讓我們回顧中國票房高速成長的過程。經濟改革開放帶動一線城市快速改變,政府也以政策加速二三線城市的建設,其中包括了電影院的設立,因而,中國戲院的銀幕總數從2000年約2000張銀幕的數量,到2015年時已逼近3萬張銀幕。經濟高速起飛,硬體的擴張,再加上數位時代帶來的消費革命,讓中國電影市場以每年30%到50%的超高速成長。
因而,中國票房從2000年的10億人民幣開始快速成長,2012年,中國年度電影票房超越日本的107億人民幣(535億台幣)規模,成為僅次美國的第二大電影市場(美國年度票房約為600億人民幣/3000億台幣)。2013年,中國年度票房翻漲一倍衝破200億,2014年突破300億,2015年再度刷新紀錄,而光是今年中國電影票房從達到300億到突破400億所花的時間,只有短短不到三個月。中國人人信心滿滿,相信中國超越美國,成為全球最大電影市場指日可待,而時間點將落在2017年。在台有多年商業電影發行經驗的陳鴻元說:「超過美國不可怕,但沒人知道中國票房最終會比美國大多少。」
反觀台灣,因為人口有限,電影市場規模不像中國,台灣和中國的票房總數曾在2000年時大約相同,約在50億台幣左右,而近兩年台灣票房則達到80-90億台幣左右,此外,儘管好萊塢大片一直是台灣電影票房的主力,但近年最賣座的電影票房都大約在8億台幣上下。台灣與中國在市場規模上的差異,對於電影產業可以造成什麼影響,或許可以從現正上映的中國電影《尋龍訣》看見。《尋》片斥資2.5億人民幣(12.5億台幣),龐大的拍攝預算讓中國影視集團三大巨頭「華誼兄弟」、「萬達影業」、「光線傳媒」聯手出品,上映區區一週已累積超過8億人民幣票房,打平成本。不論製片預算或票房規模,在台灣實在難以想像。
改編熱門網路小說的《尋龍訣》憑著原著的龐大市場基礎,創下票房佳績。
|
IP:商業電影的萬靈丹?
「IP」在三場座談的來賓口中不斷被提及,它也是中國從2014年以來中國電影產業吹起的一股熱潮。IP是Intellectual Property的縮寫,也就是我們熟悉的「智慧財產權」,在創意產業中泛指諸如小說、影劇、書籍、音樂、電影、圖像、遊戲等影視音與出版商品。當這些產品在市場上受到歡迎,也代表了一定的市場基礎。因此,若將這些熱門題材開發成電影以及週邊商品,一旦成功,將代表著龐大的商機。好萊塢的威漫系列電影,以及日本諸多小說改編的影視作品,都是最好的例子。因而,在中國電影市場快速擴張,影視作品激烈競爭,以及中國影視集團重視大數據分析的當下,熱門IP被視為金雞母,大集團爭相搶下版權。
但IP一定是商業電影的萬靈丹?台灣又該參照這個熱門的製片模式,開發自己的IP電影?在這場論壇中,多位與談者保持著保留的態度。李烈認為,IP操作在中國能成立,關鍵在於中國市場基礎龐大,任何題材都能獲得一定數量的支持者;台灣市場規模難以支撐夠大的群眾基礎,加上台灣文學作品能被商業市場接受的不多,年輕族群閱讀風氣薄弱,操作IP能在台灣成功引發商業效應的機率不大。葉如芬認為國片過去不乏成功的IP案例(例如瓊瑤電影),但今日市場生態改變,當今能被兩岸市場接受的台灣IP僅有九把刀的作品,對於本土IP的開發還需要更謹慎操作,不宜冒進。同時,李烈也認為IP並非決定電影成敗的絕對因素,對照同樣改編熱門網路小說《鬼吹燈》系列的《鬼吹燈之九層妖塔》以及《尋龍訣》,它們雖然擁有同樣市場基礎的IP,卻因改編成果的好壞造成顯著的票房差異。她認為,故事才是電影成敗的關鍵。在另一場座談中,連奕琦導演也認為不論IP或是卡司,或許可以保證一定的票房(例如《甜蜜殺機》與《左耳》都因為蘇有朋的參與獲得票房成功),但是作品的成功與否的關鍵還是要回到電影本身是否好看。
|
|
九把刀的網路小說是台灣市場接受度最高的IP,除了由九把刀親自擔任編劇的《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下圖),與《等一個人咖啡》(上左)之外,同樣改編九把刀小說的《殺手歐陽盆栽》全台也有4300萬的票房佳績。
|
團體戰:垂直與水平整合的中國電影市場
除了IP,中國電影市場的運作方式也和台灣截然不同。新浪娛樂台灣總監鄭偉柏在座談中分享他們對於中國市場的觀察。《尋龍訣》集結三大中國影視集團「萬達影業」、「華誼兄弟」、「光線傳媒」的投資,不但是為了結合三大財團的資金,更是希望集結華誼的製片實力、萬達的戲院通路資源,以及光線傳媒在媒體等各家強項,聯手強勢進攻中國賀歲檔。同時,他們的行銷更不僅限於《尋龍訣》單一部片的操作,更將投資方出品其他賀歲電影(華誼的《惡棍天使》與光線的《老炮兒》)一起包進預告之中,聯手打造「賀歲檔聯盟」,以團體戰聯手面對當下64部新片齊發的賀歲檔大亂鬥。鄭偉柏指出大陸的影視集團面臨強烈的競爭,並不吝於使用合縱連橫的方式合作,「他們並不擔心我這個山頭有你就沒有我,而是把大家圈在一起,努力一起賺錢。」
除了合縱連橫,在高度競爭市場中,中國電影行銷手法更不斷推陳出新,分工也越來越細緻。再加上影視集團結合網路資源,中國電影行銷已經將媒體、線上購物、視頻網站等資源整合,讓所有行銷活動更有效地導向消費行為,並且更有效的掌握用戶數據。近年,中國大型網路集團在影視產業扮演的角色,更是從市場末稍的通路,開始進軍產業源頭參與內容製作。因而,以百度、阿里巴巴、騰訊等集團為首的「BAT」公司在今年紛紛宣佈成立製作單位。從創作端參與,除了可以分享電影票房的利潤,這些互聯網在操作上還可以掌握獨家新聞,結合互聯網上的消費工具確保行銷成效,更能為旗下視頻網站掌握優秀的影視內容。同時,互聯網的龐大線上用戶資源,也能回過頭提攜小眾人文電影作品。
中國大打團體的情勢下,李烈認為台灣電影工作者要前進中國市場,再也不能以個體戶的方式加入戰局,而台灣的製作單位在進入中國市場時也不能各自為政,必須有策略的和中國合作。
|
「賀歲檔聯盟」預告。
|
人才:如何面對不斷招手的中國
市場的快速擴張伴隨著大量人才需求,中國不斷向台灣電影人才招手,而目前台灣工作者在大陸工作的普遍待遇,大約都是台灣的五倍(薪水數字相同,幣值不同)。更好的待遇、更多的工作機會,讓台灣快要變成替大陸培養電影人才的基地。
但中台合拍,或是參與中國電影的製作,可以為台灣影人帶來什麼經驗,我們或許可以從連奕琦與高炳權兩人的對談中窺見一二。連奕琦與高炳權分別擔任《左耳》與《小時代》(I, II)的執行導演。而從他們的經驗裡看到,參與中國電影的拍攝,除了增加更多類型題材的操作經驗,更重要的還有增加操作大型劇組的經驗。中國商業電影的作業模式已向美日的片廠制度看齊,不但劇組規模龐大,分工也更為確實。例如在《小時代》劇組中,高炳權是第一次面對150人規模的劇組,而以往在台灣由製片負責的勘景工作,在《小時代》前製期也是由美術組負責。而在連奕琦參與的《左耳》劇組裡,攝影指導趙飛(曾任《藍色茉莉》攝影師)的作業方式也效法好萊塢作業規模,為了確實掌握打光效果,趙飛每一場戲都使用大量燈光器材,架設的時間以八小時起跳,這樣的作業方式使得導演的事前規劃需要更為嚴謹。而連奕琦認為,中國與台灣在創作團隊規模與分工模式差異的根本原因,還是決定於資金的差異。
左:連奕琦導演;右:高炳權導演。 (圖片提供/牽猴子整合行銷)
|
而參與過中國製片團隊後,對他們之後的事業規劃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兩位導演都坦言中國光是執行導演的待遇就十分豐厚,曾讓他們一度想過「發展副業」。但回到創作者的立場,兩人都認為是否和中國合作還是取決於題材屬性,例如娛樂性高、或是類型取向的電影,都會是兩位尋找中國資金的題材,高炳權說在台灣做類型片不易,籌資難度與承擔的風險較高,因而,類型電影可能以和中國合拍為主,「但我也不會為了合拍寫一個不中不台的故事。但很多在中國不能說的題材,一定還是會回到台灣拍。」
而面對中國的招手,台灣年輕電影工作者該如何自處?觀察大陸市場動態的鄭偉柏認為,大家需要先強化創意能力,他反問中國創作者為何在嚴格審批制度下,年年持續出現許多令人驚艷的佳作,但台灣創作者面對完全自由的創作環境,卻在創意面上少了火花?同時,他認為年輕創作者還是要先立足台灣,等到自己推出作品,並在受到市場獲獎項的肯定有了一定聲量之後,再嘗試往大陸發展,屆時才可能有較好的機會和中國正規軍團隊合作。
合拍:留住人才、增加經驗
《尋龍訣》以華語市場前所未見的大資金拍攝,上映一週就靠本地市場回收成本,台灣電影礙於市場規模,近年的大製作都沒有中國大片的命運。例如2013年《賽德克・巴萊》上下集製作預算共7.5億台幣,2014年的《KANO》則耗資3億拍攝,但不論是《賽》上下兩集總計的8億全台票房,或《KANO》的3.4億票房,雖然看似風光,但扣除戲院拆帳與行銷成本後仍無法回收成本。想推出優質的國產商業電影,製片公司除了必須有效提高製作資金規模,相對的也需要更高的票房收入。因而,把觸及的市場規模擴大,朝向同文同種的中國大陸尋求機會,必然是目前台灣電影產業首要的考量。
《賽德克・巴萊》與《KANO》都是企圖強烈的大片,全台票房雖然風光,卻未能打平拍攝成本。
|
李烈認為「台灣電影如果希望一路走的長遠、建立產業,合拍真的非做不可。」身為製片的她從產業面思考,台灣電影「產業」的根基要紮穩,還是需要產量來支撐,「只有合拍,台灣電影的產量才會大,才能進入中國市場,電影工作者才能生存下來,並且越活越好,專業人員才有工作量,才能培養、加強技術。」但李烈也強調,「它必須是有條件的合拍。」台灣電影工作者應該思考如何「利用中國市場與環境的優勢,壯大台灣的優勢。」葉如芬同意台灣電影產業工業化需要中國市場的資源,合拍是必然趨勢,從現實面來看「投資商必定往有商機的市場去,我們當然不能置身事外。」
葉如芬和李烈也強調,大家不能再從台灣本位的角度思考合拍,應該要從「華語電影市場」的高角度來想像市場。葉如芬也強調「合拍片打開大陸市場,香港、星、馬也可以上映,多元化的國際合作的意義就在這邊。」她認為大家不必把合拍看作將要吃掉台灣電影的洪水猛獸,面對合拍大家準備的重點在於「培養自己的實力,電影工作者要有更多創作的經驗,努力學習拍片,壯大自己的經驗,當我們面對中國,我們的力量就會很大。」而在更高的思考角度下,李烈認為大家應該思考「台灣電影要怎麼在大範疇的華語電影市場中,做出保有自己特色的台灣電影。」不過她也強調,純正的台灣電影還是要存在,而她也會在拍攝合拍電影之餘,每年一定要製作一部純粹台灣製作的電影。
同時,座談來賓也提醒大家,面對合拍與商業電影市場時,不要忘了電影是作品也是商品,創作者必須在兩者間抉擇。例如過年檔期上映的賀歲片一定是以闔家觀賞、講求娛樂效果為主,「就像你跟大家去唱KTV,一定都會點流行歌來唱一樣。」葉如芬說。而在另一場座談中,有多年商業片發行與製片經驗的陳鴻元也說,商業電影一直是電影產業的支柱,對於同樣搶進中國市場的好萊塢片商而言,中國的審批制度並不成為障礙,「這些商業電影的操作者一直知道,商業電影一直面對很多限制,是在市場的因素、觀眾的想法的框框下創作的。」反觀台灣商業電影的發展,陳鴻元認為台灣的媒體、評論界普遍刻意忽略商業電影,甚至瞧不起商業製作,是台灣發展商業電影的一大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