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成討論、改變政策--環境紀錄片導演柯金源持續創作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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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6-12

編按:6月6日,全台8縣9市大串連,發起「全國反空污大遊行」,訴求大家在PM2.5威脅漸增的今日,為自己「爭一口氣」。訴求議題讓人想到柯金源導演2013年探討空污的《空襲警報》,柯金源一向致力拍攝環境紀錄片,透過長期嚴謹的田野調查,以及資料蒐集,告訴觀眾孕育萬物的大地所面臨的危機。本片與柯另一部討論水污染問題的紀錄片《黑》,同時入圍2014年的台北電影獎紀錄片類。而在今年的台北電影節,柯金源新作《命水》再度入圍。前後共計四度、六部影片入圍,他的成就不言而喻。趁這個機會,我們特別回顧柯金源導演的《黑》與《空襲警報》,也請導演和我們分享他對環境紀錄片傳播與呈現手法的種種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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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變」,是紀錄片導演柯金源持續記錄、創作、生產的動力。

柯金源2014年的兩部紀錄片,講述農地危機的《黑》與空氣污染的《空襲警報》,在今日食安、霾害及PM2.5空污議題等攪動不安的台灣,更顯清明及遠見。前者以感性及道德訴求,後者則是控訴跟憤怒的氛圍,帶出同樣的質問,台灣人真的「窮得只剩下錢」?如果空氣不能呼吸、水不能喝、糧食受到汙染,我們要用更多的錢去換取生存的基本,最後呢?

《黑》與《空襲警報》的追溯

「其實不是一開始就是黑的」…在柯金源的《黑》,顏色,是最重要的視覺印象。在台灣西部重金屬嚴重污染的農業區,諸如彰化縣和美鎮、台中市大里區、桃園黃墘溪流域、新竹市香山區、台南官田濕地以及高雄後勁溪流域等地,仍有黃澄澄的稻田,「那金黃閃耀的光,是大地給予農人豐收的回報」。而電鍍工廠等工業廢水潺潺流入田埂,怵目驚心的則是強烈對比暗紅色、噁心的白色泡沫,之後留下的便是一片黑。農民的心血化為烏有、有的已送進五臟廟,一如《黑》所述:「農地出現危機,不只是農民的痛,被染黑的甚至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我們」。

《空襲警報》將鏡頭轉向了另一項危機。在石化工業區、違章工廠集中區與飽受境外長程傳輸空氣汙染的環境下,自由呼吸乾淨的空氣,難道會成為奢求?《空襲警報》以24小時的時間軸概念,拼接各汙染區居民所面臨的問題,也記錄這些居民突破困境的努力,包括自組空污巡守隊,採取科學採樣與舉報的雙軌模式,監督廠商與相關公部門做好防汙。

土地的危機、環境的汙染,總不是一天、一時的。《黑》或《空襲警報》的質問,來自1990年來、20多年來台灣工業化高度發展,侷限的經濟價值觀下的後果。柯金源說,《黑》的中心主題扣連農地污染與糧食生產,而從未考慮空氣品質承載量、造就大量污染的產業政策,則是《空襲警報》的控訴。

兩部片都是從1990年開始進行長時間的田野調查及記錄,這些田調報導資料陸續登載於「環境田野報導」(部落格及臉書),直到2010年土地污染、整治及學術界的研究進展,開啟了紀錄片的進程,但在2013年底才等到一些答案才完成了 《黑》。

《空襲警報》紀錄片的起程更早,在2006年計畫開始,便陸續蒐集各地空氣污染案例。柯金源說,因為空氣污染除了台灣全國之外,同時受到長程傳輸的影響,包括來自台灣北方的中國、韓國、日本污染。另外還有季節變遷的因素,在冬天。台灣的污染會影響到南方的菲律賓,夏天則是中南半島的汙染影響到台灣。「其實我們都是吸同一口空氣、承受著汙染」,因此《空襲警報》同時呈現不同區域、不同年齡層,試圖翻轉一般人的概念,即便東台灣吸不到污染的空氣,但還是會吃到來自西部、污染物沉降而影響的食物,首善之區的台北或中台灣大都會區,同樣承受來自工業區的空氣污染。即便是離島,同樣因長程傳輸的影響,呼吸來自其他區域飄送而來的惡質空氣。

紀錄片的美學思考與呈現

除了長時間的調查、記錄功夫,柯金源在紀錄片呈現策略上同樣有其深思熟慮。以這兩部片為例,他很清楚地以採取不同的呈現策略。《黑》的第一線受害者是土地、農民,然後是消費者,所以他以較感性和道德的訴求呈現,感性是要讓大家去看糧食生產土地和第一線的農民受到汙染;道德部分有點像是在對汙染者跟公民作訴求:汙染者難道要持續排放廢水?或大型工業區難道以為排放的廢水符合國家標準就是安全的嗎?用道德性提出訴求,也讓大眾了解,你若不去關注此議題,最後也會變成受害者,因此此片音樂不多、全片只在中後段及片尾用了農村武裝青年阿達的歌加強氛圍。而《空襲警報》則有較強烈的音樂或影像節奏,因為空氣污染是全面性的,所有環境及人都是第一線的受害者,而呈現控訴及憤怒的調性。

以電視播放為主要目的的紀錄片,相對而言便與電影所追求的美學不同。柯金源說,相對而言,以電視播映為主的紀錄片得要求更高的影像強度,因為電視觀眾需要較多的節奏、情緒,因此要考量如何跟觀眾更靠近。看電影的觀眾則是有備而來,是把所有雜物拋開、專程去看電影的,則可更多一些美學考量,在其中累積、醞釀情緒。

以多年實踐經驗來看,他認為,電影院或電視兩個不同的平台各有優劣,而「紀錄片最好的播映平台還是在電視」,因為一部上院線的紀錄片,要有五萬個觀眾買票入場,要有一千萬的票房,這樣的紀錄片記錄不多,紀錄片太侷限在電影院時,會限縮其廣度。當在電視播映時可接觸到更多不同階層的觀眾,一個晚上有五、六萬觀眾觀看那一小時,「相對是很平常的」。如果希望紀錄片關注的議題有更多人知道、更廣的傳播,他會選擇電視這個平台。在他二十幾年來的作品中,他認為《森之歌》是同時兼顧深度及影像美學的作品。

對柯金源而言,環境、社會議題的紀錄片,第一個考慮的因素是「如何呈現才能『再現』,發生這個議題,要用什麼方式能讓它再現,這是最重要的」。一如空氣污染重點在味道,要運用許多不同的情境呈現,包括動物、農民耕種、污染受害民眾的抗議等,為了呈現空氣污染對人健康的影響,也透過家庭生活、父母帶孩子去看病等方式再現議題。農地污染雖然看的出工廠排放的五顏六色,但要想辦法去把污染水的問題再現,很重要的工作反而是等待,因為工廠是等假日、晚上或人們不注意的時候排放超標的汙染水。環境污染的主角也包括森林、空氣、地下水等,都是不容易再現的。

用鏡頭創造改變的契機

台灣環境污染的核心因素,柯金源說,其一是「一般公民價值觀的選擇」,再來是「公民核心價值的選擇」,跟「國家領導者與公部門政策性的選擇」的問題。

他進一步問,創造更高的GDP、收入是公民的價值觀嘛?追求財富不是該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環境,然而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獲得的若是空氣不能呼吸、水不能喝、糧食受到汙染,還要用更多的錢去買健康的食物、乾淨的水,那最後呢?另一個關鍵問題是,當環境受到汙染與破壞,受害者通常都是弱勢族群,不是有錢人,不是這些企業主。回頭看應該照顧多數公民的政府,在制定政策、法規時考慮的是財團,就是根本核心的問題。

「紀錄片工作者也是公民運動的外圍組織、公民運動其中一個支線」,這是柯金源對紀錄片工作者的定義,而紀錄片的確「經常成為公民運動討論的引言」。

柯金源說,花費心力時間在環境紀錄片上,希望能讓更多人了解議題、形成討論的可能性,這是一種進步,而更進一步是希望政府去改變政策,從政府、政策改變的角度來看,這樣的進步是相對緩慢、有限的。甚至在資料蒐集上,往往最大的阻力是來自公部門,例如空氣污染對人體健康的影響,在學術界的研究後,希望藉由國家公部門研究對應,但公部門顯然做的很少,甚至還不願拿出來,更嚴重的,甚至限制學術部門公開相關資料。

「為什麼我們二、三十年來不會氣餒?」他說,如果不做,就沒有機會,做了,這個機會就看得到,那改變就有可能。「所以我們不會氣餒,我們覺得要持續做,而且要加大力量去做」。他從1990年開始寫專欄「環境報導」,後來遇到年輕學者回饋,知道他高中因環境報導的影響,也遇到紀錄片導演、老師、學生因他們的紀錄片,受到啟發、影響因此而在不同的實踐道路上。「這都是我們寫專欄或拍紀錄片的時候期待發生的事情,而後真正地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