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舞前進計畫」帶台灣看見《她和她的世界》：專訪導演妮莎帕胡賈

相信許多讀者都還記得2012年12月發生在印度的公車強暴案，這起案件在全球網路上傳開，如同一把槌子，讓全世界沉痛地感受到印度兩性不平等的問題，也槌醒印度社會，大批民眾走上街頭抗議，迫使政府正視國內的兩性平權問題。而該年事件發生的數月之前，一部關於印度女孩的紀錄片《她和她的世界》（The World Before Her）才在2012年全球包括美國日舞影展、台灣CNEX「青春有為」主題紀錄片影展等場合中播映，而影片其中一段呈現的，正好就是印度大城市保守激進份子，在大庭廣眾下對夜店裡、約會中女性毫不留情的毆打的畫面。對照影片問世數月之後發生的慘案，猶如一則警世預言，更是令人不勝唏噓。

《她和她的世界》除了讓觀眾看見印度男性社會對於女性的不尊重，它更想探討的，在這深受宗教影響的保守傳統價值觀影響，卻又展開雙臂擁抱歐美流行文化的印度社會下，印度的年輕女性，要怎麼活出自我的價值，如何尋求真正與男性平等的自主權力。

在現正進行台灣巡迴的「日舞前進計畫」也選映了這部《她和她的世界》，並邀請導演妮莎帕胡賈（Nisha Pahuja）來台，在台北、台中、台東等放映場次和觀眾面對面。《放映週報》也趁這個難得的機會，訪問了這位優雅睿智的導演，請她和我們分享這部紀錄片的創作過程，以及本片在世界各地放映的經驗。

 從高跟鞋到長槍桿

《她和她的世界》探討議題的方式非常特別，導演妮莎透過拍攝兩個迥然不同的活動––印度小姐選美比賽，以及激進宗教團體舉辦的女子戰鬥營––的進行過程，來突顯不同價值觀的年輕印度女性，在尋求自我價值路上面臨的障礙與矛盾。選美比賽在繁華的孟買登場，女孩們齊聚飯店接受賽前集訓（包括小針整容），以求在台上展現最好的身材，與最自信的一面，為的是贏得比賽後，他們就能擁有和男人平起平坐的經濟能力與地位。女子戰鬥營則在偏遠的印度鄉村奧蘭賈巴德（Aurangabad）舉行，年輕女孩子被送到營對接受嚴格軍事化訓練，以及宗教講習，以訓練出堅毅的心智與體魄，好做為捍衛傳統文化的精兵。

這兩個世界，分別代表著西化開放的摩登風潮，以及深受印度教影響的保守思維，兩者之間價值觀的強烈對比也讓在議題探討上多了更多的層次。但妮莎並非一開始就找到對比如此強烈的拍攝題材，而是從選美比賽開始她的第一步。妮莎表示，她一開始想仿效1994年的紀錄片《籃球夢》（Hoop Dreams，Steve James 執導），透過拍攝活潑、和夢想有關的題材，來探導性別平等、國家認同等嚴肅議題，因而，她選擇了選美比賽做為拍攝題材。但在調查題材的過程中，她發現印度選美比賽舉辦的過程，常會受到來自兩方的阻礙，一是印度的女性主義者，另一個阻礙，則是來自極右派的保守份子。因此，妮莎開始花許多時間在印度，接觸右派報刊的成員，在建立足夠的互信之後，她向一位編輯請求，請他引介一些虔誠、願意為民族運動犧牲生命的年輕女孩，於是，她便認識了本片的拍攝對象之一普拉琪（Prachi），並從她口中得知這個右翼組織的女性陣線，和她們的訓練營。屆此，這部紀錄片的完整輪廓才終於成形。「拍攝紀錄片有趣的地方就在這」妮莎說，「你從一個構想出發，但是最後完成的電影永遠不會是一開始所想的樣子，就像一場發現之旅。」

次等人生的漫長解放路

不論選美比賽或女子戰鬥營，參與者們都看似透過這些活動，從中獲得自我認同與能力（例如選美佳麗的美貌與自信，或是戰鬥營學員的格鬥技巧與宗教信念），但是妮莎在本片帶我們穿透表像看到事實是，不論是哪一種方式，鏡頭下的這些女性仍無法獲得真正的獨立自主。例如選美比賽可以為優勝者帶來高額獎金與演藝事業門票，是印度女性能在經濟和社會地位上與男性平起平坐的少數管道。儘管如此，但是佳麗們仍然需要在以父權至上的社會裡，迎合男人的視覺偏好嶄露自己的身體，例如影片中就紀錄了一個橋段，選美比賽的一位男性評審在培訓過程中，突然心血來潮，便叫參賽佳麗們用白布遮住上半身，好讓他進行一個美腿大賽。一名佳麗受訪時表示，外界批評他們在鏡頭前穿比基尼裸露大範圍的肉體，是不道德的行為，但是他們自己也並不習慣穿著這麼暴露，只是為了比賽不得不為。

另一方面，在女子戰鬥營裡，這些少女除了磨鍊體格與心智，同時，他們也被教育要更遵從傳統教條、服從男人，在我們的眼裡，這樣的訓練看起來不免矛盾。而這樣的矛盾，導演也透過拍攝對象點出，戰鬥營的幹部普拉琪熱衷參與民族運動，以維護印度教傳統文化為己任，另一方面，她卻不希望遵循傳統文化早早結婚，她希望能夠擁有自己的人生，實踐她的理想。在戰鬥營裡，擔任幹部似乎讓她有一種自主的感覺，但她也清楚知道，她在捍衛與傳承的，是一套與她自己人生信念相違背的教條。

導演妮莎回憶，雖然她鏡頭下這兩種世界，並非印度大部分女性的生活，但先前在印度放映時，在座的女性觀眾不論地位成就多高，他們皆十分認同這部影片所探討的議題。因為在印度，不論女性的成就多高，她們依然覺得自己是這個男性主宰社會下的次等階級。但妮莎也強調，印度社會的兩性關係還是在逐漸改變，尤其在新德里的強暴事件結束後，印度社會對於兩性平等的討論越來越熱烈，也開始重新檢視社會體制，希望從中開始改善兩性不平等的狀況，然而，還是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

前進印度‧為改變起頭

為了要讓改變發生，導演妮莎也正計畫和印度與巴基斯坦兩國的民間平權團體合作，將這部影片帶到印度的偏遠鄉村，以及巴基斯坦巡迴放映，希望能夠讓更多重男輕女的村落居民，可以因為這部影片，不但重新思考女性的地位與尊嚴，也希望進而讓印度社會停止殺害女嬰的風氣。而影片巡迴的經費也在四月中旬成功地在國際群眾集資平台「Kickstarter」上募得。

但她也坦言，進入印度和巴基斯坦放映，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例如他們當初在印度進行院線上映的可能時，過程非常一波三折，首先是影片遭到印度當局的禁播，後來當有些地區同意上映後，當時又時值選舉，保守派政治勢力正有機會掌權，戲院卻因影片內容太敏感，怕觸怒右派人士而拒播，而導演只能不斷跟對方溝通「民主是經由奮鬥而來的，所以我們必須站出立場，並且奮力爭取自己的言論自由。」經過不斷的爭取，戲院終於願意放映這部影片，但是仍必須要等選舉過後，妮莎也只能無奈笑稱這是她成功的一小步。

自由平等的普世價值打破文化隔閡　

雖然大規模上映受阻，但如先前所提，她在印度的小規模放映已獲得不錯的評價。除此之外，不只印度的觀眾能夠認同導演所探討的議題，這部由加拿大出資、在美國首映的《她和她的世界》在美加地區，也同樣收到廣大迴響。妮莎憶到，本片在美國的放映反應真的十分熱烈。會有這麼好的迴響，她認為可能是因為就某部分而言，美國和印度是很相似的國家，例如不只在印度有這樣基本教義派的組織與活動，美國境內也有如紀錄片《基督營》（Jesus Camp，2006）鏡頭下的宗教營隊，因為這樣，美國觀眾不只能夠理解影片中探討的性別議題，也能理解背後更大的國族或宗教認同議題。而不久之前，導演才跟著日舞前進計畫前往密西西比，到大學放映給許多年輕人觀賞，在座有許多來自弱勢族群的非裔美籍學生，他們完全可以捕捉導演希望探討的議題，他們的反應也讓導演深受感動。而這部影片能如此輕易突破文化隔閡，「我想這是因為影片之中這些女人的誠懇，還有她們面對的衝突，讓我們很容易和他們建立起連結」妮莎說，「追求自由是一個普世的價值，我們都及於追求自由，所以不論你來自何方，當你表達這樣的渴求時，我們都能夠感同身受。」

影片：導演妮莎談論《她和她的世界》在密西西比州的放映情形。

《她和她的世界》以及「日舞前進計畫」在5月6號結束台灣行程後，將前往位於南歐巴爾幹半島上的波士尼亞與赫塞哥維納聯邦（Bosnia and Herzegovina）進行巡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