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勞動影展】典型與非典型勞動困境、創作者與被攝者關係拿捏：淺談《未完待續》與《海與岸》
2022 年五一勞動影展即將於 4月 22 日至 4 月 30 日，於新北、桃園、台中、嘉義、台南、高雄等地巡迴開跑。今年主題「博生存」，關注後疫情時代勞動力市場的質變。在勞動彈性化浪潮席捲下，為數眾多的勞工長期身處非雇傭關係、不穩定的工作，疫情出現更讓此情況急遽惡化。
今年影展選映七部片，其中兩部為台灣紀錄片作品，《未完待續》（2021）與《海與岸》（2021），皆由導演趙若彤執導。甫從中正大學傳播系畢業的她，師從蔡崇隆、施合峰與詹皓中等導演，在學拍攝的兩部紀錄片皆入圍國內影展與相關獎項，成績斐然。
《未完待續》讓觀眾看到，普遍被視為勞資關係穩固的教師工作，顯然不如想像可靠；《海與岸》在巨觀和微觀的維度，走進她們俗稱酒店小姐的生活，公關不僅須學習應對酒客、處理不合理的言語與肢體騷擾，和店家的非典型雇傭關係，更是讓勞動情況毫無保障。兩部片不僅能一探兩種不同的勞動情景，也能看見趙若彤作為初出茅廬的創作者，面對立場選擇，與被攝者之間既親近又疏離的關係。
《未完待續》：高教產業勞方勝訴案例，創作者的立場抉擇
《未完待續》獲得 2021 年勞動金像獎長片組第二名，關注中正大學 2015 年心理諮商師林盈慧被校方無預警解雇，經過多年官司糾纏，回到學校任職，但，校方與老師關係卻不若從前。
攝影機作為事件與觀眾之間的橋樑，也可以幻化成武器，讓觀點偏向某一方，進而形塑主觀事實。然而，沒有人能搭著時光機，回到當時親眼見證實情，任何一舉一動由不同人來詮釋，都可能有不一樣的看法。
既然沒有全然客觀的事實，就不會有理所當然的角度，意即，紀錄片如何呈現大多控制在導演和剪接的手上，創作者怎麼想，事件或議題就會怎麼被揭露。趙若彤與創作團隊深知此道理，她在《未完待續》中梳理案件，盡量做到兩面並陳，把是非對錯的詮釋權拋向觀眾。
但是，拍攝總有起點，本片起因於「一人一退選，救救林盈慧」的學生抗爭活動，容易將天平導向勞方林盈慧一方，以受害者之姿劍指校方進攻，引導觀眾某種義憤填膺的「與勞方一同作戰」之感。本片訪談林盈慧本人說明事發緣由，也載明法院判決書，看似已有偏向，卻跳脫單方面說詞約訪校方，得到另一面的說法。
雖然校方相關人士原先避而不談，但在身兼製片的勞工所李虹妏積極接觸下，最後得到直接在校內活動中與校方對質的機會，副校長對於案件本身的對錯態度堅決，但也坦承程序上的疏失。影片後段開始轉向，試圖在雙方說詞找到突破點，觸及程序正義與手段適切性。校方略過規勸與輔導過程便任意解雇，粗暴行徑讓勞方受了委屈，官司過後也難以回到從前。
態度的轉向或許令人質疑，為何拍攝團隊不繼續衝撞、質問校方或是其他當事人，以讓有可能的巨獸現形？考量團隊大部分是在校學生，的確力有未逮。換個角度來講，也顯現了學校作為高教巨獸，讓體系內的僱員老師以及接受教育的學生都難以抗衡，心理師回校任職後遭到技術性的更換辦公空間，自然讓人難以信服，卻也不得不接受。
《未完待續》作為學生作品，遷就於議題，在影像美學上沒有太多著墨，但跳脫成為單一面向的傳聲筒，拉開與被攝者的距離，以旁白誠實地暴露創作者的思辨路徑，也值得嘉許。
《海與岸》：消弭八大產業奇觀，鏡頭卻離不開被攝者魅力
《海與岸》是 2021 年新北市紀錄片獎優選，甫入圍 2022 年金穗獎學生組紀錄片，描述三位酒店公關的勞動情形與個人生活，去年遇上疫情影響被迫停工，也讓他們有機會組起工會，為性產業工作者爭取權益。
過往多從文字性專題報導了解台灣酒店文化與相關勞動情景，1997 年台北市廢娼事件以後，有過為數不多的影像作品，如蔡崇隆的《公娼啟示錄》（2001），涉及真實的影像作品不太常見。《海與岸》紀錄泳淇、張川、筠筠三位酒店公關與經紀人的公私面向，相較於差不多時期完成的《未完待續》，擺脫議題性紀錄片束縛，嘗試多種切點，美學突破也令人眼睛一亮。
本片調性較為輕快，可能和受訪者年紀輕、個性活潑有關。片中色彩豐富，和林森北路附近繁華的夜生活景色不謀而合，顯然在後期調色下過苦功，過程穿插字卡點題，鏡頭也運用快轉、180 度翻轉等嘗試，配樂則找來樂團野莓玻璃罐的成員李坤憲譜曲，豐富聽覺感官，以上都看得出創作者的玩心。
影片結構從三位主角的個人生活出發，再到酒店產業勞動現狀，中間遇到疫情衝擊作為關鍵轉折，最後再以三人未來展望收尾。雖說結構具有層次感，但不知是刻意有所保留，還是不知如何取捨，擁有太多空間和面向能夠探討的酒店生活，反而走馬看花地把能夠談的通通擺了進來：我們能看到三位女性較為私人生活的一面，卻停留在較為粗淺的認識；我們也看到八大行業在疫情的衝擊下沒有生意可做，店家、經紀人與公關收入銳減，然而，為了爭取勞方權益組起的工會，也看不見與政府的斡旋或是產業內有可能的受阻。在微觀與巨觀的角度下皆撒起了網，補回來的漁量卻不足以撐起觀者的期盼與好奇心。
例如，張川在片中曾經說道：「在裡面上班會發現，有時候不見得都是我們在販賣，客人身上可能也有一些我們想要的東西。」這句話挺值得玩味，酒店公關除了在酒客身上獲得大把鈔票以外，還能得到什麼呢？滿足備受關注的期望？填補心靈上的寂寞？可惜話題就此打住，往後也沒有回來探究公關們更深層的慾望與離不開此行業的想法，相當可惜。
《海與岸》最大看點在於泳淇、張川、筠筠三位受訪者的魅力。他們自然不拘謹，私底下的樣貌，無論是穿著睡衣睡褲入鏡，或是點起菸進入沉思，都讓原本有可能的奇觀變成身旁會出現的友人一樣親近，這歸功於拍攝者能夠受到被攝者的信任，建立起互信基礎，也讓鏡頭有了溫度，宛如我們在體驗他們的人生。不過，過於綿密的關係，導演趙若彤彷彿被被攝者拉著走，陷入想談產業的現況又轉過去被主角們自然的模樣給限制住，這是本片最大的問題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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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觀《未完待續》、《海與岸》兩部紀錄片，我們能從片中理解高教產業與八大行業的處境，也描繪了典型與非典型勞動者不同的困境。而在紀錄片的形式中，或許也能思考立場的抉擇，以及拍攝者與被攝者之間的關係，是否應拉開距離以求獨立性但卻顯得冷冽，又或是深入被攝者生活探求溫度卻有可能忽略了創作上的獨特觀點？兩者的平衡該如何拿捏，都在考驗創作者與觀眾的認知與想像。■
．封面照片：《海與岸》劇照，2022 年五一勞動影展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