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士尼動畫的夢幻家園

夢幻城堡

多年前去了迪士尼樂園，花了一整天的時間，穿梭於不同的迪士尼動畫之中，時空彷彿在那天頓時停止，回到故事永遠的開頭「好久好久以前」 (Once Upon A Time)。歷經了一天的探險，來到了園中的夢幻城堡前欣賞煙火，當流星緩緩從城堡上方以及優美的曲線劃過天際，這才恍然驚覺迪士尼每部電影的片頭竟在眼前現場上演，那城堡擁有藍紫色的屋頂與粉色的外牆，更有椎型的尖塔與高聳的拱門，不像中古歐洲歌德城堡散發的毛骨悚然之感，這座外型取自《仙履奇緣》的城堡洋溢著夢想與希望，那是灰姑娘與王子初遇之處，是幸福愛情故事的開端，若加上電影開頭中的那首“When You Wish Upon A Star”，對著城堡與流星許願，好似所有再不實際的願望都可以成真。這夢幻城堡就是迪士尼精神的具象化，是全天下最完美的房屋，屋裡住著結婚後永遠幸福快樂(happily ever after)的王子與公主。

城堡是迪士尼動畫中最顯著的房屋，每個陶醉於迪士尼卡通的大人小孩無不嚮往城堡所代表的夢想與溫馨：男人希望成為英勇的城堡主人，保護著城堡裡的公主與孩子；女人則想像安身於堅固的城堡加上男人所帶來的安全感，及城堡中奢華又幸福的家庭生活；而小孩則視童話中發生在城堡裡的愛情故事為未來的夢想。這些對於童話城堡的幻想，說穿了，就是一個對於美滿家庭渴望。迪士尼在動畫裡在城堡裡注入大量的愛與親密家人，使城堡成為所有渴望家庭生活之人心中夢想最完美的房子。然而，城堡真的如大家想像般的如此美好？又或者，完美的房屋與家庭生活真的只能架構在「公主王子在城堡中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這個寓言之上嗎？迪士尼的《白雪公主》與《美女與野獸》裡，卡通人物與所在的房屋有較其他動畫影片更多的互動，藉由這兩部動畫，讓我們來細看迪士尼動畫中的房屋形象。

城堡隱而未見的黑暗之處

迪士尼動畫之中的城堡總是神仙眷侶最完美的歸宿之地，但人們常忽略的是城堡裡所隱藏的秘密與陰暗。住在城堡裡的除了王子與公主，更有善妒的後母、邪惡的巫婆與暗地作怪的王公大臣。若仔細回想迪士尼幾部最有名的動畫片，城堡經常是故事中主角所遠離或身處危險之處：在《白雪公主》中，侍衛奉白雪公主的後母之命，將白雪公主誘離城堡進行暗殺，但好心的侍衛心有不忍，便警告白雪公主要她逃跑；《睡美人》因被巫婆下了咒語，皇宮裡的一切使Aurora公主與家人在城堡裡人心惶惶；《美女與野獸》的城堡位於恐怖的黑森林中，王子因過於自私狠心被下咒語變成野獸，他/牠蠻橫的行徑使城堡更顯得陰暗淒涼；《小美人魚》、《阿拉丁》中的公主雖在皇宮享受榮華富貴，卻也各自因不同的原因，視皇宮為禁錮身心自由的監牢。這些跟城堡、皇宮有關的橋段，就算迪士尼本人在製作層面上有再多的介入，用各種方式掩飾童話原著所蘊藏的黑暗與不堪，城堡與皇宮所散發出的氣息，除了在happy ending所呈現時的夢幻與美好，大多時候在影片中是散發不安情緒的所在之處。當人們視城堡為王子公主完美的棲身之處，城堡本被理所當然而賦予之「家」的概念則因它特殊的陰暗面愈加複雜。

《白雪公主》與《美女與野獸》中的房屋／家

華特迪士尼視他的電影為家庭娛樂，換句話說，只要是迪士尼的片子，一定保證清新脫俗，適合闔家大小一同觀賞。迪士尼電影系列通常跟家庭生活有關，其動畫片主角雖置換成可愛的動物與童話人物，家庭的概念仍深植在電影中，大部分的動物都以家庭的方式團聚出現，動物與人物在尋求自我之外，仍脫離不了追尋伴侶及美滿婚姻的結局。然而，雖然劇情的走向大致如此，迪士尼動畫看似收斂保守，若再進一步觀察，迪士尼動畫在以家庭與婚姻為核心的大範本中，仍持有極欲跳脫框架、打破成見的野心。這並不是說動畫中的人/動物停止戀愛與組成家庭，而是動畫中往往出現男女主角無論個性、出身都南轅北轍仍能最終結合的劇情。在迪士尼動畫中，劇情往往鼓勵主角拋棄成見，接受與自己不同的人物或生物(例：《美女與野獸》中貝兒接受了野獸；《小姐與流氓》中小姐接受了流氓)；甚至，動畫中也鼓勵主角大膽追尋自己想要的人生，做自己夢想的實現者(例：《小美人魚》中艾莉兒放棄聲音只為了上岸體驗人類生活)。於是，選擇離開城堡的公主，以及斷然拋家追尋夢想的人物走進了世界，到外頭尋找新的家庭以及新的家，於是，城堡與家這兩個讓人毫不考慮就綁在一起的名詞，如今則被迫分離，城堡原本被動的、被指定的套上家的概念，則被翻轉，只有故事中的角色能夠支配建築物與家的關係。

還記得有首老情歌名為“A House is Not a Home”，歌詞裡敘述著若是屋裡少了可以擁抱、互道晚安的情人，房子(house)也只是棟建築而非所謂的家(home)。在動畫中，離別城堡舊家的主角來到外頭，看見了新的棲身之地，開始展開了一系列的「造家行動」，使房子化身為家。白雪公主原本的城堡乍看之下與一般的迪士尼夢幻城堡相同，這城堡主要散發恐懼之處是後母幽暗的房間，那是忌妒、邪惡與黑魔法的隱身之處。在城堡之中我們看不到白雪公主穿梭其中的畫面，只看到白雪公主在和煦陽光照耀下的庭院餵鳥唱歌，然而，後續的情節發展我們了解這城堡並不是個溫暖的家。而七矮人小屋的外觀則與一般農莊小屋無異，雖不華麗但純樸可愛。當白雪公主來到七矮人的小屋，對於滿屋的髒亂頗為驚訝，依照迪士尼一向附與片中濃厚家庭概念的傳統，白雪公主的解讀認為這是一個住著七個小孩的家，屋中如此的凌亂因為他們是喪母的孤兒，這讓她產生惻隱之心。無家可歸的白雪公主對著跟隨而來的動物朋友說：「這樣好了，我們來幫他們清掃房子，這樣也許他們會讓我留下來住。」隨著片中經典歌曲“Whitsle While You Work”，白雪公主與動物們遂展開清潔，無論是灰塵、蜘蛛網、用過的餐具都被白雪公主與動物們清掃得一乾二淨，有趣的是白雪公主對於清掃的方式頗有主見，不斷的糾正動物們清掃的方式。白雪公主把自己對於家的概念帶進小矮人家中，不只讓小屋整潔，更親手布置、擺設，還為小矮人煮湯。但諷刺的是，當小矮人回到乾淨的家中反而認為這是一場詭計，窗明几淨又炊煙裊裊的房屋並沒有讓小矮人在「回家」當下更感到回「家」的感覺。白雪公主不但在房屋擺設與呈現上擁有百分之百的主導權，就連生活禮儀也是，她親切的叮嚀小矮人們要洗手洗澡，就連餐桌禮儀也要遵守。白雪公主的客人身分不知不覺中轉換成為跋扈的女主人，硬生生的把七矮人的小屋轉化為白雪公主自己的「新城堡」。

在《美女與野獸》中的女主角貝兒沒有像白雪公主一樣掌有屋中主導大權。一開始，貝兒是野獸的「俘虜」，她犧牲自己來交換父親的自由。在森林中始終映著藍黑色的陰沉城堡，總是那麼的空蕩荒廢、毫無生機。電影畫面不斷的採低角度取景使城堡更現得高大，與貝兒瘦小的身影比起充滿壓迫感與威脅，這樣的城堡呈現跟迪士尼一般的夢幻城堡比來實在陰沉許多，但不管貝兒喜歡與否，這可怕的城堡都即將成為她的新家。野獸帶著傷心欲絕的貝兒前往她的房間，他雖然個性暴躁卻也壓住情緒希望貝兒能把城堡當自己的家，哪兒都能去，除了不能踏入西廂房的禁令。乍住進房間的貝兒在畫面中仍顯得孤獨淒涼，外頭下著大雪，諾大漆黑的房間與被鐵條拴住的玻璃窗，貝兒趴在大床的一邊哭泣，這不是夢幻城堡，更不是家，是囚牢。好在，一屋子的傢俱(連帶野獸被下咒語的僕人)深知貝兒是破解咒語的最後希望，紛紛前來幫助貝兒。貝兒餓了，僕人們也愉悅的為貝兒準備大餐，又唱又跳的告訴貝兒“Be Our Guest”！漸漸的，一向幽暗陰鬱的城堡因貝兒的善良好心，在傢俱們的幫忙之下，融化了野獸封閉又無情的心防，原本陰暗的城堡在貝兒所到之處竟變得溫暖而明亮。當貝兒越來越了解野獸，城堡的空間就越來越喪失恐怖壓迫感，巨大空蕩的空間則變身為富麗堂皇的裝潢，在貝兒的努力之下，城堡又恢復了往昔溫暖的夢幻模樣。

結語

看著迪士尼那熟悉的商標—城堡加上劃躍天際的流星，心中仍會浮現王子與公主住在城堡中的幸福情景，但也許更令人著迷的除了那完美無憂的家庭生活，更是動畫人物們冒險刺激的經歷。迪士尼動畫的主角有部分是家庭破碎的孤兒，或表面上一切衣食無虞但在心理層面上仍無法得到滿足的角色。正因為城堡不再是個無憂天堂，它的陰暗層面使故事多了無法預料的轉折，而冒險故事的開端則從離家說起，最後在新家做結。迪士尼喜愛的歡樂結局不等於有個一路順遂的過程，追求美好的家庭生活與婚姻除了運氣更需要勇氣與努力。房屋並不會杵在原地被動的成為人物的新家，這過程是需要人物主動的勞力與改變。正像白雪公主與貝兒試圖將陌生的房屋轉換成心中理想的「城堡」，她們必須付出相當的代價與辛勞：白雪公主要親自打掃、佈置房屋，也要想辦法讓七矮人了解並接受她所習慣的生活常規；貝兒則要打破自己對野獸的成見，藉由探索城堡、與傢俱們打交道，這也才能讓囚牢般的住屋成為童話故事中的城堡。於是，迪士尼的城堡商標不再只是一棟令人欽羨的房屋，或只是童話故事裡王子與公主永遠的幸福歸宿，它所象徵的其實是永遠的迪士尼精神—個人在冒險與付出之後所得到的美好結局。

（編按：在【房子】系列專題三篇文章各對不同動畫的觀察底層，看似各自為政般所關注的焦點，竟無可避免地（但讓人驚喜地）將 「家」的各子題，彼此交錯對語中，端視出隱寂的屋脊的稜線，並都分別且共同點出房子的內在指涉意義。似乎，一點都不誇張，我們可以說：「家，是全球最龐大數量的建築空間；家，卻也是全球最多人內心極巨大的渴望意象。」 很高興，終於在這個季節裡，本專欄暫時搭建了一個小屋，希望在外求學工作的遊子，正流離失所飄零中的人們，除了看影評一解鄉愁，得到臨時的收容；或更增思鄉返家之情，那就回家吧，中秋佳節愉快！）

「房子」專題前期文章：

第225期 飛行船與海底化石——《天外奇蹟》和《積木之屋》中的房屋 （文 / 曾芷筠）

第226期 房子：宮崎駿動畫電影中沉默的客體 （文 / 曾炫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