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與愛欲:《那年夏天,寧靜的海》與《漂流慾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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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8-21

後記北野武《那年夏天,寧靜的海》
文:王冠人

『關於自由式,她只是說:你可以教我一樣東西真好,以後我游自由式,就會記得你,但旁人都不會知道,你說是不是很有趣?有甚麼有趣?這是我們之間的一個小秘密阿!你不用游自由式的時候才記得我吧。不,但游自由式,就是我的身體記得你,是我的整個人記得你,這不是很奇妙嗎?』──董啟章 <靜靜的堅持>

﹝聲音﹞

影片中有許多聲音,和非聲音,同時產生意義。是它們彼此帶著些微時差的那些交錯連結,一起拼湊出了故事,以及其中的可能轉折。我們因而知道,那必然是我們旁觀者的眼光。但無妨,對世上許多事情,我們有足夠的想像能力了。

垃圾車的輕快廣播聲有時候不必然出現(九零年代的日本還未開始垃圾不落地政策?原來,垃圾問題也曾經不那麼引人煩惱…...),但這樣的印象的確深植人心。譬如司機轉動鑰匙,車子甫啟動的那個瞬間,引擎的加速聲響和車身的搖晃,要大過於平常它緩緩駛過街道,收取一包包棄物時給人的印象;此時,垃圾車的意義,便與一般的大型車體無異。即便在它背後任意地寫上公車站牌號碼,加裝貨車拖板,在輪底擺上火車軌道,我們也不應訝異於這車體可能的轉變。此時,音樂仍被安然地收納,正如每一尋常的早晨(下午?),吃著早餐(午食)看著報紙的兩人,與背景的海岸相倚。

還未開始一天的行程,內容數通常就是兩人。減去了廢棄重物的生活,如同同伴口中吐出的白煙,輕盈飄浮。同一座城市裡,同一些日子,完全靜默地享受彷彿從未開始的一天。我看著影片,想起很多日子的確是這樣載浮載沉著,我的生活從未認真地收納甚麼。

但我想,連聲音都不來擁擠的生活,是否自此變得寬闊許多,抑或同樣困惱地,需要更多的充填和推疊,才不致被寂寞壓迫?相較於那些我們隨手捻來的音符旋律,無聲的世界是怎樣的?更為純淨無瑕,但也可能太過集中於某些寧靜的光影,瑕疵反而顯得龐大無法忽略。我想,我們理解和想像的永遠不會是同一回事。

(遠遠望著對岸摔下碼頭的自行車騎士,和前去相救的旁人,這令人發笑的一幕也終將被沉沒的自己理解吧,但她錯過了當時之後是否會試圖想像浸濕的自己,則不得而知了)

我們奢侈地觀看,甚至有時候感到厭倦,我想,我們幾乎要貪婪地怪罪起這豐饒的影像了。在無聲的世界裡,目光多麼美麗?無法取代的流動框格,關乎某種意味深長的靜謐;但同時也是殘酷的,讓人在第一時間逼視所有意外和缺陷(女子如常走下通往海岸的階梯,男子並肩坐著陌生女子,那取代雖純屬想像,但視覺上的幻滅卻幾可亂真……),也讓人背向風暴的致命捲蝕無以防範,那平和的水面同時蘊含狂暴的暗湧。

﹝滑行﹞

每一個陌生的包裹裡包含許多規律的成分,日記體節錄重要的文句和心思。每日儀式般的重覆傾倒,並沒有掃進更多額外的重擔,整趟旅程不單是接收也包含卻除。最重要的是,執行者被排除在旅行的意義之外,維持一定程度的旁觀,然後在填滿又清空的循環反復中,尋覓自己旅行的起點。等待線索之時,也必然承受探勘陌生地的風險。冷靜的旁觀者知道,最大的風險來自於起始和終點被拉成一條緊密無暇的直線,一旦切斷,不再能虛擬原來的形狀。自己將與自己決裂。

我不知道,真實的人生,甚麼時候會有神諭般無聲無息地滑進生活的那種情形,那不是我慣常期待的光景。生活裡的多數時間,或許你是渴望海洋的,但卻未必會徑直走向一塊衝浪板,如同走向一片海洋那樣自然,何況那已如斷肢幾乎失去接回的可能。片中男子(茂)即使在每日安靜的目光中,減低了不相關連的嘈雜聲訊,但那意外出現在生活之中,可說毫不引起感官刺激的線索,卻已足夠造成正規的現實勤務裡,清淡的,小小的猶疑與折返。(折返之後,就可以通往無聲的大海了吧)

片中最接近「情緒化」的段落,不是茂為了與女子重新見面,用石子砸破她的窗戶,女子來到樓下會面後,遞出不知是戒指或甚麼反正是信物的東西,最後流淚的那一幕。我反而覺得,是女子陪茂用剛拿到的薪水買了新的衝浪板後,兩人研究了一陣,搭公車回家那一段。夜間的公車顯得有些擁擠,司機不讓拿著衝浪板的茂上車,女子搭著公車獨自離開,近乎整車的乘客,卻都在下一站默契極好地全部下車,只剩下女子,突然空出來的座位,和一位老婦。老婦關懷地說,小姐請坐。女子只是笑,按鈴,在下一站下車。

茂在夜裡的街道跑了一陣,不知是累了或其他原因,改為步行。不久,女子的身影從人行道前方的盡頭,緩緩變大,男子不知是開心或只是甚麼,淺淺的一笑。兩人比肩繼續未完的路程。此時才更確認這熟悉的旋律,便是久石讓盡力為此鋪陳的背景音樂。即使我們此時記起自己旁觀者的責任,我想,仍是不會明白的。只因那戀人的神秘暗語不容許。

城市的邊緣,一處無光的所在,一場足以與駕馭洶湧浪頭的力道與美相抗衡的,輕緩滑行。

男女情慾的複雜糾葛─《漂流慾室》
文:Steven

這部韓國電影敘述兩位心中瀕臨破碎邊緣的男女,彼此因為無法抗拒的慾望而不斷拉扯的過程。編導金基德透過獨特犀利的攝影鏡頭,將片中各種物品和人物動作,都賦予了象徵深層人性慾望糾葛的涵義,甚至還透過獨特的水中攝影,來表達出主角主觀意識的呈現和視野。導演透過這一座座看似獨立、卻又被主人支配的漂流房屋,來象徵著孤獨靈魂尋求慰藉;河水中無止盡的流動,則象徵了無止盡的慾望出口。片中充滿優美的攝影鏡頭,美不勝收的風景卻隱藏著醜陋的人性真相,是相當有心靈震撼力的一部電影。

故事發生在一個飄渺荒僻遠離塵世的島上,實際上那是一座充滿了欲望的小島,每天都會有形形色色的人們光臨。女主人「熙真」是一個啞巴,她白天向漁夫兜售漁具、向客人賣些茶水,到了晚上則勾引一些單身男人。前任員警「賢植」身背人命而逃到了島上,他沉入水中試圖自殺時,卻感到腿部劇痛,原來是熙真目睹了一切便潛到水中救他一命。從此兩人發生了關係。之後故事中又出現了一個小妓女,她真心地愛上賢植,這讓熙真無法容忍;她殺掉了小妓女,並將她拋入水中。緊接著發生一連串的意外事件,讓兩人的關係更加撲朔迷離,毀滅慾和占有慾之間的拉扯,糾纏者兩人的心……

這部片最特別的地方是,導演很巧妙的設計整部片子之中所運用的元素,來象徵、映照著人性中相似的調性。片中,熙真擁有幾座漂流房屋,然而,這些漂流房屋看似獨立,卻時時被熙真的慾望所窺探支配著。其實,漂流房屋也可以視為孤獨靈魂的象徵,而河中無止盡的水,則是無法抑止的情慾、慾望、和占有慾;孤獨的靈魂在這些無法控制的慾望上面漂流著,看似慾望無法影響靈魂,但卻可以藉由房屋裡的一個開口,來瞥見孤獨靈魂中深層的慾望,進而沉溺其中而無法自拔。

熙真對於賢植的情慾和占有慾,在片中是藉由河水的流動,來表露出自己因為佔有慾而激起的憤恨情緒。河水所代表的是情慾的象徵,情欲可以帶著靈魂窺探自身的深層渴望,但也可以讓那種情慾渴望有如脫疆之馬、一發不可收拾。片中有幾幕從水中窺探人們的攝影鏡頭,正是表露出主角透過了被情慾所模糊扭曲的主觀鏡頭,來看待眼前的人們;由情慾所引發的憤怒,在主角的心中,有如模糊扭曲的水中畫面,所看到的也是憤恨情緒下的扭曲人性。導演透過水本身所代表的象徵意義,把水所蘊含的人性意涵延伸到了相當深層的廣度,就這一點,我就對導演金基德相當佩服。

導演甚至藉由片中「釣魚」的意象,和人與人之間互相拉扯的情慾糾葛,作了十分巧妙的比喻和呼應。片中熙真和賢植的關係就有如釣魚和魚鉤的意象,相互呼應。在情慾的河水之中,河中的魚代表了人性中對於伴侶的渴望;而雙方各自投出的魚鉤,雖然勾住了對方的心,卻也同時具有無法抗拒的毀滅性和破壞性,就如同魚鉤勾住魚所造成的傷害一般。不過,當魚鉤對魚造成了傷害的同時,象徵情慾渴望的魚,卻對被拉扯傷害的身心甘之如飴。於是,導演以「自殘」的景象,來比喻:為了釣取對方情慾渴望之魚,所必須付出的代價;為了佔有對方的深層渴望,麻痺了自身對於身心痛楚的感受,所看見的只剩下義無反顧的愛。片中的二人都願意把自己的身心扎入對方的魚鉤,用自身的傷害和毀滅,來喚回對方的情慾渴望。整部片所呈現出來的,就是這種情慾渴望互相拉扯的震撼歷程,

然而,毀滅性的情慾糾葛,卻泯滅了兩人的道德良善。漂流房屋中的開口,可以是排泄物的出口,可以是釣魚的地方,也可以是拯救對方的避風港。導演就是藉由這個開口所蘊含的伸廣寓意,來衍伸出藉由情慾魚鉤的毀滅性和拯救的特質,來連結兩人彼此吸引的情慾渴望。片中慘不忍睹的自殘景象,實在讓人觸目驚心,也很露骨的讓觀眾感受到,想要佔有對方所必須做出的巨大犧牲和付出。

片中的男女主角所呈現出來的震撼情慾,更是讓人深受震撼,尤其是飾演熙真的徐情,在片中飾演啞吧,沒有任何台詞可以表達情緒,所依恃的只有表情和動作,甚至用眼神來傳達,,更讓人佩服她所呈現出來的驚人演技,相當具有心靈震撼力的一部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