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用什麼速度才能與你相見──《秒速五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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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1-01

有時候我們會在一個極平凡的下午,一條習以為常的道路上,不經意地抬起頭,發現眼前是一片令人難以置信的美麗天空。

在新海誠目前為止的所有作品中,不管是清晨、下午、還是夜晚,無論任何場所或季節,頭頂上永遠有這樣一片美得超乎人類經驗的天空。這種事只有不折不扣的「純情派」才可能辦到。

看了《秒速五公分》之後,我更加確定一件事:這個人簡直純愛到了殺人不眨眼的地步。青梅竹馬,等待,擦身而過,說不出口的告白,無盡的櫻花雨,稜鏡折射般炫麗的彩霞,雪花漫天,不可抗拒的分離,絕對堅貞的等待,星光燦爛的銀河夜空…純愛的元素應有盡有,用得毫不手軟。光是一句「聽說櫻花掉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公分喔。」就足以讓人全情投入。

在新海誠的前作《雲之彼端,約定的場所》中,開場白那句「一直覺得會失去什麼」,同樣在第一秒鐘就令人傾倒,可惜後繼無力的劇情讓人不禁覺得,他在長篇故事的掌握上還有一段長路要走。

果然這次他又回到最初的短篇結構,並且獲得了亮眼的成績。在他一鳴驚人的獨立製作《星之聲》中,男女主角相隔於宇宙的兩點,距離以光年計;原本零時差的手機通訊,此時卻變得一通簡訊竟要一年乃至數十年才能抵達對方手裡,一來一往之間,人生就這麼過了。用慣了通訊科技的現代人,想必要被這樣一種「對距離之想像」所震撼。

《秒速五公分》重拾了「距離如何讓時間無盡延長」的命題,只不過故事從宇宙的壯麗想像回歸到了每個人都可能曾有的經驗。

住在東京的貴樹要搭車去見那一位多年不見,遠在天邊的女孩 〈所謂的遠在天邊,也不過就是轉三四趟車、五六個小時,乃至了不起再多幾個小時的車程吧,但那其實已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足以摧枯拉朽的、最無情且現實的距離了。) 途中遇上了大風雪,列車一再延誤,期待的相會被無限拉長。雖然這時我非常想請他拿出手機,但是那個時代可能手機通訊科技尚未問世吧〈電影第二段,高中時代才出現了手機〉,誰又能保證你困坐車廂時手機一定有電而且又收得到訊號呢(況且是在漫天大雪的荒野中)?每個小站都要停留、等待交會列車的心情,我一點也不陌生。

三段故事都是這樣幾乎算不上有劇情的劇情,撐起作品的是其他東西。

首先是那些逼真的細物:平交道的指示燈,電線杆,腳踏車,金屬的光澤,總是放在桌邊的雜物,便利商店的飲料,每天會經過的岔路,電話亭,車站的時鐘,電車上的手拉環。

然後,是那些綿綿不絕的詩意獨白;新海誠真是獨白的高手,從他那五分鐘的處女作《她與她的貓》中,貓的喃喃自語就已展露無窮魅力。我曾經把那短短的影片當成音樂反覆播放,即使我不看字幕也根本聽不懂幾句日語。獨白要做到浪漫卻不煽情不做作,其實並不簡單,但新海誠卻幾乎可以用獨白征服世界。

最後,是他那神秘的鏡頭橫搖。眼尖的觀眾或許也都會發現,在新海誠的每一部作品中,許多畫面在切換的瞬間,鏡頭都會極緩慢的持續移動,有時不一定是橫搖,也許或上或下,或許是一點點拉遠、拉近。這可能並非什麼特殊的技巧,但是用在他的作品之中就有一種無與倫比的魔力,尤其當這種運鏡累積成一種節奏。或許是因為,那樣子緩慢移動的眼神,就好像我們注視著某樣早已逝去的懷念之物,想要看得更多卻又不忍移動太快,捨不得移開視線卻終究非得離去。

當最後一段MTV突然切入,我確實有些錯愕,但隨即又被那旋律、畫面、與歌詞擄獲了心緒。雖然是那麼俗套的人生遺憾,但那回憶剪輯得真是感人(我們或許可以不懷好意地說:在這才一小時左右的電影中,剪輯前面已出現的畫面是偷工減料的手法。但如果偷工減料能令人流淚,有何不可?)我想,就算是任何一個不知道到底為什麼有人要特地跑到世界中心去呼喊愛的人,也不會隨意把這些畫面看過去卻毫無感覺。

青春電影中有一些畫面永遠神效,百看不厭:陽光燦爛的操場,下雨天的走廊,傍晚時分空無一人的課室,雨中奔馳的單車少年,蹺課時會去的樓梯間,球場上汗珠閃耀著光輝的中學生,始終沒有送出的情書,課堂分組時找不到同伴的窘迫,因誤會而受到的責罰,混亂的全校大掃除,午餐時間獨自望著窗外的女孩,始終翻不過去的單槓,過短的裙裾,不受皮帶束縛的制服下擺,土氣的校規髮型,以及後來才發現更土的作怪髮型。在每個人都有過的茫然無措的年紀,總有幾個畫面屬於自己。

有的人或許光這樣想就已經可以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