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大海,破除「恐海症」
《男人與他的海》導演黃嘉俊專訪
台灣是一個美麗的海島,島上的住民不分先來後到,都得乘風破浪航船登陸。作為一個四面環海之地,我們理應與海的關係更親近。但過去由於政治因素,國人不被允許任意出海,連漁民都要申請執照。而父母也往往教導小孩要遠離海洋,說海代表著「危險」,甚至在民間傳說中,有「水鬼」會挑在鬼門關前後「抓交替」。
對於綽號「黑糖導演」的黃嘉俊而言,拍攝《男人與他的海》便是要破除國人對海洋的迷思與限制。他直率地說,拍攝這部電影不是為了要勵志、鼓舞人心,而是要讓大家在看完之後,願意擁抱海洋。海洋不是框限島嶼的疆界,可以是航向世界、開啟想像的通道。
在這部入圍2020年台北電影獎最佳紀錄片、最佳配樂、最佳聲音設計的紀錄片中,黑糖導演以參與「黑潮漂流計畫」的海洋文學作家廖鴻基、台灣首位在水下拍攝鯨豚的攝影師金磊為主人翁,記述大海的美,並希望重新建構台灣人對海洋的認知。
鯨魚之島的故步自封
「大概在35歲之後,開始積極去做一些創作之外的事情,主要是極限運動,像是滑雪、潛水,開始找一些一般電影導演不會做的生活方式,極限運動是我的一個出口。」黑糖導演自述道:「以前跟大多數人一樣,汲汲營營地工作,追求未來,到了35歲之後可能開始在想,人生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所以開始想有點不一樣,2012年開始學潛水,是因為林育賢導演(前作《一首搖滾上月球》監製)找我。所以因為這樣子才認識了大海,認識了很多跟海洋有關的人,學了潛水之後,又開始陸陸續續去學更多的海洋運動,包含海洋獨木舟、帆船、水肺潛水跟自由潛水。」
上下圖:廖鴻基與他在黑潮漂流計畫中所待的塑膠方筏(圖/牽猴子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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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此,當他聽到廖鴻基的黑潮漂流計畫,要在2016年八月,以一艘無動力塑膠方筏,從台東大武外海,隨著黑潮洋流,向北漂流300公里,到達國界盡頭。他發現機會難得,便以側拍的角色搭上這趟旅程。原先預計10天以上的航程,在7天之內就順利完成。途中,他開始慢慢對這個拍攝計畫有了一些初步的構想,當他一登上岸,就決定要開始著手進行。後來也因為與一起參與漂流計畫的攝影師金磊相談甚歡,於是奠定了以兩個男性角色作為主軸的計畫雛形。
片名取為「男人與他的海」,然而黑糖導演說,男人的情感並不全然是他有意闡述的重點。真正想要透過紀錄片告訴觀眾的,是台灣的自我認同。他娓娓說道:「台灣是一個海島國家,是一隻鯨魚,鯨魚不屬於陸地,鯨魚屬於大海。我們更應該要往外發展,現在會有恐海症,會不敢向外走,把自己困在島上,其實某種程度上還是受到很多歷史文化的包袱。」
對黑糖導演而言,台灣對海的態度,說明了我們的故步自封。在電影之初,廖鴻基為了走到海邊,竟要跨過非自然的重重堤防、消波塊,這說明了海洋被視為界限的邊陲。好似想像力到此為止,之後就不要繼續往下走了。他也以片中一個場景的設計來暗喻這種諷刺,金磊自己要去南太平洋攝影,但他的兒子卻在兒童樂園裡與玩假的海豚與船。
「出海、進海還要海巡檢查身分證。目前全球據說只有兩個國家要做這樣的事情,一個是北韓,一個是台灣,連中國都不需要。就是你出海還要接受監視跟檢查,這些法規跟觀念,還是停留在戒嚴時代,沒有去改變的原因,是因為我們民眾沒有需求。」黑糖導演感嘆道。
同樣是壯闊的自然景觀,黑糖導演無奈表示,台灣人對山林還是比較願意關注,他解釋說:「假設今天是在山裡面,或者去挖河沙破壞環境,看得到我們會去講,因為我們愛山,我們跟山很近,而且土石流會把人民的生命和家產帶走。可是海邊沒人管,像是花蓮港一出去,你就會看到花蓮的垃圾場都在海岸線,到現在都還在堆垃圾。颱風海浪一來,這些垃圾都帶到海裡面去,如果你沒有搭船出海,你不會看到這個景象,因為它就是在最邊陲的地帶。」
為了讓台灣人感受到海洋的魅力與能量,他跟隨著廖鴻基與金磊,以謙卑的角度看待汪洋。冥冥之中,好像也有種神秘力量顯現其中,曾有一天,他一早拍到抹香鯨,下午又拍到虎鯨,還有一次他拍到18隻大翅鯨同時在「飆車」,金磊嚇得說,他出海20年,還是第一次看見這種奇景。
作為人父的經驗投射
由於廖鴻基與金磊都對黑糖導演有著充分的信任,使得他不僅隨著他們的觀點了解海洋,也檢視了他們的家庭觀。對於黑糖導演來說,他想拍攝的紀錄片,不只是單純的紀錄,也必須同時反映他在人生階段的處境。初為人父的生命轉折,讓他放棄了原本想要以更形式、更哲學來敘事的企圖,讓片名從《漂島》改成以人為本的《男人與他的海》,也放棄了找林強來配樂的念頭,決定找上林生祥。
然而,黑糖導演說林生祥起先一口回絕,因為他覺得自己做完《陽光普照》(2019)之後已經無暇再忙其他計畫,一年只打算做一部電影配樂。這讓黑糖導演傷透了腦筋。
「除了他之外我不知道有什麼更好的人選,因為在我的想像中,他要對這個故事感同身受,所以他可能也必須要是一個父親,對土地也有一些感受跟認同,而不是只是做一些陪襯或者華麗包裝。所以我就把我的初剪連結傳給他,說『你看完再拒絕我,再回覆我要不要接』,他看完之後就被打動了。」黑糖導演難掩得意之情。
只不過接下來的難題是,林生祥發現台灣在過去真的沒有太多海洋音樂的元素
。連台灣東部海線的阿美族或者達悟族,都沒有海洋音樂的元素。而台灣與海有關的音樂只有台語歌,而且全是悲傷的印象與記憶,不是太符合這部片的需求。黑糖導演於是索性鼓勵林生祥創造一個台灣的新的海洋音樂元素,最終果然成果斐然,完成了今年度最令人難忘的傑出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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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與他的海》與2013年獲得台北電影獎觀眾票選獎的前作《一首搖滾上月球》一樣,都在台北電影節獲得熱烈好評,高居影展觀眾票選第二名,但其實黑糖導演仍存在一絲憂慮,因為照他的原訂計畫,作品應是在四月上映。沒想到因為疫情攪局,使得映期一延再延,最後他拍板將映期直接訂到明年。被問到為什麼不乾脆延到年底,黑糖導演灑脫地說:「這部電影適合在夏天看,最溫暖,看完之後就會希望在假日能撲向海洋。我希望大家看完之後能夠立即行動,如果疫情卡在前面,這件事情是不會建立的。」
「就像電影裡面講的,真正的冒險家不會做冒險的事情,所有的冒險都是要做好審慎的規劃和計劃,做好預備和防備,才能開始進行。」這是導演對拍攝風險的回應,擺在發行計畫的考量之中,沒想到是如此意外妥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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