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亞洲電影投資會HAF特別報導

訪提案者黃惠偵導演、陳璽文監製與午夜失焦聯合創始人曹柳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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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4-13

華語電影近年頭角崢嶸,市場熱絡成長,以尋求合作契機、資金挹注為目的之電影創投會如雨後春筍冒出,成為電影人有機會被看見、被支持肯定的重要途徑。許多作品在企劃階段即在創投會上初試水溫,創作者接收來自投資方、發行方、製作方等多方意見,在作品完成上映前,也得到一個提前望見市場樣貌的機會。例如台灣的金馬創投曾支持《幸福路上》、《地球最後的夜晚》等作品,西寧FIRST青年電影展創投則催生《大象席地而坐》、《老獸》等,聚焦於紀錄片的CCDF(CNEX華人紀錄片提案大會)也曾遴選出《大路朝天》、《不即不離》等影片。
整個華語地區至今有近三十個電影創投會,這個數字仍在成長之中,其中最老字號的仍是香港亞洲電影投資會(Hong Kong – Asia Film Financing Forum,簡稱HAF)1,今年正式挺進第十七屆,與其他創投相比,香港HAF更接近韓國釜山影展的亞洲市場創投會(Asian Project Market),企劃不限於華語電影,放眼全世界,納入各種類型更鼓勵國際合製,今年更首度擴設紀錄片單元,定位上更多元、更有國際視野。二十三個入選電影企劃中,其中有九個算是非華語企劃;遴選多位資歷較淺的新創作者,而已有一定知名度的導演包括濱口竜介、劉苗苗、林書宇等人也名列其中。
究竟創投是什麼?實際參與的人都在做什麼?本篇訪問到兩組參與電影人——創作者代表:以《LOMA - 我們的家》入選「WIP 2019電影計劃」新設立紀錄片組的導演黃惠偵與製片陳璽文;製作方代表:本次有三個案子入選創投備受矚目的新興中國公司「午夜失焦」聯合創始人暨銷售部門總監曹柳鶯,和我們分享本次香港HAF的參與經驗與觀察心得。


1. ‭ ‬標題圖片為香港亞洲電影投資會頒獎典禮大合照,由HAF提供。

站在市場的中心 卻覺得離電影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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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作《日常對話》擒下柏林影展泰迪熊最佳紀錄片獎,並代表台灣角逐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黃惠偵全新作品《LOMA - 我們的家》因此備受矚目,繼去年參加柏林新銳營(Berlinale Talents)、金馬創投,今年香港HAF是這個案子的第三站。

「來創投就是要找資金。那時候《日常對話》做完,所有人都說我以後找錢一定很容易,結果我們在台灣籌募資金的時候,大家又都對我說:『你一定很容易找到錢,所以不用給你太多,我們可以把錢挪給其他需要的人』。」導演黃惠偵無奈地笑著說。

個子嬌小可愛的黃惠偵,總是一派輕鬆、笑臉迎人,唯有聊起創作時,眼神才透露出堅定和認真。黃惠偵透露《日常對話》先在台灣的短輔和地方文化局找到一半資金,再去韓國仁川紀錄片提案大會(Docs Port Incheon)籌到另一半後來就專心創作沒有再跑。聊到參與創投的經驗,她說:「我覺得創投就有點像是尋求資源的一個過程吧!如果還沒有成績好到別人會捧著錢來請你做電影,就必須透過這樣的活動去幫助你找到資金跟其他可能的資源。如果不是因為我們資金還沒有找齊,我也不會在這裡。來這邊就會知道是一個多麼競爭的地方,尤其像HAF這種比較商業性質的市場,大家還是會關注你的片子能不能回收賺錢?真的比較實際一點,大家都是在商言商。」

因為作品被帶著走了許多地方,黃惠偵儼然成為影展常客,但她仍有感而發的說:「每次在電影市場展現場都感覺很微妙,你以為這裏應該離電影很近,卻反而覺得很遙遠。來這種創投的活動,我也有這樣的感覺,因為來這邊沒有在創作呀!對我來說可能實際去拍東西是比較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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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化團隊與一則台灣在地的現代寓言

《LOMA - 我們的家》繼續由侯孝賢擔任監製,還組了非常國際化的團隊:義大利籍的製片陳璽文(Stefano Centini)曾是廖克發《不即不離》等作品之製片,法籍製片Farid Rezkallah則是法國製片公司「24 Images」創立者。多元跨國的成員組成不僅有助於思想的激盪,也有機會帶入更多的資源和機會。

《LOMA - 我們的家》長時間深入部落,記錄下一位外來記者與部落原住民十年間在抗爭運動中,從相扶相持到最後分道揚鑣的過程。上演的不只是一場抗爭始末,更是一則在台灣發生的現代寓言。陳璽文表示:「我今天才突然發現,我們的團隊其實很適合拍攝這部片。因為這部片探討的其實也是身份認同:到底誰才是這個家園的主人,是跟你一樣的人嗎?我們到底怎麼區分?以及到底為什麼我們會想要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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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於台藝大廣電研究所的陳璽文,精通多國語言,在亞洲、歐洲都有豐富的電影拍攝與製作經驗,曾參加過釜山影展 「亞洲紀錄片連線」(Asian Network of Documentary)、坎城世界電影工廠新導演工作坊(Fabrique des cinémas du monde)等創投和工作坊。陳璽文也曾是紀錄片導演,發現太多人都想當導演,進而轉向嘗試擔任製片。他說自己雖然待在台灣很久,仍常有一種「卡在中間」的感覺。然而只要在國際場合上,外國人看到他的臉孔,通常比較容易溝通。黃惠偵在一旁笑著說:「在影展通常同類人會聚在一起,超妙的。西方臉孔的人通常會越過我們,去找一樣的人講話,尤其像我這種個子這麼矮的,都不會被看到。」

聊起兩人的合作始末,陳璽文表示:「惠偵導演來找我的時候,就說她很想講這個故事,已經拍好一些素材,想要再講一些(事件的)新的發展。於是我們開始討論,如何講這些新的發展,用一些新的觀點講接下來發生的故事。現在這些被攝對象,我們可能會繼續記錄追蹤到年底。」

《LOMA - 我們的家》目前籌措到三分之一的預算。黃惠偵說他們會繼續拍素材,也繼續想辦法找齊三分之二的資金缺口。

黃惠偵笑說訪問前陳璽文才問他:「會不會覺得來創投接收到的資訊太多?太多人告訴你應該做什麼、怎麼做?會不會影響到你?我說不會呀!」黃惠偵也憶起幾年前參加某一個創投會,當時得到首獎的女生,非常年輕才二十幾歲,大家一片看好。一兩年後,再見到那個女生,片子還沒有拍出來。因為太多人給她意見,已經整個迷失掉了。黃惠偵說:「我其實一直把這件事情記在心裡。」

或許這也是給所有想參加創投的電影人最好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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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作銷售兩棲 中國獨立電影的新旗手

中國線上電影誌「深焦」(Deep Focus)近幾年觸角延伸,善用經營媒體累積的基礎開始製作與銷售電影,旗下兩個廠牌:「午夜失焦」(Midnight Blur Films)專營電影製作與項目開發,「視幻文化」(​PARALLAX Films)則做國際版權銷售與影展推廣。除了北京和巴黎外,現階段在紐約、上海、東京皆有駐點夥伴。他們的經營模式其實有點像是新創公司(Startup),大家都是遠距工作。聯合創始人曹柳鶯透露,他們公司有一個微信群,因為大家所在時區都不同,每天二十四小時都會有人發言回應,讓事情不斷推進。此外,他們盡量找到所有人都方便的時間,每週進行線上通話會議。

短短兩三年間,午夜失焦與視幻文化足跡已經遍佈全球,旗下作品在各大影展中亮相。例如由陳濤導演的企劃案《夏日天長》(The Summer Factory),其參展軌跡即相當完整:釜山影展亞洲電影基金(Asian Cinema Fund)榮獲劇本發展基金、鹿特丹Hubert Bals Fund電影基金、坎城電影基金會創投單元工作坊(L’Atelier de la Cinéfondation)、入選台灣金馬創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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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勇於發掘新導演或許是他們的品牌特色,片單中超過半數都是導演的首部長片,去年釜山新浪潮單元中亮相的《漫遊》,導演祝新是1996年出生;本次HAF入選企劃案《大祭司》導演韋永垚也不過25歲。

本次「午夜失焦」在香港HAF中有三個案子入選,「視幻文化」則在同時進行的市場展(Filmart)中有一個銷售攤位。筆者和聯合創始人曹柳鶯約在香港見面暢聊,以下是整理出來的訪談內容:

請介紹一下「午夜失焦」本次參與HAF的三個計劃案?

本次我們公司有三個項目入圍HAF,包括祝新《Who's Sleeping On My Pillow》(用英文名字是因為在HAF入圍後,祝新有了完全不同的想法,在HAF開會的時候,也和資方們說的是一個新的故事,新故事的中文標題會有相應的改動,但英文名會繼續延用這個),韋永垚《大祭司》和劉苗苗《12 x 4》。三個風格截然不同的故事。

《Who's Sleeping On My Pillow》會是一個融合家庭倫理片和犯罪懸疑片的故事,故事發生在杭州和神秘的國家(希望能夠在類似喬治亞這樣的東歐國家取景),講述了一家人因為兒子在海外的意外死亡,而不得不像他病重的母親杜撰家信的故事。祝新會延續他在《漫遊》中對於中國家庭關係的討論。

《大祭司》的故事發生在韋永垚的家鄉廣西玉林,聚焦村子中的一位祭司和他的母親,風格上會比較魔幻現實主義,導演想要用16mm膠片拍攝。

《12 x 4》(12乘4)則是基於劉苗苗導演二十五年對抗躁鬱症的親身經歷,女主角是一位48歲的前乒乓球運動員,影片聚焦她出院再融入社會的過程,這是她對自我的重新認識,同時也是一次最後走向溫暖的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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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在香港HAF中得到些什麼樣的回饋?

這三個項目目前都屬於比較前期的開發結算,有的已經寫完了劇本初稿,有的只有大綱,我們在HAF的主要訴求是和對項目感興趣的資方進行初步的交流。當然,因為我們公司今年有三個項目入圍,也似乎引起了一些資方對我們公司本身的關注,所以後來我們也會在開會提案的過程中,介紹我們公司本身的業務,從而尋求和資方更多層面的合作,如資方自己製片的項目若有在尋求海外發行的,也會對我們公司感興趣。

實際上參與香港HAF都在做些什麼?有沒有每天固定的日程?

今年HAF三天時間大致上我們是一個接一個的開會,並沒有來得及去參加任何的分享活動,這也是比較可惜的。我們在市場展中還有一個攤位,有時候我也會去那裡開會。因為今年來約三個項目的來賓中,有些是我們比較熟悉的,有些是新認識的朋友,所以公司內部在派誰去聊的時候,也會有一些側重的考量。基本上,每一個項目有一個指定的主要負責員工在跟,但若碰到某一個來賓和我們中的某一個人特別熟悉,我們也會臨時調換桌子,以便更好地交流。

視幻文化/午夜失焦幾位成員參與影展、工作坊經驗豐富,比較一下先前的經驗,這次香港HAF有沒有什麼特殊的收穫?或是特別覺得不一樣的地方?

也許是今年我們的項目在數量上比較引人注目,總體感覺HAF的收效比往年帶著別的項目效果更好。HAF之後,三個項目都收到了比較多的後續追蹤,已經寫完劇本的,如《12 × 4》,我們已經開始將劇本發給投資公司進行項目評估。《大祭司》因為也在青蔥計劃(CFDG中國青年電影導演扶持計劃)有比較好的表現,導演也有比較成熟的相關短片,也獲得了較多關注。

和別的創投比起來,覺得HAF的資源更好一些。當然這個也是比較粗略籠統的說法。比起釜山的APM和坎城電影基金會創投單元工作坊(L’Atelier de la Cinéfondation),HAF自然聚集了更多對華語片感興趣的資方。和金馬比起來,HAF氣氛更加熱烈。因為金馬是不同的項目在不同的房間裡,其實會有一點點太過正式的感覺,當然金馬這樣的安排,隱密性得到比較好的保留,每個項目也可以盡情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在房間裡)做一些比較活潑的佈置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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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案目前資金籌措的狀況?正在找後期的資金嗎?

目前《12 x 4》因為是較為成熟的導演,在中國融資自己有比較成熟的管道,已經有三分之一的資金找到了有強烈投資意向的投資方。《大祭司》依託青蔥平台,成本又是著三個中最低的,預計融資也會相對容易。《Who's Sleeping On My Pillow》製片成本較高,同時項目目前還在劇本開發階段,融資進度會相對較慢,HAF上拿到萬眾注藝的10萬港幣獎金,也會投入劇本開發中。

你們覺得在提案(Pitch)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有沒有什麼特別的經驗分享?

Pitch中最重要的事情還是要有足夠的內容能夠向資方說明或展示導演的風格,視覺物料的呈現會尤為關鍵。大多數資方是有備而來的,他們花時間讀過劇情大綱,對故事本身有較為濃厚的興趣,才會來約會面,所以他們坐在你對面的時候,已經表明了其對故事本身某種程度上的認可。於是可能進一步地是在視覺及其他細節上,向他們介紹影片的風格。有時候他們的問題會非常具體,比如某一個人物怎麼建構,某一個場景會取哪裡等等,這時有過勘景經驗,或者能夠很生動地描述構想的Pitch,絕對會更有說服力。當然,所有的合作都是基於劇本本身,所以如果在Pitch之前已經有比較完整的劇本,會是一個很重要的加分項。

最後,對於有志參加提案或是參加電影節的電影工作者,一些經驗分享與建議?

覺得可以在參加Pitch前先看一下來約Meeting的都是哪些公司,做一下功課看看他們都做過哪些作品,這樣會比較有針對性。Pitch三天會非常累,所以有的時候可能會有一些不太重要,或者明顯就是隨便聊聊的人,可以更多地有所保留地講,或者讓對方介紹自己,合理分配體力。另外是需要在腦海中總結一下自己的項目的特色和賣點,不是一昧地重複陳述劇情(當然怎麼生動地講劇情也很重要)。所有的資方都會有對市場的考慮,在這個意義上,不僅僅需要呈現自己的影片個人化的過人之處,還需要第一時間讓資方抓到它可能對於觀眾的吸引力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