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釜山影展遇見亞洲新銳】(I):
吳慷仁、于台煙、鍾瑶力挺朱賢哲《白蟻》,飆戲大呼過癮
朱賢哲的首部劇情長片《白蟻》是今年釜山影展主競賽「新潮流」單元中,唯一入圍的台灣電影,雖然該競賽的大獎最後由兩部中國電影抱走,但《白蟻》仍然獲得「費比西國際影評人獎」,該獎項鼓勵釜山影展「新潮流」單元中具有前衛與實驗精神的作品,也是《白蟻》在10月開始的亞洲影展季之中獲得的第一個獎項。
《白蟻》講述女大學生湯君紅(鍾瑶 飾)與同學無意間拍到綽號白蟻的戀物癖男子白以德(吳慷仁 飾)偷竊女性內衣褲,隨後,兩人找出白蟻住處,將拍到的影像燒成光碟塞進白蟻住處信箱做為警告。一個看似見義勇為的舉動,不料卻勾起白蟻與其母(于台煙 飾)過往的創傷,成為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誰對誰錯,誰人又該被原諒,成為主角們不斷探尋的課題。劇情在開場不久後急速升溫,情節一環緊扣著一環,吳慷仁、于台煙與鍾瑶三位主要演員在片中更各有張力極高的演出,讓人看了除了敬佩演員全力以赴的敬業表現,更讓人大呼過癮。而朱賢哲在《白蟻》關注戀物癖患者的心理狀態,探討正義/罪惡間的灰色地帶,以及對於救贖的探問,這樣探索人性極端精神狀態的勇氣,以及導演與演員共同展現的爆發力,都是近年台灣電影之中少見。
《白蟻》在釜山電影殿堂的四百人放映廳舉行世界首映,映後朱賢哲導演與吳慷仁、鍾瑶、于台煙在台上接受觀眾提問。朱賢哲導演在台上難掩緊張與激動,而第一次在大銀幕上看到影片最後成果的于台煙更是在觀影時頻頻落淚,直到放映結束之後,眼淚仍然停不下來。
最資深的「新銳」——朱賢哲事隔14年再訪釜山影展
已過天命之年的朱賢哲在「新潮流」單元入圍者中年紀最長,在金馬獎「最佳新導演」的入圍名單中也是如此。「新銳」的稱謂放在他身上難免顯的不太適切,畢竟,在拍攝第一部劇情長片之前,朱賢哲已是有二十多年拍攝經驗的紀錄片導演,其中《西嶼坪》與《養生主:台灣流浪狗》更曾在2001年同時入圍第38屆金馬獎,並以《養生主》成為該屆金馬獎最佳紀錄片得主。而他從1994年到2000年初創作的劇情短片、實驗片也多次在金穗獎、台北電影節等競賽之中獲獎。
朱賢哲曾在2002年以《養生主》入選第七屆釜山影展「廣角鏡」單元,當時釜山影展的規模還小,場地也還在市中心的南浦洞,事隔14年後再次回來,釜山影展已經移師到光鮮亮麗的仙台區,跟著工作人員穿梭在佔地超過三公頃的「釜山電影殿堂」各棟建築物裡,釜山影展規模的巨大改變讓他感到震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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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朱賢哲導演在釜山影展也接受官方影音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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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導演轉戰劇情長片
《白蟻》表達紀錄片創作無法明說的社會觀察
但問到朱賢哲從影多年,為何至今才完成第一部劇情長片,他說一切是機緣,「我從年輕時就對電影很有熱情,一直想拍劇情長片,也寫過七、八部電影劇本,只是從未如意。直到《白蟻》入圍優良劇本獎,評審的評語給我很多鼓勵,才覺得這次可以衝衝看。」
《白蟻》的成形,也是朱賢哲多年紀錄片創作的積累,靈感來自於朱賢哲觀察其紀錄片中不被主流接受的邊緣人的感觸。在世界首映的座談上,朱賢哲這麼向觀眾說,「我常常覺得一個不被社會接受的角色,反而能反映出周遭社會的問題。」訪問時再次問到紀錄片對他創作的影響,朱賢哲說,「紀錄片不能進到別人家庭去挖他們的問題,這是不道德的,但劇情片可以藉由演員將我們對台灣社會的現象觀察呈現在銀幕上。或許也彌補了我在拍紀錄片時觀察到、卻不能表達的那一部份。」
紀錄片拍攝不能操控受訪者的行動與言論,這樣的經驗,讓他在拍攝劇情片時,也給予演員很大的詮釋空間,在表演方式上,他也更注重演員情感表達的效果,勝過於台詞表達的流暢度。而在排演、拍攝時,遇到劇組與演員提出不同詮釋方式,他也會徵詢攝影師、副導與製片的意見。「遇到和我不同的意見,我反而覺得很好玩。做紀錄片讓我知道,你必須尊重每一個工作人員與演員,他們也在創作,必須把大家的意見納進來。」而導演則和演員在創作的過程中一起成長。
朱賢哲再用過河方式的不同來比喻兩者的差異:「如果拍片像過河,拍紀錄片時,有時候受訪者自己就過河了,我反而得要跟上去。拍攝劇情片則是我和整個劇組一起過河。」朱賢哲說。也因為《白蟻》是劇組齊心過河的過程,當朱賢哲知道《白蟻》只獲得了金馬獎最佳新導演提名,他其實開心不起來。「當初申請輔導金的時候我就跟評審委員說過,這個劇本是從角色出發,跟演員一起成長。我希望的是這部片可以把演員跟劇組都帶進金馬,而不是只有自己被提名。」朱賢哲說。
圖:《白蟻》劇組(右起:吳慷仁、鍾瑶、于台煙、朱賢哲)出席釜山影展世界首映的映後座談,由負責亞洲電影選片的策展人金泳佑(KIM Young-Woo,左一)親自主持。(攝影/洪健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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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慷仁靠減重找到角色狀態
導演大讚「白蟻一角是吳慷仁創造出來的」
而片中最關鍵、也最有挑戰性的角色,莫過於吳慷仁飾演的白蟻。為了飾演此角,他在開拍前一個多月內減去16公斤,瘦成皮包骨。戲中,他在攝影機前背著鏡頭裸身自慰,一節一節的脊椎骨在銀幕上看來,像是詭異的節枝昆蟲。他在《白蟻》中自慰自殘樣樣來,敬業精神令人折服,映後座談上被問到飾演白蟻的經驗,吳慷仁認為自己的工作就是「在拍片的時候在某個狀態把演員交給導演。」而對於大家認為「犧牲」的演出,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戲裡面做的任何事情都只是在框框理過生活,並不會覺得犧牲,反而覺得滿刺激的。」
但吳慷仁這次尋找角色框框的過程並不順利。「一直到開拍前五天,我都還是抓不到方向。」吳慷仁說,「當時已經準備了一個半月,過程中我只知道先瘦下來再說,但那是沒有目的的減重,只覺得這可能是一個線索,可以讓我靠近角色,找到一種呼吸的生活態度跟狀態,是有別於之前的表演的。」但他的減重在開拍前卻卡關了,瘦到60公斤後就再也減不下來,直到開拍前一週才又突破關卡,體重又急速下降了四公斤。
過了這一關,白蟻的角色狀態也跟著出現,「那是一種憤怒、對任何事情都厭倦的情緒,那情緒在心中無限放大,自己也變的憤世嫉俗到了極點,不想靠近任何人,也不讓別人靠近我。而減重的飢餓感也變成一種習慣、一種可以共處的感知:你知道你很餓,但你也知道你根本不需要吃東西。」那樣狀態下的吳慷仁,在片廠中沒人敢靠近他,平常放飯時,就是一個人躲在角落默默用餐。現在回到原本體態的吳慷仁講起這件事情,好像那是一段發生在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除了大膽的演出,吳慷仁在角色詮釋上也添加了許多細節,讓白蟻的性格更為清晰。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過於白蟻在情緒激動時,脖子與臉部表情出現抽搐的小動作,這原來不是寫在劇本中的指示,而是吳慷仁加入的構想,他分析劇本中白蟻成長經歷的描述,並將角色的精神狀態放大,成為一種外在的生理症狀。朱賢哲大讚,「慷仁是直覺性的演員,情緒抓的很準。」但吳慷仁自己並不這麼認為,「我覺得這是表演經驗累積出來的直覺。我看過很多很有天分的演員,那種直覺很有魅力,但我不是那種演員。我的一切來自於經驗。」儘管如此,朱賢哲導演還是強調,「白蟻某種程度上是慷仁創造出來的角色。」
圖:吳慷仁靠減重讓自己進入一個極度憤世嫉俗的狀態之中,詮釋白蟻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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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瑶首次挑大樑 拍《白蟻》學會享受詮釋「真實」
第一次見到鍾瑶,是在2013年第五屆金馬電影學院的短片拍攝,當時已經參與過《不能說的秘密》、《花漾》等電影演出的她,在大家面前給人一種拘謹安靜的感覺。三年後在大銀幕上再見鍾瑶,她成了《白蟻》的女主角,在銀幕內外,她都多了幾分自在,就連要她表達複雜心境的近身大特寫,鍾瑶在銀幕上的神情沒有一絲閃爍。在映後座談上,鍾瑶說自己的個性壓抑,從這個角色上學會怎麼釋放人生或好或壞的能量,原諒自己與別人的錯誤。
鍾瑶是所有主要演員中,最早確認的卡司。她說一開始看了劇本,發現劇本上對湯君紅外觀的描寫「中分短髮、鳳眼、打耳洞。」跟她原本的外型不謀而合。但因為最早確認人選,之後每次遇到其他卡司換人,她就得和新演員試戲,一來一回,卻也給她更多時間熟悉角色,參與劇本修改。「而且知道自己可以一起融入創作,也讓我感受到存在價值,更想付出,不用有所保留。」鍾瑶興奮的說。但也因為準備的早,湯君紅這個角色跟了鍾瑶很長的時間,殺青前導演安排了一場哭戲,要她將這個角色身上累積的種種情緒一口氣宣洩出來,沒想到殺青後回家,鍾瑶又哭了一次,「因為這個角色跟了我太久,她走的時候,很捨不得。」她說。
第一次演出電影長片,就挑大樑主演,問到鍾瑶其中的挑戰與收穫,她認為是「如何在導演設定好的範圍之內,讓它成為一種生活,並且讓自己在那空間之中能夠非常自在。」拍完了《白蟻》,鍾瑶開始學會享受真實,把電影這件事當作生命中「真實」的一件事情,也讓她學到「更重要的是活在角色的一部份,演員就能為這個角色創造新的東西,那就是說服力的來源。」
于台煙突破歌手框架:「電影的表演是全面的,需要不斷創造細節」
于台煙以歌手身份出道三十年,過去雖也曾在其他長片之中客串一角,這次在《白蟻》主演獨力撫養白蟻長大的婚紗設計師,是她第一次全心投入長片演出。在映後座談上,于台煙說,「每個人的心理都有很多黑暗面,很感謝藉由參加《白蟻》的拍攝,把自己心中的黑暗面拋掉了。」從出道的1986年至今,于台煙這個名字跟了她三十年,但或許也因為歌手善於表達情感,讓于台煙第一次試鏡就讓朱賢哲印象深刻,「台煙第一次面談讀本,她那時就把情緒放進去了,讓我覺得她在情感上是適合的。」朱賢哲說。
圖:鍾瑶與于台煙在《白蟻》之中所飾演的角色為了彌補心中的罪惡感,都有非常高情緒張力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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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司力挺國片創作多元化 朱賢哲盼與演員再接再厲
「純創作就是如此,觀眾的解讀會聚焦,也會失焦,但銀幕上每一幕都是真實的。」朱賢哲導演在一旁接著說。《白蟻》的攝製只有1600萬,並不是一個大製作,而他自己也以「純創作」來定位這部電影。在籌備過程中,因為對於劇情片產業不熟,前製作業上難免挑戰重重,所幸有好幾位導演在背後鼎力相助,而三位主角也都非常力挺。
「台灣應該鼓勵多元創作,我覺得台灣觀眾對國片的胃口更大。」鍾瑶說,「這樣的電影讓我們有機會看到更多過去不會注意到的地方。當電影題材一多元,演員、觀眾的視野都會被打開,創作者就有更多空間嘗試不同題材。身為演員,看到這樣的劇本不只是開心,都很願意投入,我們不怕遇到這種劇本、角色,創作者就盡量創作吧!」而吳慷仁面對金馬獎影帝提名失利,當然很難不在意,除了繼續嘗試更多角色,他對於自己、對同輩優秀演員們的表演實力,還是非常有信心。對於沒能把更多劇組成員帶進金馬獎,朱賢哲導演說,「我們會再努力,還是希望在台灣拍一些有質感的電影,與演員一起努力。」
(劇照提供:內容物數位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