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誰在歌唱?
華語歌唱電影深度講座精選
繼前期頭條報導介紹華語歌唱電影的經選片單之後,本期頭條接力刊出華語歌唱電影影展的深度講座精采內容!本期的講座主題為,華語歌唱片的『作者』:導演、詞曲作者、明星。主講人為資深電影學者黃建業老師以及電影史學者陳煒智先生。黃建業老師從軟調電影開創者之一的方沛霖導演談起,將華語歌唱電影發展歷史嵌入國家歷史以及世界電影史的脈絡中,貫穿古今東西,一場演講中所蘊含的知識讓人大開眼界。三零年代的中國影壇雖面臨著艱困民生問題,但對新時代的遠景仍然抱有美好想望,隨著抗日戰爭而起捲入第二次世界大戰,四零年代的中國影壇產生了左右派的意識型態、故事題材、表現手法的分裂,而五零年代避難至香港的影人開始脫離苦難的國家歷史與族群意識,展現出商業電影築夢的潛力。漫長的歷史變遷,時代變革在歌唱電影中透過作者電影們的題材選擇、詞曲創作者的文字、甚至電影明星們的形象,在被表現與被掩藏之間,讓相隔五十年的今日觀眾得以追尋被官方歷史掩蓋、忽視的時代精神、失落的夢想與慾望。
黃建業老師選擇了《鶯飛人間》、《長相思》、《花外流鶯》、《入室佳人》等四部影片做深入的剖析,導演如方沛霖、王天林,明星如歐陽飛鶯、周璇、鍾情都在討論之列。除了對電影的深入探討,黃建業老師更提示了看老電影的不同觀點;雖然老電影在技術發達的現今可能顯得粗糙,但標記時代意義的除了技術性創新外,更重要的是題材選擇以及角色形象,它們代表著當時的價值觀。尤其同樣故事兩個時代的《花外流鶯》、《入室佳人》,對照觀賞更能察覺人世變動的痕跡。以下是放映週報精選講座內容,希望讀者們不僅能看這五十年來華與歌唱電影的熱鬧歡騰,更加能看進其中言說慾望的門道。
系列講座第三回將於9月4日14:00-16:00在國家電影資料館舉行,講題一為『他們的歌曲,烙印時代的記憶』由資深影評人老嘉華主講。講題二『歌舞片類型、技術門檻及五十年代的名片明星』由作家符立中主講。
預約報名請寄e-mail至 ctfa74pb@gmail.com
本講座完整影音記錄請見影展官方部落 http://cscf100.pixnet.net/blog
(主講人黃建業以下簡稱為黃,主持人陳煒智簡稱為陳)
方沛霖與軟性電影,從《化身姑娘》到《鶯飛人間》
黃:這次歌唱電影影展的活動經費是來自文建會為『建國百年』所做的活動。選擇歌唱電影一方面是電影一方面是歌,這些歌和電影都在談一個東西,在談這一百年,在談每個世代經歷的不同歷史的痕跡。我們會發現在某一些電影某一些歌唱,其實隱藏了一些歷史的痕跡在裡面。我今天想給大家一個角度,到底這些歌唱影片掩蓋、逃避了些什麼,沒有明說些什麼,其實究竟在演說些什麼?我們從導演方沛霖慢慢談起。這號人物大家知道他很少,年輕一輩的人比較不太知道他,除非很喜歡歌唱電影的才會知道。方沛霖有個非常有趣的歷史,1930年代中期他在藝華拍《化身姑娘》,那時國民黨施與藝華公司重壓,甚至後來也抓人了,1935年二月份田漢、陽翰笙都被逮了。藝華公司有一群比較左翼的人在裡面,那這是國民黨盯上藝華的原因。到了30年代中期我們就看到這個壓力越來越大,藝華跟著這個事件之後就開始改變了。昨天有一個朋友問我什麼叫做『軟性電影』,其實軟性電影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因為受了國民黨的壓力,藝華開始改變公司過往較嚴肅的電影策略,那這個改變就是開始拍軟性電影。裡面有一句很重要的宣傳用語,就是『用眼睛吃冰淇淋』。
一部非常成功的電影就是方沛霖導演拍的《化身姑娘》,《化身姑娘》就是在講亦男亦女;爺爺不喜歡女生只喜歡男生這樣重男輕女的概念,搞到了女主角要變成男生。這部電影成功之後上海電影圈就分兩派,一派是非常努力讓電影很娛樂很好玩,另一派就是左翼藝文人士,他們大批軟性電影。今天我想談的東西就是想談這個問題。雖說是歌聲舞影但中國電影跳舞部份比較少,因為跳的有點差。可是我們真的可以看到這批電影裡面隱藏了某些歌聲舞影的影像,我們想從這些隱諱的影像裡面看到某一點點。首先給大家看方沛霖導演的《鶯飛人間》,這個電影是在談歌唱藝術到底屬於中上階級有錢人的還是屬於廣大喜愛音樂的民眾,這主題我覺得很震驚。在最後女主角在五一勞動節向廣大民眾獻唱,這個電影我覺得真的詭異。這部電影原來是左翼影片和右翼影片還在纏鬥的狀況,事實上軟性電影開始一直到40年代到和平之後左右派在藝術立場壁壘分明一直纏鬥,這部電影讓我看到很恐怖的東西。電影一開始就開宗明義的問藝術是屬於貴族的還是平民的,更恐怖的是跟著一首歌唱下去。這個歌叫『啟示』,歌詞是『你向窗外望,滴滴的雨水洗淨了城市的骯髒,幽靜的夜明月的光,憂鬱的心情得到舒暢,我調整旋音高聲來歌唱,唱盡了人世的歡欣和悽涼,婦人的辛勤,童人的徬徨。但我又向明月請示,藝術不能單做富貴的裝潢。我要讓大眾來欣賞,讓大眾以滋養,那個欣慰是我的惆悵,藝術要為大眾發揚。』藝術歌曲的唱法容易使觀眾忘記歌詞,但你了解了這歌詞你就會發現這部電影好猛喔。二次大戰後藝人在電影上左右翼的拉扯在這部電影上左翼的思想是這麼的清楚,使用一個優雅很有地位的女性歌手去演譯。
陳:我第一次在北京國家電影資料館看這部電影時也是毛骨悚然,歐陽飛鶯演一個豪華歌女,在高級戲院裡唱的所有歌都是陳蝶衣作詞,然後跟窮人在街巷裏弄裡演唱,都是左派作詞作曲者寫的歌,我覺得更震撼的一點是五一勞動節這麼左的節日,她在露天獻唱。拍戰後工廠倒閉農田荒蕪的場景,出現了中華民國國旗,歌詞是我們要怎麼為新中國努力,寫下歷史的驕傲等等,那個左和右我們現在事隔60多年來看是很大的沖擊。
黃:我很喜歡看那種精神分裂的戲,就是時代如何被拉扯,顯然在歌唱電影都逃避不了這種命運,我覺得好有意思喔。接著我們看看他們在街上談話的片段(影片片段是男女主角在談論藝術應該是如何,歌曲的內容該講什麼)這是所謂大眾以及他們所批評的高層藝術、殿堂藝術,裡面歐陽飛鶯和老師在談論,老師名字就叫做嚴肅,非常嚴肅的老師教導這位女歌手,創造了她,就不想讓她離開他。我覺得他內心的矛盾不得了,他創造的這位女歌手最後面對大眾唱歌受到廣大歡迎,他原本想要拿槍槍殺她,但到最後他居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竟然自殺而死。這是如此驚人的結局,電影在批判一種自我封閉的右翼的美學心態。這部電影我不覺得在導演美學上有多驚人的地方,可是這些訊息以及他所佈置的東西和存在的時代背景,是多麼的驚人,各種勞工的形象,廣大民眾的意涵,全都在這部電影中被彰顯,甚至是在戲中戲的部分農工兵都有被展現出來。當時左右翼激烈的矛盾,可以在這部電影中感覺到。雖然老作品的藝術畫面表現沒有這麼好,現在觀眾的忍受度沒有這麼高,但我們看回那個時代的背景和那個時代的訊息,這些歷史痕跡我們不用放大鏡來看很難被看出來。
從本片名曲看階級流動
陳:著名的插曲從『謝謝你』開始,電影裡歐陽飛鶯和所謂的大眾藝術家的交流,也是從這個小女孩請她吃東西她說了一句謝謝妳開始。
黃:女主角逃向民眾的時候改了名字,從柳鶯變楊芸,更加的大眾、「雲」飄飄的。看老電影閱讀這些訊息很多時候它是意在言外的,有很多東西元素是讓我們敏感的。我常常聽很多老歌,那些老歌都很悲哀,他的沉重是時代給的壓力,活在當代還蠻幸福的。月兒彎彎、天涯嬌旅,大家可以仔細聽歌詞都不快樂的,都是國仇家恨,很多也跟貧窮有關,這跟戰爭戰火延燒家園有關係。所以看這些電影也才會發現中華民國的電影也蠻波濤洶湧的。
集合周璇名曲之作的《長相思》表現戰後的幽微失落心理
黃:《長相思》這部電影開端充滿惆悵,二次大戰結束全國歡欣鼓舞,可是非常多的遺憾留在作品裡面。1949年前的作品那個時代沒有真的快樂,我不是單單說一江春水向東流而已,大家看看電影中出現的標語,國家民族的責任、個人的感情。 男主角哀傷丟了東西到那邊,從龐大的建築物中走出來孓然一身,家不屬於這個男人,是個孤獨的男人,他面對著大海和山,面對大海抽根菸,非常香港的出海帆船的象徵,多麼文藝的手法也多麼哀傷。
這首歌及這部電影都表達出1947、48年二戰結束時,原本擁有花樣年華的青年們,他們的花樣年華在哪裡?在戰爭中,我一想到這裡就覺得好悲傷。導演還給周璇大特寫,要擁抱種族,回到祖國的懷抱,重拾她的花樣年華。這首歌是在哀悼,我覺得當時的觀眾會有點想掉眼淚,什麼時候我們才能沒有戰火。如果大家覺得我在掰,大家可以繼續聽。大家想1947,這部電影在這個時候出來這首歌,電影到後面都在講日本侵華,對日抗戰那段時間,而且到最後是她老公被懷疑已經死了,他好朋友幫忙照顧妻小、高堂,慢慢兩個人產生感情,多麼幽暗的感情發展,到最後發現老公沒死,這才是要長相思的原因。這是戰爭後期電影常常有的情結,我有看過一個電影的段落,老公戰後回來懷疑妻子的貞操。還有一個是老公出去了斷了手腳回來,拄了一個拐杖百廢待興。戰後電影反而面對了更多的幽暗,在二次大戰前1930年代的片子還充滿青春活力浪漫想像,例如說看孫瑜的作品,雖然當時是面對日本侵華但他還是有高度浪漫,人死了變成靈魂,變成乾屍會站起來。而到了40年代居然打戰贏了,中華民國位列四強之ㄧ,全國在那年歡欣鼓舞了一下,馬上現實又來了,過去八年凌亂的歷史痕跡,不是亦苦亦甜,是越思越苦,我們可以看到這些電影好沉重,戰後的和平沒帶來多大的歡欣鼓舞。
陳:補充一下,戰後1946年開始最紅的兩個明星白光和歐陽莎菲,都是走蛇蠍美人路線,拍的都是社會邊緣人物,陰暗不健康的男女之戀,或是天字第一號警匪槍戰的片子。另一種則是《一江春水向東流》左傾思想,講社會有多麼悲苦的。《長相思》、《鶯飛人間》相對而言在那個時候是很亮眼的,新鮮、不一樣氣質的作品。在這些作品藏著中產階級對一個戰勝但前途茫茫的國家和社會不知該往哪去的徬徨。
黃:第一次聽好快樂,但後來聽到望著一個新天地的來臨,多麼沉重的國家命運又來了,那時的人快樂一下馬上又想到明天會產生生活的問題,他們面對著當時所有的重量。這部電影彷彿跟我們講著戰後了但充滿著遺憾,瀰漫著一股情調,從開場男主角孤身支影、一片海洋和山和留聲機器,懷念著他不能愛的朋友,這部電影非常有意思。1940年代後不單是中國電影,全世界很多電影都變灰色的,我覺得天真的喪失是二戰對人類命運最大的摧殘,日本電影更慘烈,是一直慘到1960年代,裡面連日本大男人都變成窩囊男。那中華民國大家都可以看到,斷手臂的男人出來。這部電影最奇特的畫面,凱旋了但那兒子斷了一隻手回來,靠著他的母親。那個時代的電影很多導演不會處理演員的身體,現在王家衛很會,但那個時代演員的身體是不被注意的。這是個喜劇也是個悲劇。大家看孤獨的男人,家不再屬於他了。
陳:大家可以在電影院看腳的片段,那鏡頭非常美,拍周璇的複雜心情。她半夜想跟舒適(飾高志堅)講話,但又不敢,只拍她的腳,半夜起床走下樓走到舒適的門房前又轉了一圈之後上樓,是個很美很美的鏡頭。
黃:我覺得1940年代每個的內心的複雜和幽暗比30年代強很多。
陳:下一首歌叫做,這部電影本來叫做燕燕于飛,上映時改叫做長相思,我想在1947年這個背景叫燕燕于飛似乎不太合適了。就像在43、44年陳蝶衣參加過一部方沛霖的電影,本來名稱叫做傾國傾城,陳蝶衣一拿到劇本說不行,戰爭還沒打完城不能傾,國更不能傾,所以就改名叫做鳳凰于飛,說我們要永遠合諧團圓這樣子。
從電影映像挖掘時代軌跡,對照老片新拍的《花外流鶯》與《入室佳人》
黃:《長相思》是有關於一些夢想在戰爭中不能完成的悲哀,我覺得40年代的不愉快就連歌唱都逃避不了。
陳:或許歌唱把這種情緒宣洩出來,甚至是提高到一種詩意的美感。
黃:他們都為國家付出過,可是他們真正的花樣年華、青春、新世界都不知道在何方。二戰後的陰霾從早期作品中可以感覺到,從歌曲、影像、故事處裡,有意思的是大概30年代已經開始有一些演員南下到香港,對於香港的電影產業帶來非常多的影響。《花外流鶯》、《入室佳人》,這兩部都是軟調電影,從同故事的重拍,我們可以看到更有趣的東西。
大家可能覺得我講的太沉重,可是這些電影不這樣看,可能就太輕飄飄了。那個時代的憂鬱、夢想在哪裡?為何夢想不會被達成?這是我們回顧這些電影很值得思索的問題。每一個年代都有夢想不被達成的問題,不單只是我們全世界都是,所以我們才會看到藝術家在電影中烙印這些夢想殘破以及期待再幻滅的痕跡。我覺得看一個國家的歷史,有時候電影暗藏著一些訊息,而這些才是最動人的時刻。這次放映這40多部的電影我有很大的感觸,電影就是紀錄片,記錄年代,連劇情片都是紀錄片,它裡面所映下的所有的軌道、那個時代的某些幽微的夢想和憂傷,竟然是那麼清楚,過了半個世紀之後,讓某些想要了解的人可以慢慢閱讀出來。我覺得電影不單單只是為了電影藝術而生存,它就是一種媒體的言說。我們現在不是希望培養媒體素養教育嘛,確實應該這樣做。媒體教育其實烙印了這個民族的民族感情、文化、社會、歷史,當我們看這些作品,聽這些歌,我真的覺得非常有趣。以《花外流鶯》和《入室佳人》做比較,兩者都用歌來烘歌,但唱的歌不一樣。從這裡可以感覺兩部電影的年代有所差距,也構成了同故事的兩部電影的差距,女主角感情表達的差距,也代表了兩個時代不同的感情價值。我們可以看到鍾情在《入室佳人》裡是活潑快樂小野貓,她有趣的地方在於乾淨不沾黃色卻又引人遐想。那天我和其他人在談湯唯,友人說湯唯好像那鍾情,我說對!鍾情就像沒知識份子味的湯唯,鍾情變的更性感卻有單純、健康乾淨的形象。她的臉孔,大眼睛、微厚的嘴唇,故事的安排都為鍾情塑造有點像夢露的形象,但夢露有更多性的象徵在裡面。鍾情反而讓我看到某些土性味道,更多天真簡單貼近生活。
陳:我也聽到很多東南亞的朋友說鍾情跟林黛是我們能夠接觸到的夢露和赫本。他們覺得夢露、赫本是好遠好遠的世界,而她們兩位是在我們生活當中。
揮別戰亂擁抱輕佻,好萊塢神經喜劇與華語歌舞電影。
黃:我們看每一個時代的明星就是在閱讀那個時代的價值,因為明星就是英雄肉身化,就是價值觀被血肉化,當我們閱讀那個時代最期待哪些角色哪些演員形象時,那個形象就變成時代風尚以及價值的代言產物。我們在看老電影的時候就是在閱讀時代的痕跡,像我們在看鍾情跟周璇,我真的看到時代不同了,周璇的歌曲是沉重的,鍾情就是歌唱愛情片毫無負擔。香港更正規的愛情電影其實已經離開過去的包袱了,香港電影之所以逐步發展成為1960年代龐大的電影王國,跟逐步捨棄過大的民族包袱有關,真正的軟調電影從早期的天一電影公司到後來的邵氏兄弟,可以看到那也是軟調電影的傳統,事實上就是丟掉過多的民族包袱,然後開始塑造影像折射的新的夢想世界,這個世界可以逃避香港過多社會問題的事實。大家可以看1960年代的台灣電影,還是很多包袱,一直到台灣新電影,包袱還是很重只是不同的包袱。所以我們今天為什麼談方沛霖先從軟調電影開始,其實我要講商業電影操作其實是夢想的操作。好萊塢的夢工廠,不同國家的電影產業,其實都是結構一個時代的夢。很多國家沒有好萊塢這麼專業,所以夢想背後的痕跡被我們閱讀,好萊塢的技術面實在太好了,所以我們不容易看出,都太漂亮了。所以我希望大家看這兩部電影時去思考為什麼會差這麼多,一個更清楚的商業電影,更沒包袱的、更有好玩姿態的鍾情,跟規規矩矩的周璇。在《花外流鶯》裡我們看到周璇穿著男性的睡袍,可是到了鍾情那個睡衣更簡單了。大家要知道很多人喜歡鍾情是因為她常在電影裡面換衣服跟洗澡,她的性感意象是非常明顯被突顯的,而這些招數不是王天林所提出來的。從1930年代美國很多導演為了逃避海斯法典(Hays Code),就已經開始用各種意淫的方式來規避對於曝露等等的禁忌,可是他們達到觀眾心理上的偷窺慾望。我們可以看到鍾情在王天林的電影中或著是後來李翰祥的風月電影中,那種充滿偷窺性的處理。
我再提一個觀點,我一直在想華語電影是怎麼消化在當時1935年起來的冤家脫線喜劇或是神經喜劇,就是screwball comedy,在《一夜風流》之後,我們可以看到非常精采的類型電影的開發,包括社會面、文化面的開發。我覺得華語電影在這一方面吸收的不夠好,一個很重要的原因當然是時代的干擾力很大,特別是戰爭的干擾力,而在戰後我其實看到某些東西在萌芽,在這一類的電影中我反而看到他們試圖吸收screwball,當然在張愛玲的《太太萬歲》中更厲害地吸取了劉別謙到王爾德的技法。當我在看這些電影時,1940年代二次大戰後一切東西開始有新的期待,有開始翻轉的新天地的可能的想望,不再談那麼多的仇怨和八年離亂,之後某一些電影開始試圖快樂,在那個時候他們想到愛情喜劇,screwball的形式很容易被借用,因為當時上海等地方都放了許多screwball comedy ,但我看到真正成功或完整的案例有限,跟編劇跟導演都會有關係。例如說Frank Capra 甚至在演說大美國主義夢想的時候,他具有非常高度的民粹性力度,貫穿在《華府風雲》(Mr. Smith Goes to Washington)等作品裡。screwball的運作是非常厲害的,扣準了不景氣時代裡過渡到30年代的空間,這麼沉重的東西他們可以舉重若輕,將階層與性別的矛盾化溶於劇裡。華語電影裡screwball的處理方式有點欠缺智慧和幽默,甚至是改編王爾德作品的《少奶奶的扇子》可以改編的這麼難看。
擺盪於夢想與現實間的歌唱電影
陳:我想到一個很有趣的思考方向,後來的片子《七匹狼》《閃亮的日子》也好都是在講年輕人,《入室佳人》、《花外流鶯》、《長相思》也是在講年輕人,是那個時代的年輕人,這些電影都是由蠻年輕的導演來講年輕人。
黃:我們可以看到青春不敗,這些東西會如何引起夢想。所以說大家可以看到這樣多快樂,搞個輕喜劇你也不要多考究,你就看那鍾情每件衣服不同顏色,因為老闆的夢想是拍彩色片。一樣的故事在《入室佳人》整個時代味,夢想的痕跡結構都在改變。所以我覺得這次這兩部選進來是非常好,大家可以對照,去對照附加性的風格訊息內容,這其實才是我們看老電影最有趣的地方,看老電影要有key,就是當你看到某些資訊時再去追一下,你會看到很多會心一笑的東西。並不見得是那部電影那個時候提供給的東西,而是你好像看古董一樣,這裡已經有一些裂痕,裡頭有些什麼什麼,這才是我們看老電影的好玩,你們看老電影可以去了解那個時代,去了解你上一代和上上一代,那絕對是一個橋樑。台灣電影不播老片,香港是一直撥老片。
鍾情在這部電影中很多洗澡的場景,她的innocence(純真)如何被影像故事角色去包裝,當一個時代肯言說自己的欲望的時候,又假借一個健康無害的方式讓觀眾不至於反感,我覺得1960年代的膽量應該理論上大膽一些,可是看到電影工業的操作還是有一定程度的安全跟保守,所以大家可以從這些地方慢慢看,片中的偷窺洗澡戲已經很猛了,性意象很多。而我在看這些電影時真的在想香港真的改變了,在華語電影中所謂dream factory的建立在這些電影中看到越來越清楚的痕跡,夢工廠不能負擔過重,但也不能離開真實,或著說不能離開真實的想望。
今天是想帶給大家一個看法一個角度,我們慢慢看到每一個年代的夢想在逃避些什麼、遮蓋些什麼、言說些什麼,而這些歌達到這個目的,在影像中被如實的傳達出來。歌唱電影我覺得在這個環節做的非常多,一直到瓊瑤時代無片不歌,許多歌舞電影都是歌比電影更有名,每首歌都是朗朗上口,即使你很年輕你一定都有聽過。我們感覺到這些歌聲充分發展出在匱乏、壓抑的年代,如何透過隱密迂迴甚至折射的方式來傳達這些想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