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捷力量大的「迷•你」聯軍-《天黑.夏午.闔家觀賞》

影評人塗翔文、導演張榮吉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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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9-18

若說國產劇情長片長期在電影市場處於弱勢,短片的地位相形之下恐怕更顯邊緣,許多人認為短片只是學生或新導演的「習作」而不屑一顧,在大型影展的華美盛宴中,似乎往往也淪為點綴性質的小菜。

然而,在新導演上缺乏資金與人力條件下,以短片當作初試啼聲的試金石,從而冶煉出更嫻熟的敘事與調度能力,不失為一個實現電影夢的好方法,而藉由短片作品獲得投資人與評論家的注目,進而鯉躍龍門、一舉跨足長片領域的成功例子亦比比皆是。相對而言,許多大導演在成名後亦時常受邀於大型影展或官方單位,針對特定主題拍攝系列短片,其雖無長片恢宏的敘事格局,但在受限的篇幅中,時常卻反而能激發出更凝鍊、驚奇的原創力。

追溯電影史源頭,囿於底片長度等媒材限制,不論是紀實的盧米埃兄弟,還是魔幻的梅里耶,最初皆以短片形貌呈現影片;而1895年當盧米埃兄弟開始在巴黎市咖啡館的地下室,首次向付費觀眾進行電影的公開映演時,也是以12部短片聯映的形式呈現。而在有豐厚電影文化底蘊的歐美城市中,在藝術戲院與影展活動中聯映短片的做法亦行之有年,反觀國內,大小影展雖不乏供短片映演與競逐獎項的場域,但在院線上映短片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林見坪2005年與李安《斷背山》齊名威尼斯影展、獲短片最高榮譽銀獅獎的《小站》,曾在光點以結合了導演數部舊作的加映方式,進行小規模曝光,而蔡明亮的《天橋不見了》亦曾和戲院進行洽談,單槍匹馬地直上院線,但這些非常態的稀零映演反而暴露了短片市場缺乏通路、供過於求的現象。

國內目前短片的拍攝資金大多仍仰賴公家單位的補助,每年七、八月新聞局的短片輔導金,會提供一百萬為上限的資金給30分鐘以下的HD或35mm短片企劃;近年文建會則開始亦針對大專院校學生進行敘事短片徵案的獎助;公共電視的人生劇展亦時常對外委任製作公司或影視科系拍攝主題短片,在廣電平台上播映;而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亦有針對紀錄片、動畫、實驗短片的常態性補助。雖然各類補助繁多,但在僧多粥少的狀況下競爭十分激烈,眾多年輕影像工作者,依舊是縮衣節食、靠著親友的資助揹債拍片。而在缺乏公共曝光機會的態勢下,每年雖有不少精采短片在金馬、金穗、台北電影節中大放異彩,但大多仍鮮為大眾所知,被歸類在「獨立」、「藝術」的殿堂而束之高閣。

然而今年台北電影節後,影評人塗翔文先生有鑑於今年短片的優異質量,不忍它們被遺忘在時間的塵燼中,便著手與好好電影工作室合作,集結了三位新銳導演的作品《天黑.夏午.闔家觀賞》,預計於9/26在光點進行長達數週的聯映,期盼在「短捷力量大」的聲勢下,透過明星效應與多項國際影展的加持,讓觀眾有更多機會看到國內優異的短片作品。

三部短片中的《天黑》是由以《奇蹟的夏天》獲得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的年輕導演張榮吉執導,《一年之初》女主角張榕容、視障音樂系學生黃裕翔主演。本片獲台北電影節「最佳劇情短片」大獎,並入選釜山、溫哥華、南方影展、金穗獎等國際影展。描寫盲眼男孩用美麗琴音和失戀女孩結識的感人友誼。《夏午》是出自曾以《呼吸》入圍坎城影展影評人週單元的新銳導演何蔚庭之手,亦入圍今年坎城影展的「導演雙週」單元,其運用黑白攝影的奇詭氛圍、五個調度純熟的長鏡頭,描寫讓一個夏天午後兩女一男在公路上的情欲與暴力糾葛。《闔家觀賞》出自旅法新人導演郭承衢手筆,,請來國片新天后桂綸鎂,以及李天柱、陸奕靜兩位資深戲精同場飆戲,劇中描繪一家三口荒謬又恢諧的家庭生活,來自法國的劇組在週末闖入一個平凡家庭加以跟拍,說服他們參加法國電視台舉辦的「世界最有趣家庭選拔賽」,內容悲喜交錯,跨文化情境的幽默令人會心一笑。

本期《放映週報》專訪了三部短片聯映的背後推手-塗翔文先生,以及短片《天黑》導演張榮吉,帶讀者一同領略短片小巧精悍,卻又深刻動人的魅力。



專訪聯映企畫-塗翔文先生

問:您過去身為記者、影評人等文字工作者的身份,是什麼因緣際會下,讓您投入這次三部短片聯映發行的企劃工作?行銷方面是否有考量到明星或影片類型搭配等因素?

我之前就有在幫忙一些朋友做獨立短片或藝術電影的行銷,這份工作對我而言並不陌生。而今年看了台北電影節入圍的這些短片後,我覺得都很精彩,因為《闔家觀賞》的郭承衢導演是我大學時代的學長,彼此還蠻熟的,聊天時談到短片有沒有在台灣上片映演的可能,其中一種是和長片或其他影片搭配,例如林見坪導演的《小站》便集結了幾部他自己的其他短片在光點進行小型聯映,另一個更不可能的做法是單獨上映,例如蔡明亮的《天橋不見了》,但蔡明亮導演有一定的影迷和知名度,所以情況又不能相提並論。



當時我們有討論到是否有可集結幾支不錯的短片做成一個program上映,原本只是說說而已,後來便真的開始著手進行規劃。因為我也很喜歡《夏午》、《闔家觀賞》這兩支片子,和導演們也都算認識,所以就問他們有沒有興趣一起參與,當時第一個想到的問題是放映規格,再者它不會是大眾路線,所以不可能做大規模聯映,而《闔家觀賞》跟《夏午》的規格是film,《天黑》則是digital-betacam,而能合乎這樣的放映規格,又走小眾菁英路線的戲院應該就只有光點,便去找了光點的排片經理王師,排到了九月底的一個檔期,和光點交涉的過程中有一點值得一提的是,因為我認為這部片子不能一天連放六七場、然後三五天就下片,而是需要慢慢累積口碑和觀眾,而光點也贊成這樣的作法,因此我們將映期拉長、每天的場次不多,初步談定了這樣的放映模式。



另外考量的行銷賣點是電影中的高知名度國片演員,比方說《天黑》有張榕容,然後《夏午》有柯奐如、高英軒,他們近年來都有不少國片作品,《闔家觀賞》桂綸鎂、李天柱、陸奕靜,這些明星加總起來的效應也超越了一般學生短片或實驗電影的規格。而這幾部短片之前也在台北電影節演過兩場,觀眾人次都是爆滿的,然後它們也都在各個國際影展間入圍、得過不少獎項,因此會覺得它們是有市場潛力的作品。



這三部短片在中南部目前很難有放映的機會,老實說我也不敢保證它在台北的票房會有多好,因此我之所以想要企劃這三部短片的聯映,除了幫忙推銷這三位導演影片外,也因為它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創舉,之前從未有人將三部不同公司、不同導演、也沒有相關主題的短片組成一個program放映。



今年台北電影節、金穗獎的短片質量都很好,也有不少是學生團隊拍的,但基本上都具備相當的職業水準,例如《天黑》導演張榮吉先前便拍過紀錄片《奇蹟的夏天》,短片對許多人而言都是一個比較新鮮的創作形式,有機會循這樣的管道放映還蠻有意思的。這一次的聯映有點像一個實驗,若有不錯的反應,以後或許有更多的機會。


問:目前國內短片製作大多仍是不同的學生或業界團隊單打獨鬥,而短片相對而言更缺乏發行通路與回收市場,您是否認為未來在發行端應該要有人整合這些影片,規劃一個類似這次聯合發行的模式?

其實這次發行幾乎都是我一個人負責,只是將三位導演的意見加以綜合,手上並沒有任何的行銷預算,也不好意思要他們再出錢出來做行銷,基本上這些導演拍短片都是負債累累,像是《夏午》、《闔家觀賞》雖然有拿新聞局的短片輔導金,但輔導金政策要求製片者對等投資,所以他們自己還要另外貼錢拍片。



所以我盡量想到以不花錢的方式來行銷,像是請廠商贊助DM,並以類似影展的專案形式和新聞局申請了一點點的補助,用微薄的經費來支付海報文宣品的基本費用。



我們事先已預料到這次的放映很難會賺錢,而三個導演的初衷其實也只是希望自己的電影能讓更多人看見而已,但我希望這次的聯映至少不會賠錢,最後還讓導演們貼錢出來。



針對你的問題,我認為首先要有人出來作發行的動作,另外重要的一點是要有觀眾支持。如果這次的實驗失敗的話,之後應該更不會有人敢嘗試,所以這算是一次指標性的試驗,看觀眾的反應會如何,基本上我只是盡我綿薄之力幫忙而已,但我對影片口碑很有信心,所以我不擔心。


問:國外的情形呢?可否就你認知的狀況,談談在國際市場上短片如何映演、發行、以及回收成本?

其實國外的短片常態性會附在一些長片之前播映,例如每部皮克斯(Pixar)的動畫前面都會皮克斯出品的新導演作品,讓這些後面要拍長片的人做練習,培養新進人才,是一個很好的曝光的機會。另外,國外許多大城市中,有更多商業戲院以外的映演機制,比方說在紐約或巴黎翻開報紙電影版,你或許可以找到一些戲院正在重映某部經典影片或獨立紀錄片,此類不同形式的小型映演在其實在大城市中相當普遍。



而目前國內光點的國民戲院有點類似這種路線,或許它沒辦法讓每部獨立電影上映一個禮拜,但它可以讓十部片以影展形式包裝演一個月,當然台灣這樣做的人還是佔極少數,但是現在似乎慢慢出現了不同的可能,比方說最近有二十年的經典老片《綠光》要上院線重映,這些都是好事。



短片、紀錄片很難排得進院線,可能除了一、兩個藝術電影院外,國內很難有這樣的戲院通路,是我覺得是比較可惜的地方。然而當戲院廠商有這樣的想法時,我們也期望觀眾能夠加以支持,不然大家都不敢冒險(笑)。


問:這三部短片在國內外的參展與得獎成績優異,「天黑」、「夏午」最近又入圍釜山「廣角鏡單元」與溫哥華影展,然而全球有近百個短片影展,通常參展除了競賽之外,是否有類似坎城、柏林等市場展的性質?

短片比較難,因為比較沒有商機,就很簡單。片商去國外買片,大多還是採購商業機制可回收的片子,台灣的短片通常會一起放在國際影展的台灣攤位中,但很少聽到有短片成功單獨賣到國外的例子。在國外可能有一些不一樣的作法,例如《闔家觀賞》導演郭承衢的許多部作品都是由電視台出資拍攝,而它們很多是固定會播放紀錄片或短片的電視台。短片在大銀幕上還很難成為主流,但大部分的影展的短片單元,其實是尋找未來新導演的重要園地。比方說《夏午》的導演何蔚庭連續兩年在坎城影展分別入圍「國際影評人」和「導演雙週」單元,對他在國際上的曝光幫助很大,而他最近要著手拍長片,先前拍短片所累積的資歷和聲譽對他而言便是一個進階的機會。


問:正如你所說,很多人認為短片是許多新導演跨入長片領域的習作,或是獲取評論界、投資人注目的跳板;但其實國外許多成名導演也常常回頭拍短片,您覺得短片本身是否可能成為一個獨立的商品類型或是藝術形式?

當然,近年有一個趨勢,就是以一個主題為貫串的元素,請很多知名導演來拍一小支短片,最後湊成一部長片。對這些導演來說,有的人已經累積相當的年資和作品量,然而指定一個題目給他,就像是另一個新鮮挑戰。這些點子所拍出來的東西都很有趣,票房也都不錯,像是《巴黎我愛你》、《十分鐘前後》等都十分成功。回過頭來說,長片跟短片創作的形式完全不同,讓新導演拍短片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資源和錢有限,不可能一下子就給他們大錢拍長片;反過來一樣,大導演拍很多部大片後,拍小巧的短片仍然會很有趣,可以執行出不一樣的概念,短片有趣的地方就在那裡,因為篇幅短,能執行的東西有限,但也正因為它短,所以反而更能突顯出一些有趣的概念。


問:請問一下,你覺得這三部短片吸引你的地方是什麼?一部好看的短片又該具備怎樣的元素?

短片的篇幅短,人物、情節,或是敘事結構不能太複雜,如何在簡單的篇幅裡面發揮最大的創意,可能比拍長片更難,但這也正是它有趣的地方。那以這次聯映的三部短片子,《夏午》只有16分鐘、三個演員、五個鏡頭,劇情也只是一個很簡單的情境,但導演在那16分鐘裡玩了很多形式上的趣味,這反而是能是90分鐘的電影玩不出來的,對觀眾的刺激感,我覺得不會輸給長片,那這就是好的一部短片可以做到的一個篇幅。而這次三支短片的風格類型迥異,片長都是30分鐘左右,卻可以看到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和看長片如何蘊釀起承轉合的觀影經驗是很不同的。


問:現在從事短片創作的影視科系學生、年輕的影像工作者,很多人拍片都是仰賴政府補助,大多是投案等待機會。那就你自己而言,你對於這些有心從事電影工作、想拍短片的年輕人有什麼建議?

答:我覺得就是要有創作的意圖,大膽拍吧,有機會就拍,拍片就像磨刀一樣,越磨越亮,舉魏德聖為例,其實他在電影圈子很久了,多年前看他第一部16mm長片「七月天」時我就覺得非常好看,帶給我的刺激甚至比《海角七號》更大,但其實當時沒有人發現他。他很早就在從事電影業,待過許多幕後職位,甚至也幫忙拍過《雙瞳》,這些都是一種磨練,如果沒有這些經驗,他現在或許也拍不出《海角七號》。很少有人一出手就變李安,所以我建議還是把握住手邊有的機會,你剛剛講的那些機會雖然都很有限,但大家還是會拼命爭取,不論是短片輔導金、公共電是、甚至是企業都開始投資拍電影,讓這些創作者有越來越多磨練的機會,如果持續有人一直拍片,那才是真是國片愈來愈好的轉機,而不是只有一部《海角七號》而已。



專訪《天黑》導演張榮吉先生

問:可否先談談您過去的背景?一開始是怎麼投入紀錄片和短片的製作工作?

我原本在復興美工唸廣告設計,當時的素描老師是楊力州,他後來去唸台南藝術大學的音像紀錄所,因此他後來才會找我一起投入紀錄片工作。



我大學唸崑山科技大學的視傳設計系,以前我在復興時就很喜歡靜態攝影,在視傳系接觸到動態影像時更加感興趣,當時還是用最早期的DV與線性剪接作業完成作品,第一次在剪接室看到作品雛型完成時覺得非常感動。而大二時我修了一門紀錄片課程,當時對紀錄片印象仍停留在社會報導,因此組員們便從報章雜誌中找到一位鹽埕區賣自助餐給碼頭工人的窮苦阿婆,而很巧的是我們前往拍攝的同時也有許多記者一窩蜂地爭相報導,在現場我看見了新聞工作者對被攝者毫不尊重的粗暴態度,為了避免對阿婆造成困擾與二次傷害,我們便轉而與當地居民接觸,拍了介紹鹽埕地區碼頭工人生活與聚落人文的紀錄片《碼頭》,開啟我對紀錄片的興趣,後來在大四的畢業作品也是一部介紹老兵與228事件的紀錄片《心情半世紀》。



大學畢業後我其實一直想拍劇情片,但它相對而言需要更多資源與同儕的協助,因此報考了台藝大應用媒體所電影組的甄試,考上後我便北上唸書,並在去年畢業。


問:《天黑》中的視障男主角黃裕翔其實源於您2005年拍攝的紀錄短片《序曲》,請問您是如何從紀實影像跨越到劇情片的領域,創造出這部遊移於在兩種不同影像領域的作品?兩部影片又有何呼應的地方?

《序曲》源自於當時總統教育獎的委託,目的是要紀錄出身困苦家庭、或有身心障礙的學生,以及他們努力向學的故事,我去進行拍攝側寫時選擇了裕翔,因為他當時給我的感覺是很正面、樂觀的;由於盲人的世界缺乏視覺,所以他喜歡用錄音方式紀錄週遭事物,我發現他喜歡錄火車的聲音,又看到一張他小時候到海邊玩得很開心的照片,便想用火車這個元素串起他人生旅程的片段,坐火車帶他到海邊去,結果就像《天黑》的劇情一樣,到現場才發現到要穿越很多消波塊和石頭才能到沙灘上,當時不想為了拍攝而造成對他的不便與危險,便因此作罷,但這次的旅程已經讓我體會到許多感受。



由於裕翔看不見,所以其他的知覺、感官發展得比我們更敏銳,因此他的鋼琴造詣很好,也會進行一些即興的創作,我們後來有陸續請他在楊力州的《奇蹟的夏天》、《水蜜桃阿嬤》等作品擔任配樂工作(編按:本部《天黑》配樂也有男主角裕翔的參與。)而他後來考上了台藝大音樂系,我和他也才有機會持續接觸。



過去的那段經驗對我而言十分深刻,而在策劃畢業製作時,總覺得紀錄的方式已經做過了,但又不想拍太流於故事化的劇情片,而想用一個比較寫實的基調去帶出這個故事,於是便開始將過去的記憶片段整理成情節,並請裕翔來演男主角,進行真實生命的再詮釋,這個過程中我們需要一個有經驗的演員扮演一個類似導演般的對手角色,來引導他、與他丟接球,因此採用了張榕容來扮演失戀的舞蹈系女主角。



其實拍之前一直會擔心能不能拍好,但執行時很高興看到了榕容的即興表演和裕翔的真誠回應所激蕩出的火花,這是我這次收獲最多的地方。片中紀錄和劇情片段不斷穿插,很多人看完後都會問這是劇情片還是紀錄片?例如一開始對男主角的訪談,到後來又好像是女主角與他的對話情境,整部片從女主角出現後,劇情與虛構兩者界線會變得越來越模糊,這也是《天黑》值得注意的地方。


問:據說拍攝時只有分場大綱、沒有詳細台詞,讓演員即興演出時,在事前與拍攝現場作了什麼溝通和調整?你是如何引導非職業演員(黃裕翔),融入你設定的角本;又是怎樣消抹掉職業演員張榕容的表演痕跡?

我在《一年之初》中看到張榕容的表現後,發現她即興的能力很強,只要投入角色後,呈現出來的表演感覺是自然的,很符合這次的故事設定。但很多即興表演所衝撞出的火花,往往就只在頭一兩次,因此我採用雙機拍攝,盡量在第一次就能捕捉到他們兩人自然的對應。一開始我並不希望兩人之間太熟悉,除了簡單彼此認識一下,並沒有讓他們溝通太多、太有默契,試圖保有兩人間彼此的陌生、好奇、生澀感,才符合片中兩人的角色關係。



在現場拍攝時,我則是分開教戲,否則一起教的話,兩個人都知道接下來彼此的舉動,會流失掉那種陌生與新鮮感,也就少了那種自然的氛圍。而這種策略算是蠻有效的,當然有很多場戲一樣要努力試很多次,但大多採用的鏡頭都是第一、二次就成功的那一種,之後拍的頂多是補一些鏡位而已。


問:過去您和楊力州導演合作《奇蹟的夏天》等紀錄片的經驗,在您在拍攝天黑的工作模式,或撰寫腳本時,有怎麼樣的影響?

紀錄片的人員器材可以很精簡,劇情片現場則要注重打光和收音的品質,兩者的工作模式很不一樣。而紀錄片對我的影響,會讓我對如何捕捉現場的真實氛圍更加敏銳,我可以很即興、迅速地思考到鏡位和鏡頭的編排,而不是像一般劇情片都是一個鏡位到底般地拍攝。在拍紀錄片時,有時候現場給人的真實感受力很強,但卻可能因為鏡位等因素而把那份力量削弱,因此紀錄片的經驗讓我學會如何在現場快速分鏡,才能捕捉《天黑》中大量的即興表演,甚至有時候拍著拍著,就覺得自己好像在拍紀錄片一樣,只是一個旁觀者在觀看事件的發生。


問:《天黑》中穿插了主角裕翔真實的童年經驗以及類似訪談的片段,是否有事先和主角裕翔事先溝通,瞭解他的內在與感官經驗,才得以揣摩出片中呈現的視障者世界?

其實一開始決定要找裕翔演出時,我就一直有找他討論劇情內容,因為我不希望片中的世界距離他的現實生活太遙遠,不然他其實也很難揣摩,我很感謝裕翔貢獻出他生命中的一些片段作為我發揮的素材。而我們也不想單純只用現在時空來呈現故事,才會試著插入一些重拍的童年片段,並用了許多逆光、剪影的手法,來呈現出角色主觀的記憶和視覺經驗。



其實裕翔他的眼睛還是有微弱的光感,並可藉此判斷出空間的格局和大小,因此除了模擬他的對光線的感知之外,全片的空間安排也是從狹小的琴房,逐漸轉換成海岸的開闊視覺空間。而全片幾乎採用手持攝影,一方面是基於器材的輕便和機動,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我很喜歡拉斯馮提爾(Lars Von Trier)電影,除了對於人性的剖析外,他片中那種類紀錄的真實感也讓我很震撼,很多時候這種隨機、帶生澀感的攝影,可以第一時間掌握到現場被攝物的即時回應,這也是我採用手持攝影的原因。


問:拍攝一部精良的短片,成本可能要數十到上百萬,而短片相對而言缺乏發行映演通路與市場,許多短片導演都得仰賴影展競賽獎金與政府單位的補助(新聞局短片輔導金輔、文建會、國藝會,或公視人生劇展),許多人拍完片可能就要揹債數十萬,是否有思考過成本回收的問題,或尋求資金的管道?

除非是拍長片,在台灣拍片其實很少會考慮到成本回收的問題,不過我在《奇蹟的夏天》之後,有了一些經驗和背景,便會開始試著尋找較充裕的資源讓自己有創作的發揮空間,由於裕翔過去參加過富邦文教基金會的鋼琴比賽,加上我過去也和這個基金會有一些合作的經驗,所以這次拍《天黑》就投案尋求贊助,也很幸運地獲得他們的經費預算的撥款。



然而,很多時候影像工作者不能只拍自己想拍的東西,還是必須在外面接案賺錢,才能提供生活所需和拍片的資金,不過我並不是很贊成創作者將自己積蓄投入拍片的資金中,還是希望透過政府或文教基金會的補助管道,來獲取拍片所需資金。



這次《天黑》也有在星巴客、台北愛樂、以及藝廊空間進行幾場免費放映,也製作了一些海報文宣,為的不是回收成本,而是希望讓影片有更多曝光的機會,並且獲得外界回應來讓自己的創作更精進,因為畢竟影片本身是一種溝通的媒介。


問:短片常被視為新導演的習作,甚至是執導劇情長片的跳板,未來是否有類似的計劃,或仍會持續拍攝紀錄片?

它或許是個跳板或機會,但就要看老天賞不賞臉(笑),不過它的確是在拍長片前很好的磨練,因為長片耗費的資源太大,有這樣一個練習說故事的機會是很重要的;而我並不認為媒材或片長規格是那麼重要,我認為我目前還在學習,現階段仍會先用比較少的資源拍片,培養好自己的說故事能力,未來再作打算。



至於紀錄片的工作,我還是持續會做下去,因為每次紀錄片的製作都讓我體驗某個生命片段或社會議題,促使我鼓起勇氣去接觸以前不敢做的事物,學習到很多。當然劇情片也是我一直想做的事,目前手邊有一些想法和計劃,希望未來有機會能一一實現。


以上圖片引用自《天黑.夏午.闔家觀賞》部落格:http://movies.pixnet.net/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