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不可或缺的滋味

《愛滋味》男主角約翰.利柏侯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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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19

甫於二○○七年金馬影展映演,並即將正式上映的《愛滋味》(The Witnesses),是法國導演安德烈.泰希內(Andre Techine)於○七年發表的最新作品。泰希內自一九七○年代創作迄今,其作品中,最為台灣觀眾熟知的,或為一九九四年獲頒凱薩獎最佳影片獎的《野戀》(The Wild Reeds)。

一如泰希內過往的許多作品,《愛滋味》置放同志情慾於複雜、幽微的人際網絡,索探情慾議題同時,亦呈顯人心、際遇的變動不居,以及變化降臨之時,人們的應對是多麼地微妙。

影片的故事核心,簡單說,是男同志間的三角戀情。初由鄉間來訪花都巴黎的青年Manu,與姊姊共同寄宿於皮條客與娼妓齊聚的小旅店。他在男同志群聚、尋歡的公園中巧遇中年醫師Adrien,隨即以青春、率性的特質贏得Adrien的愛意,兩人成為相互敬重的朋友,並且同遊巴黎、共度一年美好的夏季。Adrien的好友Sarah原是童書作家,同年夏天初為人母,並決定轉向創作成人故事。Adrien帶Manu探訪Sarah一家,Manu愛上Sarah擔任警職,對於律法、秩序,及所謂「常態」俱有堅持的阿拉伯裔丈夫Mehdi。一次Manu意外溺水,Mehdi奮勇相救,兩人激烈的身體接觸,召喚出Mehdi內在潛藏的同志情慾,兩人於是墜入情網。

雖然三角戀愛總有人受傷,那還是一九八○年代初期,一切性愛活動生氣勃勃、少有牽掛的年代,縱是同志情愛,也享有無限的歡暢。然而好景不長,隨後爆發的愛滋疫情改變了社會現實與人際佈署,Mehdi重回家庭,不幸染病的Manu回頭投靠Adrien,對Manu仍懷有愛意的Adrien則積極投入愛滋研究工作,以圖拯救愛人性命。

一方面是男同志情侶在愛滋陰影下的聚散離合,另一方面,《愛滋味》用去大量篇幅描繪環繞一干男同志生活的女性主體。Mehdi的妻子Sarah與Manu的姊姊Julie都不是「傳統」的女性:為了追求歌劇名伶的事業遠景,Julie放棄愛情的追索;Sarah堅持婚姻關係絕不能缺乏外遇的「滋潤」,所以願意接納丈夫的同性情事。於是影片中情勢如此:男孩(不論年輕或衰老)大談戀愛,而且接連演出爭風吃醋的肥皂劇戲碼;女孩(不論已婚或未婚)冷眼旁觀,最後成了男孩們與彼此鬥爭、與疾病對抗的細緻歷史的見證者與記錄者。

泰希內用字卡將長約一百一十分鐘的影片切割成三個段落:「美好時光」(Happy Days)、「爭戰」(The War),及「夏日回返」(The Summer Comes Again)。前兩個段落分別指設人們於愛滋風暴前後的心理處境,最後一個段落則似乎指向陰影的散除——罹病的Manu去世,Mehdi與Sarah重修舊好,多情的Adrien亦尋得新的愛情。但生命予人、予愛情的挑戰豈止疾病或難解的三角關係而已(別說疾病的威脅亦尚未消逝),片尾,兩對戀人乘船共遊大海,一對同志伴侶、一對夫妻;Adrien的新戀人對Sarah說,他不久後要離開法國,而Mehdi一人在船艙內並不與在甲板上享受日光的三人一起,誰也說不準,這幾個人物各自還得經歷多少種人世的變故。

除卻導演的用心,《愛滋味》的演出陣容亦相當堅強,Adrien、Mehdi、Sarah分別由法籍知名演員米歇爾.布朗(Michel Blanc)、艾曼紐.琵雅(Emmanuelle Beart),及山米.布亞拉(Sami Bouajila)飾演。演出青年Manu的年輕演員約翰.利柏侯(Johan Libereau),稍早因演出《三人冷水澡》(Cold Showers)在國際影壇廣受矚目。在金馬影展期間,利柏侯造訪台灣,在台北信義威秀影城與觀眾映後座談,大方的談吐教許多影迷印象深刻。本期《放映週報》專訪利柏侯,並整理其與影展觀眾的對話內容,記錄其參與演出《愛》片的經驗與心境,也提供讀者部份窺看影片的線索。

導演安德烈.泰希內是在什麼樣的機緣下找你演出《愛滋味》中感染愛滋的青年Manu這個角色?

利柏侯:導演與他的工作團隊籌拍這部影片的時候有個選角過程,但泰希內稍早看過我在《三人冷水澡》裡的演出,留下一些印象,所以在正式選角前六個月便打電話給我,希望我來參加試演。

《愛滋味》的卡司非常堅強,參與演出的都是法國非常重要的演員,跟米歇爾.布朗還有艾曼紐.琵雅等很有名氣的演員一起工作,感覺怎麼樣?

利柏侯:米歇爾.布朗、艾曼紐.琵雅和山米.布亞拉在法國都是非常有名的演員,法國的年輕演員每兩個裡有一個會夢想、期待跟他們一起演出。跟他們合作,一開始我有點戒慎恐懼,但開始工作幾天以後,我漸漸發現,他們都是非常出色的演員,當他們開始透過表演有所互動,會幫助我把自己的表演變得更精準,因為他們的出色,我自己的回應也有機會變得一樣出色。


影片裡,青年Manu在感染愛滋前後,心態上有一個重大的轉折,就是從一個二十三歲、很喜歡享樂的年輕人,變成一個瀕臨死亡、必須離開心愛的人的重病患者,這樣的心境轉變你怎麼揣摩?

利柏侯:我有兩個朋友死於愛滋,我父親年輕的時候也有幾個朋友死於愛滋,準備演出這部電影之前,我曾到醫院拜訪幾位重病病人,觀察他們生活、移動的方式,看見臨終病人的一些樣態,對我來說,這些都是甚為重要同時也很恐怖的經驗。



我在醫院拜訪病患的時候,跟其中某些人有過一些談話與討論,也跟醫生也有過一些談話與討論。此外,確定自己要演出這個角色之後,我看了一部紀錄片,影片裡,一位愛滋病患者透過他人的協助說出了自己的故事、從他自己的角度去描繪、整理患病的過程。這些對話、討論和影片對我的幫忙非常多,但即使有過這些準備的過程,我在演出當下或是演出完成之後,都覺得自己對於演出一個這麼困難的角色,心理上的準備還是不夠。

所謂心理上的準備不夠,是什麼意思呢?

利柏侯: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到底什麼是心理上的準備呢?對我來講,心理上準備好了,就是能設身處地地體會角色心理上的感覺、把自己變成那個狀態。例如說,我扮演一個病人,患病這件事對這角色來講(對說對任何人來講)是一段很痛苦、很艱難的歷程,而我應該怎麼去體認那樣的感覺?

《愛滋味》裡的愛情跟疾病有很大關連,而電影探索的疾病,又是與情愛生活極其相關的愛滋病。就你個人來說,如果因愛染病,你會選擇怎麼繼續自己的生活?

利柏侯:如果真的染上愛滋病,我還是會繼續我的性愛與愛情生活,當然我會從事安全的性行為;不是愛滋病患者,我也會從事安全性行為。我太喜歡性愛了。



我是一九八四年出生的,《愛滋味》影片開場,一個嬰兒出生的時間也正是一九八四年。我在這部電影裡演的,雖是一個在一九八四年時候,已經跟現在的我年紀相仿的年輕人,但是事實上,我扮演的角色在那個年代所具有的感受和遭遇的情況,對我來說太具衝突性跟震撼力,演出的過程裡,我覺得自己更像那個初生的嬰兒。

《愛滋味》涉及許多關於人生與愛情的探問,演出這部影片之後,你自己的人生觀、愛情觀有沒有什麼改變?

利柏侯:關於愛情的看法,我倒沒有太大改變,但是對於死亡,我有非常不同的看法。這部電影的最後一場戲是在馬賽拍的,拍完以後,我馬上從馬賽趕到巴黎,接下來有十五天時間在一個短片裡面演出。那部短片幾乎都是夜晚的戲,我們在晚上工作,我沒有太多時間去想與《愛滋味》有關的事情。等到影片後製完成,我完整地看到《愛滋味》的最後呈現,才有時間停下來想想這部影片對我帶來的影響。



關於死亡、生命,還有失去心愛的人的情緒,我有不同的體會。

對愛情的看法呢?

利柏侯:愛情是很重要、不可或缺的,不管是一男一女或是兩男、兩女之間的愛情都同樣不可或缺。同時,愛情的另一面也就是生命,如果沒有我父母的愛情,也不會有我的存在。如果沒有愛戀的人,生命也沒有需要我重視或是在意的事了,對我來說,愛情就像生命一樣重要。


在《愛滋味》這部影片中,你最喜歡哪個角色?是你自己扮演的這個角色嗎?

利柏侯:米歇爾.布朗在片中飾演的醫生Adrien這個角色,我覺得非常有趣。他是一個男同志醫生,而且是個占有慾很強的人,Manu生病之後,Adrien不願讓Manu的舊情人Mehdi來看他,心理狀態非常有趣。警察Mehdi的角色也很有意思,事實上,在一九八○年代,一個阿拉伯裔法國人當上刑事組組長並且發展同性戀情,是非常特別的。

你提到警察Mehdi的族裔,其實《愛滋味》也約略觸及法國境內的種族問題,你自己對於相關的爭議有什麼想法?

利柏侯:我想我們還是不要談論政治,因為現任總統薩科奇的關係,我自己也不是很喜歡目前法國的政治情勢,如果要討論政治問題,我們大概得聊到明天早上。但是基本上,我認為薩科奇賦予警察權力、希望把已經在法國居住十幾二十年的移民驅趕回自己的國家去,這樣的手段在未來會引發什麼爭端真的很難說。

《愛滋味》裡,演出挑戰最大的是哪一場戲?

利柏侯:這整部電影對我來說,最難揣摩的部份,是Manu這個角色自始至終對生活保有很大的欣慰感,總是笑臉迎著生活,即便在逆境中亦是如此。但就拍攝來說,最難拍的事實上是溺水那場戲,那天我大概在水裡耗了八個小時,拍攝結束時已筋疲力盡了。

那麼,演出最滿意的一場戲呢?

利柏侯:就是Manu重病在床,姊姊來看他的那場戲。拍攝當天天氣很好,演員相處也很愉快,飾演姊姊的那位女演員一直跟我搞笑、講笑話,雖然我演的是重病的人,但現場輕鬆的氣氛使工作非常順利,那場戲只拍了兩個take就完成了,成為拍片回憶中最愉快的場景。


拍片過程裡,跟導演泰希內的合作有沒有特別讓你印象深刻、值得一提的事件?

利柏侯:泰希內導演在法國影圈非常知名,他的風格一直非常冷靜、非常精準,是個不苟言笑的人。工作過程中,演員或工作人員聚在一起耍寶、開玩笑的時候,導演通常不會加入。但在工作上,他非常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一場戲基本上不需要重拍太多次,就可以精確地掌握到他需要的東西,即便開放給演員自由發揮的空間,拍攝的結果仍能不脫他的期望。

那麼跟《三人冷水澡》導演安東尼‧寇迪耶(Anthony Cordier)工作的狀況呢?

利柏侯:跟泰希內合作的時候,會感覺到這個人背後有很多經驗撐持,寇迪耶則是新導演,和兩人合作感覺上當然有一些差別。不過,每個導演都有不同的工作方式、不同的style,和不同的導演工作,感覺當然都會有所不同。

二○○六年《三人冷水澡》在台北獲得 「國際青年導演競賽」最佳影片,對你是否產生一些影響?

利柏侯:《三人冷水澡》受到許多好評,於我最立即的影響就是泰希內透過這部影片發現了我,才邀請我參加《愛滋味》的選角、甚至參與影片演出。另一個收穫是,跟著《三人冷水澡》在世界各地跑來跑去參加影展,我就不會把中國跟美國弄得不清不楚了(笑)。



事實上,我並不知道《三人冷水澡》在台北電影節得獎,但是不論如何,能在一部電影裡演出,而且隨那部電影參加了坎城影展,在世界各地受到鼓勵,也得到許多獎項,對我來講是很有收穫的事情。但我也常提醒自己,在電影這個領域工作是非常困難的,有一個好的開始當然很好,但更重要的,還是保持兩腳踩在地面上,不去胡思亂想、不帶太多妄想。

從《三人冷水澡》到《愛滋味》,你覺得自己在電影表演上有什麼變化或成長?

利柏侯:除了這兩部長片,我也參加過許多短片的演出,不論影片長短、戲份輕重,參與演出一部新的作品就等於是一次新的成長,能使我一直往前進。



當然表演有一些技巧和方法,比方為了順應角色的情緒得回憶自己經歷過的特別情境,但又不能太清楚、具體地去投入自己的情境,而要保有一定的模糊去抓住那個類似的情感,然後精準地表現出導演需要的情緒。

是不是請你談一下你最喜歡的電影導演和最喜歡的電影作品?

利柏侯:我最喜歡的電影是一九九五年由年輕法國導演馬修‧卡索維茲(Mathieu Kassovitz)執導的《恨》(La Haine)。最喜歡的導演是昆丁.塔倫提諾、提姆.波頓和拍攝《地下社會》的庫斯托力卡。



塔倫提諾的影片充滿拜物主義,而我自己也喜歡時尚,所以很喜歡他的電影;波頓的電影都跟夢想有關係,滿滿的奇幻異境非常吸引我,看他的電影會覺得自己就像個小孩;至於欣賞庫斯托力卡,則因為他玩樂團,而我自己也玩樂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