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電影處長周蓓姬

談「國片影像教育扎根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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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4-03

正當去年輔導金補助的影片《刺青》開出紅盤,國片今年在「台片發春」後展現一個令人期待的爆發力之際,新聞局長鄭文燦卻因處理台視釋股案受到質疑而辭職。鄭局長任內對於電影政策從投資、融資、輔導到教育等層面都有完整的規劃,並在短時間內積極推動。在一年二個月的任期內已經有行政院開發基金投資電影以及電影及廣電戲劇節目的低利融資制度等改善國內影視投資的具體作為。同時,在培養電影人才與觀眾方面,新聞局也推出編導製片高階人才培訓課程,以及堪稱國內有史以來規模最盛大的「國片影像教育扎根計畫」。鄭文燦局長的離職,無疑將讓國內因為新聞局長更替頻繁而體質不良的電影政策再次內傷。然而,這也益發凸顯新聞局電影處地位的重要。

新聞局電影處周蓓姬處長自九十一年上任以來,她感嘆「賠了青春跟健康,」但也讓電影相關預算從一億元大幅成長到五億元,使國片這幾年在產量與市場佔有率得以在政府積極的補助下得以逐漸提升。三月二十九盛大舉行記者會啟動的「國片影像教育扎根計畫」由周蓓姬處長一手策劃督導,委由中映電影公司負責承辦。特意選在國人已經漸漸遺忘的「青年節」召開的記者會不僅鄭文燦局長全程與會,偶像明星桂綸鎂、阮經天,《穿牆人》導演鴻鴻與男女主角張永政、李家穎,以及《練習曲》導演陳懷恩也到場站台,並回答現場六十位師大附中美術班的年輕學子關於國片的尖銳問題。周蓓姬處長對於此一計畫重視的程度可見一斑。

這個希望能夠為國內一直缺乏的影像教育開始著力的計畫,除了將針對國小教師舉行四場「教學工作坊」並製作實用的電影教材DVD外,同時也已經自三月起在全國陸續展開「中學生電影研習營」,在各縣市總共將舉辦近三十梯次的電影研習活動,參與的講師包括知名影評人聞天祥、曾偉禎、李達義、吳孟樵、蘇蘭,電影導演與工作者黃玉珊、曾文珍、王耿瑜、石昌杰以及學者與教師陳儒修、林文淇、李玲珠、鄭祿平 、 陳正勳等。每梯次的活動 提供國、高中學生同時欣賞兩部中外同類型的影片,並透過比較與講師的帶領討論,讓學生在短時間內就能夠深入瞭解電影的形式風格與表意功能。另外,本次計畫也將舉辦「尋找明日之星」全國青少年電影創意故事大賽,鼓勵數位時代的青少年以越來越普遍的影像創作媒材發揮創意,創造屬於年輕世代的影像風格。

本期【放映週報】頭條報導特別專訪電影處周蓓姬處長,請她談談「國片影像教育扎根計畫」以及政府整體的電影政策,讓關心國片的讀者對於國內現階段電影教育的推動以及政策的規劃能夠更深入了解。

問:首先請處長談一下國片影像教育扎根計劃的構想起源,這個計畫跟國片政策的關係?

答:我們了解到,世界上電影工業很發達的國家,是非常重視學校體制內的影像教育。是從小基本培養如何賞析影像。譬如像我們學音樂、美術,這種東西我們是要學習的,可是為什麼影像這種藝術卻不需要學習?這個邏輯是不通的。如果你到法國去,法國有很多藝術電影院,常常你會在法國的鄉鎮看到老師帶他們的學生到藝術電影院或國民戲院去看電影,看完電影以後,老師會教導他們說,這部電影的賞析、結構,從美學的、觀影愉悅地來整套教導。法國大概是六千萬人口,他們曾經最多一個人一年要看四到五部的電影。再說亞洲,我們了解到最近韓國影像工業的發達,所以有“韓流”嘛。在三年前有一部韓國電影,叫做《實尾島風雲》,導演叫做康佑碩,我們請教他為什麼韓國的影像工業突然發達起來,成為亞洲的韓流。(編按:此片於2003年上映,打破韓國影史賣座紀錄,突破一千萬觀影人次,南韓人口約三千萬)他說,韓國的電影不僅僅是電影工作者的工作,韓國的影視創作與消費是個全民運動,他們也是很小的時候,在學校就開始接受影像的訊息接受跟賞析的訓練。所以韓國人在影像的創造、處理跟解構方面就是非常的制度化,或是說很先進、深耕在日常的藝術生活裡面。我們一直覺得台灣曾經是一個影像創作的搖籃或者是基地,在70年代也創造了國片大量輸出的風潮,那我們為什麼失去了這些東西?跟我們的影像教育有沒有關係?那我們如果說要發展文化創意產業,又要以電影作為前導的話,是不是應該深植影像結構賞析的能力,從小做起?這是我們第一個想法。



第二個想法是說,在法國也好,在很多先進的國家,他們對於多元文化是非常具有包容性。比如說像法國,電視公司對於歐盟國家的影視產品播出時段會有一定的保障。在法國的系統裡面,有百分之五十是保障給本國文化產品、百分之五十給其他國家文化的額度,在這個文化多樣性中的一半額度又是給歐盟國家,剩下的一半則是給世界其他各國文化。所以在整體的文化多樣性跟本土文化保障上,他們有一個很長遠的佈局。所以像法國的坎城影展、或是其他藝術、設計展,都是導引全球風氣之先,因為他的文化是多元性的。所以以台灣現況來講,我們具有文化多元性的特質,我們是亞洲流行文化的先鋒或搖籃地。所有的流行文化是在台灣先試煉過,才能風行亞洲,不管是歌唱、電視劇、電影,都是這樣。可是台灣本土電影走向越來越狹窄,流行文化的確通行於大眾,可是電影獨樹一格。原因是因為電影的經營跟一般流行文化商品的經營不一樣,電影的經營是需要觀眾實際購票去支持,不像看電視,很便宜,上網路下載音樂也很便宜。可是電影必需要你去戲院裡面支持,所以電影的市場規模從最早的一年120億,現在縮減到50至60億,少了一半。那麼是不是多元文化就很容易被強勢主流文化所取代?大家的第一選擇變成強勢文化對不對?所以你就必須去培養增強觀眾多元賞析的能力,不然他就很習慣於某一種形式的電影。那如果說大家對於多種形式電影的了解度、深刻度會擴增,眼光會打開,是不是魚幫水水幫魚,同樣就比較能夠接受台灣自己比較不是那麼美式的,或是說商業式的創作格式或內容?



所以只要影像教育能夠深入,比如說從國高中教育開始佈局,這些青少年都是我們國片未來的主力人口,也就是多元文化的主力人口。這就叫做魚幫水、水幫魚。基於這兩個觀念,所以我們要開始做國片影像教育扎根計畫。我們之前曾經做過,是比較屬於小規模的,試驗的結果相當好。我們從今年度開始變成大規模,希望把影像教育擴散深入。這是這個計畫的前因、近因跟執行的背景。


問:在這次的活動中,還有一個青少年電影創意故事大賽,請處長談談青少年創意激發與影視工業的發展關係。

答:這樣的活動就是在倡導全民創作,因為以前影像的設置,電影是最高規格的。比如說一台35釐米的色相機,能夠自動上升下降的,一台要上千萬。可是現在那個機械規格已經降下來了,攝影器材大家都可以找到。你可能買個數位照相機,就有錄影的功能,所以如果要拍個三五分鐘的短片,完全不是難事,變成大家全部都是影像創作者。人類文明最初是結繩記事,或者是不記事,基本上沒有記事的概念。三千年以後有了文字,於是有文字記事,用文字去敘述環境。數位時代開始後,又回復到影像記事。所以以後讀歷史就是用影像去讀歷史,而不是用文字去讀歷史,就不叫罄竹難書了,以後叫罄“digital”難書。現在科技產品唾手可得,所以小朋友就有很多的創意,在網路的時代都可以叫全民新聞、全民影像,相機拿出來就可以到處拍。那電影跟這種影像的界線就越來越模糊,總有一天會變化到我們不可想像的地步,所以這個時候我們要趕快積極來運作。我們要成為亞太地區創意運作的發源地,我們不敢叫重心,但至少是個重鎮可以吧?以長遠來講的話,我們應該積極佈局,所以青少年影像創作的激發也是在這佈局裡面。

問:影像教育的推廣是否也需教育部的合作?影像教育預計從哪個教育階段施行起?

答:再把影像教育的政策往前追溯的話,關於這樣的想法的成形,我們在93年曾宣布過「十大電影政策」,那是林佳龍局長任期間。當時請了很多學者專家組織成「電影政策檢討與推動委員會」,在那裡面就討論過影像教育這個議題,大家都認為這個議題一定要實踐。所以從民國94年開始,我們就陸陸續續在做影像教育的部份,例如影像教育教師工作坊有做過若干個,但是沒有現在這麼大規模企劃地來做。之前我們也找過教育部、教師聯合會,也請過一些學者專家就這個議題討論。事實上已經獲得教育部的支持了,教育部是樂觀其成,而且教育部表示現在的小學課程設計是全人教育,所以會有一個通識教育的課程與固定時數;從小學開始就有了,有的時候會教美術、公民,或者是教民主素養、文學賞析、詩詞歌賦。這個課程可能一個學期會有二十堂課或是四十堂課是交給學校自己去處理,學校可以自由決定要教什麼。所以在那個課程裡面就可以安排兩個小時到四個小時,是叫做影像賞析。所以我們那時候就想說,我們一定要培養種子教師,種子教師在學校裡面就是可以去設計影像課程的老師,這些老師就可以說我來教大家怎麼看一部電影,然後去討論。種子教師的培訓過程中,我們會有很多系列的課程了解什麼叫做影像,什麼叫藝術,什麼叫做達達主義,什麼叫做普普主義,等等的與視覺藝術相關的背景知識。希望如此一來,他就能很有系統地告訴學生什麼叫聲音,什麼叫影像,什麼叫做背景,什麼叫做長鏡頭、短鏡頭、剪輯,一系列的去佈局。



那這樣的課程事實上是與教育部討論過,也都開過會協調,只是最主要是說,教育部把課程空間交給你,你要怎麼規劃內容?這還是新聞局的事。所以新聞局從現在開始就是有系統的來規劃這個課程。這次的國片影像教育扎根計畫中有一部份是教學工作坊,就是要培育種子教師,課程內容會包括,譬如說了解什麼叫做電影,然後要怎麼樣去導讀電影,同時會有配套的教材,這個教材也許會安排八到十部的電影,然後由新聞局負責採買這些電影的公播版權,做成光碟,連同教材,全部送到學校去,就由種子教師去施教。這個課程是深植在小學教育,國中跟高中學生本身已經了解影像了,至少都看過電影,他們本身也有自主性了,所以這種方式不一定合適。所以我們策劃的是讓青少年跟著導演或者演員、電影工作者進戲院去看電影,然後再來討論,這個叫做全國中學生影像教育的電影研習營。


問:南韓電影工業的興盛同時配合了政府對於本國影片映演的保障廳數,在台灣時常遇到國片上映廳數少映期短,甚至在大台北地區以外的戲院不願意上映的情況,如果要使觀眾更容易觀賞到國片的話,應該有什麼樣的政策?

答:現在不是因為戲院願意但是沒有片子,而是戲院不願意上映國片,因為戲院要生存呀。我剛不是講嗎,市場規模從120億掉到60億,縮減了一半,很多戲院都倒了。台北市的戲院是非常密集的,全臺灣的票房,台北市一票,等於全台灣一票。就是說片商收回兩塊錢,有一塊是從台北市收回來的,有一塊是從全國收回來的。所以大台北縣市是沒有問題的,即便是桃園或是三峽那一帶,很方便可以到台北來看電影。現在問題是外縣市,外縣市只有老舊戲院,他沒有辦法經營,青年人口流失,老太太老先生都看電視,不會看電影。那你說好,我戲院365天不經營,我就只經營一天來放國片給你看,那請問國片的票房足夠支付他的水電、瓦斯、營業稅等支出嗎?那是不符合任何實際的。其他的管道的話,你可以看DVD阿,因為我們現在不限制說什麼叫看國片。即便說是看DVD,對國片來講他還是有收入,他轉售版權嘛。問題是你要觀眾進戲院看電影,那是要造成主流,就是說,這種東西是相輔相成的,所以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要養成大家願意到戲院看國片的風潮,同時製造業要積極去製片。



記者會上不是有學生發言說,台灣導演拍的片我們都看不懂,那你也要有導演去拍大家看得懂的電影啊。這是另外一個問題,導演拍看得懂的電影,跟拍大家喜歡看的電影是兩回事。商業電影是多麼困難,你們都講說導演要拍一個大家比較喜歡看的電影,你認為這件事情很簡單,錯。不然我20年國片早就起來了,為什麼?台灣沒有商業電影人才阿!你看任何一部好萊塢電影,前五分鐘一定是高潮嗎。高潮是什麼?銀子砸出來的。然後他有情緒嘛,比如說幾個波段會有一個事件,最後一定有個大決戰,不然就最後大悲劇,不然就最後大驚奇,對不對?這種東西是需要有工業化的水準才做得到,你單一個編劇怎麼可能辦到?好萊塢迪士尼光是畫分鏡劇本的就雇了一百多個人,整天閒閒沒事做就是講故事給大家聽,閒磕牙磨創意,每個人少,要三萬美金,你要花多少銀子去養這些人?沒有工業基礎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現在新聞局就是在做這個,就是到底要製作什麼樣的電影?做到這個電影讓戲院願意把門打開歡迎你進去。你一天到晚怪政府說,戲院不放國片,那戲院放國片,小貓兩隻,蚊子三隻,它怎麼經營呢?所以全部靠政府補助嗎?假如說政府補助,一天一萬塊好了,他營業額好的電影一天也許就收兩萬塊,為什麼要演國片?你要從戲院經營者的角度看問題,這樣才能夠解決問題嗎。



所以我們國片政策還有第三期還沒有推出,因為那是非常難推動的。在台灣各個縣市可能有閒置空間或者老舊戲院。假如地方政府願意徵收或是給予補助,只要有國片你就演。這樣的小規模映演地點全台灣現在經營最好的形態就是台北光點,那我也跟黃文英談過,她說她非常有興趣幫忙我們這一塊,但問題是她只負責去經營規劃內容,可是你必須把每個映演空間改變成像台北光點,都需要好多錢,這個錢從哪裡來?新聞局的預算裡面,我到底是要把所有的錢拿去拍電影,還是拿去蓋戲院?這裡就有分配的問題。所以我們就說好,假設說有一個地方政府,譬如說像胡志強市長,或者是說陳菊市長這種地方首長,他們其實蠻有文化素養,也很有體認,他可以提供一個空間,然後設定交給私人團體去經營。或許新聞局跟地方政府都出一點錢去改造它,新聞局比如說改造硬體設備,提供放映設備、視聽設備,那桌椅、防火設施這類的,就請地方政府做。在我們的國片計畫裡面,這是第三步,是比較長期的。所以我們現在的處理方法就是,我如果要去做到每個縣市都有國片戲院可能要花三十億,以每一個縣市花個一億來講的話,不然省一點二十億好了,再打個五折,十億。可是我如果沒有十億,我要怎麼做?你就坐以待斃,等到有錢再做?不可能嘛。所以我們就要想方法,反正這個計畫就是需要映演空間,我就用現成的空間。可能是學校或文化中心,或者是民間的私人圖書館,或是像誠品這種書店,都有視聽空間,反正我就去做。你沒有放映設備,我就租。再不然我就用DVD放,反正總之我能夠做就對了,就讓這個活動不斷在各地方開花結果。你總不能夠坐以待斃吧!我們電影處做事從來不是以坐以待斃的方法來解決,你瞧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我們總有想到辦法來做,這個叫第三步。久而久之,看電影就變成一個習慣性的活動,我每個禮拜五、禮拜六,我就有這種活動,那大家習慣就去看,然後就跟導演或演員會談,久而久之就會影響風氣了。

問:除了目前已施行的高階人才培訓課程、影像教育扎根計畫,以及國片映演空間的設置三階段政策外,新聞局接下來的電影政策走向是?

答:新聞局最近程的電影政策是製作輔導,市場行銷,參加國際影展,電影政策這就是輔導金的部分。然後再往上游做人才培養,像今年度就做三個最高階人才培訓,包括導演、製片的培訓課程。下游的話,我要從教育扎根。在工業的部份,我們未來還要成立類似國家電影委員會的組織,要成立國家電影文化中心,要蓋片廠,所以我們是從同心圓,最堅固的核心再不斷往外擴散,一系列的政策規模是越往後走越大的,最核心的現在正開始。新聞局從一億多的預算到現在快五億,我們不斷的在爭取資源,在做這個佈局,這個過程你非常不簡單。因為你要去說服所有的人幫你增加預算。要政府把預算簽給你,完了後要去立法院說服立委們把預算通過,不斷地寫企劃,不斷地溝通。我們從91年一億多的預算成長到現在五億多。我們預算規模成長五倍,你看中央政府哪一個部位可以做到像我們這樣子的成長?真的太辛苦了,任職電影處長這五年,我賠了青春跟健康,接下來可以換人做做看,也許有新的想法、新的概念,可以更加的活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