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與行動力兼具的女影大師-
專訪芭芭拉‧漢默導演
身為台灣女性影像學會的工作人員,在參與進四到五年的女性影展工作下來,每年影展都會有許多重量級的女性影像導演,芭芭拉‧漢默導演是至今讓人印象深刻的一位。不只在於他專業高超的影像、充滿驚奇的意象,而包括了她的為人處事待人的態度,在幾天的相處裡面,導演對人和善的態度讓每位與她合作的工作人員,感受到細心的問候與對人的尊重;而導演對文化的觀察,從到處走訪故宮等美術館與詢問邱妙津有無英文的文本出版,即可看出導演對拜訪相異文化與國度裡,對知識、文化、藝術的關注。
芭芭拉‧漢默的作品一直如他本人,對身體皮膚感的影像接觸與對智性、智慧的觀察和剖析,芭芭拉‧漢默在訪談中提及對資料保存(Archive)的重要, 而導演的作品同樣像資料庫般幫觀眾整理、保存、篩選、再現經典的女同志影像創作。從這次放映的《歷史課》本片,即可看出導演以戲謔、幽默,但又反諷的方式來再現從資料庫找來的老膠捲紀錄影像,導演當初會用直接裸露的女性胴體或女女版的性愛畫面,有很大的原因乃在於1969年石牆事件發生之後,導演想到更多的女女版影像畫面,其中當然包含裸露的性愛場面。當然對同志議題的關注,是導演作品當中非常主要的題材類型之一,如《在南非出櫃》與早期數部的《芭芭拉漢默七十年代短片集》、《硝酸鹽之吻》等都看出導演對女同必須放在公領域討論女性情慾的可能性。
芭芭拉‧漢默對知識的獵取、對智性、藝術的熱愛,到反戰、人道主義的關懷,在導演近幾年的作品如《另類、愛人、同志》、《櫃中女人》和《抗戰樂園》等作品,又讓我們看到了導演不只對於同志題材精準的詮釋之外,也還有對於性別與其他領域的涉獵和融合,如《另類、愛人、同志》和《櫃中女人》皆是透過資料的再現和論文式探索,而找到了關於曾是女同志藝術家作品中的女性藝術再現,《抗戰樂園》更談論了從藝術家馬提斯和哲學家班雅明當年在希特勒時代的被壓迫與逃難的過程,導演並進而揭露了戰爭背後、男性藝術家背後的女性身影的故事,並進而對動亂世局的反省。
總之,情慾裸露在芭芭拉‧漢默的電影中,卻具有深沉的階級和政治意識,她的作品一直以性別運動和反戰議題為主要關注的題材,從實驗、紀錄多元的形式出發,多為邊緣人發聲,偏重媒材實驗、繁複形式創作有助於強化其政治性。聲音和影像編織與對照組的運用,更見驚人的蒙太奇效果。作品大膽實驗、層次豐富,挑戰觀眾心智,期望藉此引領人們參與社會改造,凸顯並頌揚被社會邊緣化的人物,並述說他/她們不為人所知的故事。
阿嬤級的芭芭拉‧漢默雖已近七十,但仍充滿驚人的活力和熱情,更令後生晚輩敬佩不已,對自我時間的管理和行銷機制的經驗,亦透過工作坊方式與國內創作者進行交流。我想從芭芭拉‧漢默的身上,感謝她的不止在於她對電影藝術的貢獻。更重要的,是身為一個對自我要求期許甚多的個人,在創意和藝術與理想實踐上,她給了一個典範,看待藝術與個人和文化的面向,並且寬容謙卑的態度與教育後進晚輩的使命,不止敬佩而是一個師法的對象。
底下乃針對導演作品當中的幾個面向,創作與個人、性別與影像、情慾與電影等問題,精采內容不可錯過。
1.在文獻中有提到導演在三十歲出櫃,並且開始拍攝電影,這件事情曾讓導演以女同志導演自居來拍電影嗎?有無哪些作品或哪段時期的作品是在這樣的身分認同而發展出來的。如果有的話,是什麼?
出櫃之前我做過一些超8和八釐米的電影,在結婚的時候也學習如何製作獨立電影。這些電影都會在一些超8影展放映,其中一個還得過獎。我出櫃以後整個世界觀就改變了,並且直接地影響了我做的電影。我的世界觀是如何改變的呢?就是生理上全然愛一個女人。女人的身體跟我的相似,當我觸碰她的時候,我增強了我的觸覺,也跟我的視覺做了連結。這就變成了我的美學。美學是什麼?就是我對美的哲學,我拍片的哲學。在女同志策略裡面,每個畫面都有觸覺,因為觸覺是了解我的女同性戀美學的關鍵,而且觸覺跟視覺的關係就變的很重要。這樣螢幕就充滿了感官和感受。心理學家榮格把感受解釋為一種智慧。他把智慧分為四種,這種就是藉由觸碰來認識世界。
2.您的電影可以從很多層面來看,蠻多觀眾需要用更主動的觀察才能了解電影的邏輯,您有何建議當一個未曾見過妳的作品的觀眾,當她第一次看較深奧或敘事邏輯較曖昧的電影。
這個問題可以從第一個延續下來,我們說電影充滿了感官和感受,你在看的時候必須積極的參與在其中,這部電影要求你充滿你的身體。如果你在看的是一部水裡的電影,或者是看無聲的性高潮片段,你就會對自己的身體很有自覺,因為沒有聲音來協助你思考旁白。事實上,你就是自己的敘述,至於有多曖昧,就看你了!它可以是很明確的。人腦有一個很大的中樞管觸覺,而且我們的觸覺有80%來自於皮膚。我的電影就是要跟觀眾分享這個權利,不然就變成我的集權了。在這裡我們也可以談談女同性戀的權力跟男同性戀的權力的不同。男同性戀的權力沒有辦法運用在我們身上,除非我們將自己的性欲視為一種遊戲。但是女同性戀的權力是一種可以分享的權力,至少我們可以協議去做更多的事情。我想要藉由能讓你以生理的方式投入的電影來跟我的觀眾分享權力。
3.導演您的許多作品充滿了歷史感,您如何在蒐集或是捕捉大量影像後,再次回到歷史的、時代、背景的脈絡去檢視影像,並加以剪輯。這些工作是在拍攝的前製階段就想過的呢?還是拍攝後的剪接組織後而來的。能不能跟大家談談這部份的創作呢?
我會盡可能蒐集資料,直到我覺得我不想再繼續收集了。接下來我會把所有的東西都記憶到腦海裡。剪接的時候,我也是憑著自己的直覺和靈感,而不是以邏輯的方式去剪接。我在收集的時候也完全不會顧慮到要用邏輯的方式,到剪接的時候亦然,因為理智是會欺騙人的。智慧是需要的,但是我用的不只是智慧而已。
4.歐洲普遍的電影資料保存/修復人員認為,數位取代傳統的科技潮流是遲早必然會發生的;芭芭拉‧漢默爾身為一個傳統底片愛用者、卻也大量使用數位科技,對於媒材快速被時代被淘汰的命運有什麼看法?
我本身出生在歐洲,我覺得電影的確在衰亡當中。以前8、16釐米的電影幾乎都沒有地方可以放映了,我連自己拍的電影都沒有辦法看。以前曾經有店在販賣二手放映機,現在這種二手店也不復存。所有的東西都數位化,所以唯一會保存這種電影的地方就是影像資料庫。資料庫會保存它電影的原型,也會保留一台放映機,所以它原始被拍攝的形式可以再次被放映。但是他們也會用數位的方式來保存。現在因為有DVD,而且還可以翻成中文字幕,所以變得更容易使用,可是它完全失去了觸覺的部份。現在如果你回去看我70年代拍的電影,你會覺得他們看起來很古老,如果你是以膠片形式看,還是可以生理上被它們影響,那你就瞭解我為什麼要拍這些電影了。我覺得很可惜。我不覺得這只是一個西方的趨勢,其實全球都正朝這個方向邁進。
5.您的電影有許多面向,關於反戰和人道主義的部份,是什麼讓導演有這樣的動力或是找尋相關的題材人物進行拍攝。從女性、性別、同志到反戰,導演您如何看待您自己生命歷程中的影像創作題材主題的改變呢?
只要有男人,就會有戰爭。早期我處於戰爭剛結束的時代,所以看到戰爭並不難。因為權力不是共享的,所以我不知道如果女人當權的話,是不是也會有同樣的問題。不過這就是為什麼我在身分認同、宗教和政治的領域都訴求圓融,這樣才能避免很多的衝突。我們可以同時用軟一點的方式來面對問題,同時保有自己的身分。我已經受夠了世界上有那麼多的戰爭,希望不要再有戰爭,不過現在看起來好像也蠻絕望的。至於我的題材改變,是因為我改變了。如果你拍了50年的電影,你一定會經歷生命的改變,而且對某些領域產生、或失去興趣。基本上,我的作品從一個身體的焦點,轉移到知識的焦點。當我開始拍紀錄片的時候,就有比較多關於思維的頌揚和深入了解。我覺得我早期的電影忽略了這一塊,所以我想要使電影後面的那個導演更完整。現在你看到了她心性的部份,也看到了她生理的部份。
6.導演您的作品產量非常豐富,高達近八十部作品,至今導演其實也到了阿媽級的年紀,您如何讓自己一直保持著和活力和熱情從事影像創作,您認為拍電影和你自己生命有何關連性。
我昨天晚上有說過,藝術是一種活力的來源。我三十歲的時候,在兩年之內就拍了13部電影! 我從來不會去數它們,因為有太多的事情我想談了,像女性的經期、性別、年紀、在攝影機前的女性身體、不害羞地呈現、女同性戀的權力…等等。我的精力已經逐漸減退了,我覺得是因為年紀的關係,還有健康的因素。現在我不想拍電影了,我想要對我的電影資料庫負責。我已經拍了超過80部電影,而且再過幾年我可能就死了,那誰要來照顧我的電影? 我必須找一個地方來存放這些電影,還有我以前所寫過的東西,以及這類的訪問,這樣大眾才能來擷取使用。而且必須是個對女同性戀友善的資料庫,這樣他們才不會把我的東西摧毀。我現在在做的就是訪問不同的資料庫,在美國我已經去看過三個了。大學裡面有,頒發奧斯卡金像獎的美國電影藝術學會也有,所有很多不同的選擇。而這些影音資料庫會如何保存這些電影?會以膠片的形式嗎?還是用數位的方式?如果他們把影片出租,收的租金會去哪?所以多產的導演責任就變的很大。我現在正在結束一部我拍了五年的電影,之後我就要去經營我的資料庫。我依舊有拍片的慾望,但是除了拍電影,人生還有很多事情是我想做的。因為拍電影,我做了很多犧牲,不過這些選擇都讓我很愉悅。我七月要去蒙古騎馬,我來台灣的前一天我才報名的!這裡的活動結束以後我要去越南度假。我覺得拍電影很有趣,但是我也想要有自由,不要想自己是導演,而是一個文化的觀察者,一個想要回饋給一個已經曾經以炸彈、地雷和殺蟲劑摧毀或傷害其他國家的人(導演本身乃美國人)。越戰發生的時候我已經是成人了,當時我是個很活躍的抗議者。
9.不知道這次在台灣辦的工作方導演是否也曾在其他的國家舉辦過,如果有的話,導演為什麼想辦這樣的工作坊,對於年輕的從事影像創作者而言,導演對他們有何話說。
這是一個新的工作坊,過去幾年我被訓練成一個職業的發展者。這個工作坊叫做the Professional Development Workshop,他們給了我一筆錢,稱之為創意資本。他們認為藝術家應該學習怎麼當更好的商人,這就是我的工作坊的重點。如果你想要得到激勵,就應該聽昨天晚上的演講。如果你想要涉獵知識的歷史和資料庫,就應該來聽今晚的演講。報名工作坊,就是如果你已經是導演了,而且想要知道如何讓民眾知道你電影、怎麼使用你的電影賺錢、怎麼作時間規劃、怎麼在你的喜惡之間做取捨、怎麼推廣、如果想要有展覽怎麼去跟別人開口。這些都是我在工作坊裡的一些很實際的技能,而我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我認為能看到一個藝術家學習怎麼當個商人是一件很有益的事情。他能知道如何推銷自己,使用不同的策略,讓自己的事業發展。而不是像梵谷的神話一樣,只能當個落魄潦倒的藝術家,做自己的創作但永遠賣不出去,而且天天沒有顏料可用。所以就是在了解你更全面的這個人,並瞭解人生中有很多事情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