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電影節『青年導演競賽』,全球新銳盡出

臺灣代表【一年之初】導演鄭有傑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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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9-04

影迷期待的年度盛事之一~『台北電影節』要來了!這次放映週報除了是獲邀擔任競賽片『媒體推荐大獎』的唯一網路媒體外,也將密集為讀者安排一系列追蹤報導,其中包含入圍影片介紹、電影作者訪談、觀影心得與推荐指南等深入且具實用參考價值的專題,影展老饕們請密切鎖定近期的放映頭條報導!

在本地非主流電影市場正經歷跌停板的低潮期時,臺灣幾個較具規模且行之有年的影展反而愈來愈呈現蓬勃之象,雖然每年策展單位都得面臨預算遭刪減的困境,不得不喊累哭窮,但不可否認地,這些影展仍不斷地力求突破與建立更鮮明區隔的定位,其中即將於六月底正式起跑的台北電影節,便是大膽朝國際正式競賽影展形態邁進的最佳範例!除了國內導演兵家必爭的百萬大獎競賽外,開放全球新導演報名參賽的『國際青年導演競賽』單元,更是一次網羅全世界優質新視野,競爭之激烈與其中所展現的新世代觀點,都堪稱是影迷與本土業者不得錯過的難得觀摩機會!今年由於首獎獎金加碼到100萬元,因此吸引了世界各地共118部影片前來報名角逐,最後嚴選入圍的12部作品,絕對可以稱得上是精華中的精華!

這次入圍青年導演競賽的影片中,有近半數以上的導演還不滿30歲,雖然在影壇的資歷尚淺,但他們選擇題材的創意指數和運用影像的技巧成熟度都絲毫不遜於影壇前輩,光是觀看記者會上短捷有力的預告片播放,便已深刻地被銀幕畫面所散發的熱力所感染,就像電影節策展人聞天祥老師所一再強調的:『世界電影的未來就操縱在年輕導演手中了!』,六月份這群來自全球各個角落的創作新血將齊聚台北電影節,與本地影人與影迷間會擦出什麼樣的火花,令人加倍期待!至於其中代表臺灣角逐百萬大獎的《一年之初》導演鄭有傑,在聞老師不斷強調非『國家保障名額』的背書下,格外引起矚目;以《石錠的夏天》一片勇奪金馬獎最佳短片獎並入選東京影展,進而崛起影壇的年輕導演鄭有傑,在首部劇情長片《一年之初》中大膽挑戰多段式情節組合,攝影、剪輯與配樂風格都跳脫俗套,為國片帶來煥然一新的亮眼氣象,也難怪影展選片人只看過完成度不到85%的初剪版本,便驚豔不已地毅然納入決選片單中!本期放映頭條搶先在《一年之初》首度曝光完整版前,獨家專訪備受推崇的創作新血鄭有傑導演,除了請他暢談《一年之初》的誕生過程與完成心得外,也將披露他如何從一個非科班出身的『純』影迷晉身為被寄予厚望的市場導演,無論是關心國片的讀者或是有志朝電影之路邁進的熱血青年,都切勿錯過本期深度訪談。

Q1:首先恭喜您的新片代表臺灣入選本屆台北電影節青年導演競賽,可否先請您發表一下『完整版』(註)的入圍感言呢?(註:入圍記者會時導演表現地很緊張,感言也因此顯得有些支離破碎…)

鄭:由於尚未得獎,所以可能沒辦法好好表述,等到得獎了再說。不過這次入圍,給予工作人員和演員相當大的肯定,我覺得這次演員表現很佳,我們在拍攝的時候,我跟攝影師的想法都是以演員為主要考量,攝影師會跟我說:「導演,我的攝影不重要,演員最重要。」所以後來不管是攝影、剪接、音效和音樂都是因為演員好,使得後製因勢利導。因此這片子我覺得最成功的是演員的部分。



問:觀眾目前都還沒有機會看到您的第一部劇情長片《一年之初》,連評審看到的都還是未完成版,但已經獲得影展單位的激賞…



鄭:評審看到的是混音未完成的,也沒有調過光,但是其實已經完成剪接了。



問:整個後製的過程中,您覺得哪個部分是最棘手的?



鄭:我不想用「棘手」來形容。說「挑戰性高」或許會比較恰當,以挑戰性而言,那應該是在做數位中間片時,傳統來說,都是用底片,拍完剪完就套起來,不需做太多的事後處理。可是數位中間片在拍完後要輸入電腦做DI,這東西在國外其實已經很做了好幾年了,可是在台灣是最近幾年才有。我們是在利達的第二部片才碰觸到,每個人的經驗都還不夠,例如我們在DI的時候,有很多東西需要很小心。雖然在拍攝之前會做很多測試,但問題在拍片的時候才會真的遇到。雖然做這個可以幫助片子加入很多不同的元素,可是相對地。我們也得花很多時間來熟悉新的技術,然後這個技術會影響往後的每一個環節,從剪接開始到結束。所以在做DI最具挑戰性,因為大家都沒經驗。



問:可否解釋一下DI是個怎樣的技術呢?



鄭: DI就是所謂的數位中間片,把所有的影片輸入到電腦裡,它的原理就有如你把拍出來的片子一張一張的掃描到電腦中,每一張掃描進去的圖是2K的大小,然後在電腦上會進行剪接的動作,剪接用的又是一套不同的原理,把畫面分割成24格然後再按照已經剪好的24格EDL將這些2K的圖片組合起來,所以我們最後給沖洗廠的是硬碟不是影片,然後把硬碟中的檔案給印出來。這是以前沒有的技術,以前就是用底片,剪完就套起來,做DI的目的就是可以在電腦裡面調光,在電腦裡做一些特效,做一些畫面比例的壓縮,好處很多,可是也會花很多時間。以之前傳統的方式,調光要花兩天工作天的時間。但弄DI我們弄了一個月半,並不是因為我們經驗不夠,這樣的時間算正常,就算你去別個國家做。所需要的時間都是這樣,為什麼要花那麼多時間?因為它可以做的東西太多了。



「數位中間片」,以口語來說,這過程都還是以「數位調光」來稱呼。其實現今越來越流行了,觀眾如果想看這類技術拍出來的片子都會去參考利達所投資的片子,像這部片利達也有投資,其實他們就是老闆。其實觀眾除了要看這部片子的創意的部分之外,也看它在技術上的表現,我們也特別為了DI而做了2.35:1的銀幕比例,那這個比例是好久沒有在台灣出現的,但其實在台灣新電影以前這個比例是主流,那時候台灣重視硬體,可是後來在新電影流行之後大家就流行用1.85:1,也就沒人用2.35:1的系統,也沒有這樣的硬體,所以如果要拍2.35:1的比例就要從國外租鏡頭,費用很高,不過還有一種方法,就是我們這次的做法-在數位中間片時把它拉大,是我們用普通的鏡頭、普通的底片都可以拍出2.35:1的效果。



其實在國外2.35:1的片子當中,有一半都是用同樣的技術,但在台灣沒有人這樣做過,所以我想這個技術還挺被大家期待的。之後,我想2.35:1的這種比例雖然無法成為一種主流,但是可以成為一個選擇,因為我們在一開始要拍片時被告知不能用這樣的比例,因為做不出來,可是當時我們的攝影師是一個美國人,對技術方面的東西很熟悉,他就說這其實做得到,可以利用DI的製作就做得到,且後來經過測試,發現可行。



問:所以基本上你們還是使用1.85的鏡頭在拍?



鄭: 對,我們都還是用普通的鏡頭還有底片在拍,其實《魔戒》(The Lord of the Rings)也是這樣拍的。

Q2:可以請您談一下《一年之初》的劇情大綱與故事構想的靈感來源嗎?

鄭:這故事內容還是那天聞天祥說得最好,他的說法是我說不出來的,他那時候講得最清楚。不過,我再說一次好了,基本上有五個故事,都發生在同一天,雖然有五個不同的故事角落而主角之間似乎都沒有關係,但其實這五個人相互關聯。這五個故事可以獨立觀賞,但五個故事串在一起看完,會出現一個大架構,像拼圖一樣,必須把所有東西都完成了,你才看的到整幅畫。



每一段故事都有它自己的畫面和主線,每一段的主線都截然不同,而且風格也完全不一樣,演員也是。角色各自交錯在彼此的故事中,這段的男女主角可能會在另一段當配角,那一段的路人甲是這一段的男主角。

Q3:為何會選擇以同一時空、多段故事的複雜架構來創作?

鄭:其實這種拍攝手法在國外挺常見的,所以結構本身並不是那麼難,我每次解釋這電影,都會先講結構而不是它的文本,因為結構比較好說,敘述文本要說五個故事,而且我也沒把握說得好。這個構想是那時候去看一個北藝學生的表演而觸發的,他的表演的呈現是同樣一齣戲由不同的演員來呈現,假如說今天演的戲碼是羅密歐與茱麗葉,那可能表演方式就是讓兩個人來演羅密歐與茱麗葉,其他人就在旁邊當配角。然後下一場,雖然是同一齣劇,可是上一場當男女主角的可能會去當配角,然後由別人來當主角。那是一個表演的練習,要讓每一個演員來飾演一下這個角色,同樣的劇本,演員對於角色的不同詮釋會使整個故事感覺不一樣。所以一模一樣的故事有些人演成喜劇,有的人演成悲劇。我看到那些演出,發現演員們表現突出,即使當中沒有什麼帥哥美女,完全沒有,但每個都很有型,角色個性鮮明。看完之後,引發我想以這樣的架構來拍一部片,然後把之前想做的很多東西串起來,就變成這樣。

Q4:畢業於台大經濟系,非本科系卻能年紀輕輕便獲得拍攝長片的機會,這樣的出身對你於投身電影業界是很大的困難或挑戰嗎?

鄭:不會耶,我覺得是幫助,從來不會覺得因為本來學的東西不一樣而感到困難。反而在學校學到的東西和遇到的人,對於我後來的創作有很大的幫助,技術的東西其實是可以學的,我覺得最重要還是電影有沒有內容,形式隨時都可以變,我可能永遠不會再拍這種結構複雜的片子,我可能以後拍片都是很簡單的、線性的模式,我覺得我的背景在於拍電影上沒有什麼障礙,甚至可以說是幫助。



問:所以您是從拍攝過程中學習技術?



鄭:對,我算是一邊拍一邊學。我覺得最感動的是,自六年前開始拍電影,一路遇到很多人的幫忙,不管是別人要拍電影,還是我要拍電影,都會互相幫助。覺得在台灣這些獨立製片的人真的很熱心,真的喜歡電影,碰到我這種什麼都不懂的,並不會因為我什麼都不懂就把我當菜鳥,而是教我。從一開始和葉斯光導演合作,他是攝影師,我幾乎所有的基本技術都是從他身上學的。那些東西只要學會了就是你的,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共事的演員都很優秀。《石碇的夏天》和黃健瑋合作,從一開始拍片到現在有六年的時間,然後拍《一年之初》拍了五年,而期間要是有接MV都一定會找他,他若有演出需要幫忙,我就會去幫他。對我來說,這五年的時間比較好過,因為做幕後的可能都還好,我可以去當兵可以去唸經濟,然後寫劇本。可是對於一個演員來說,要撐五年,還好是他有實力、年輕,還相信我們之後還能做出一些東西來,所以他還撐得住,沒有放棄或變驕傲,他還是保持他那個樣子。我在學做導演的這條路上,教我最多的是演員,要怎麼學習當一個好的導演,最好的方法就是跟好的演員合作,不一定要去跟某一位有名的導演,或是必須先當副導。學習導演這個領域的核心就是演員。這次又碰到十個好演員,尋找的過程很有趣,我跟每位演員的相遇都是一個故事。



問:以一個新人導演來說,取得工作人員的信任上是否有困難?



鄭:還好,因為拍片的主要工作人員就是導演和攝影師,導演最重要就是面對演員,再來就是攝影師跟副導,平常那些燈光助理還有攝影助理也都是聽攝影師的,那其他的人都是聽副導的,基本上這些核心的人物在開拍以前都會做很多準備,所以這些人並沒有什麼信不信賴的問題,基本上大家都是站在同一線的,當然在拍攝時,有些突發狀況會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不過還好,即使我經驗不夠,劇組裡有許多經驗老到的人,所以不怕。拍片不是導演一個人在拍,而是一個劇組在拍。

Q5: 為何您沒有選擇繼續進修電影科系?您對廣大有心從事電影相關行業的年輕人有何經驗談或建議?

鄭: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就是似乎很多還在拍電影的前輩都不是唸電影的,我不是第一個,爲什麼會這樣我也不清楚。之前有一陣子羨慕在學校修習電影的學生,因為對他們來說,資源取得很容易,他們學到也是一套完整的理論,那對我們這些非本科系的人來說,就真的是有什麼學什麼,可是有時候反而也是一種自由,但是它缺乏一套理論,除非你本身就有一套,不然真的會缺乏系統性,但同樣地,要是沒有在學校好好學,沒有學到精神,就是另一種缺乏了…。



如果你已經在唸別的東西或做別的行業,但是你想要拍電影,那就拍吧,我覺得是不是電影科系畢業完全不是重點,只要你自己有東西想拍出來那就拍吧。有人會說,電影是導演一個人拍出來的,那我的做法非常地極端,很多東西我交給別人決定,我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選演員還有攝影師,我只要選對人,就完全信賴他們。我們只要在前置準備時,達到對這個角色大概的共識,至於怎麼樣去詮釋這個角色就由他們去決定,全世界只有一個人知道如何詮釋這個角色,那個人絕對是演員而不是導演,對於所有其他的工作人員包括導演來講,在拍這部片時這個東西都是假的,只是電影,只有對演員來說這東西拍出來最後看到的是紀錄片,對他們來說這是他們的經歷,雖然他們是在「演」,但他們是全世界唯一真正去成為那個角色的人。但是當然我們也知道拍片有很多別的方式,有些人能一個人完成的話就一個人完成,保持他片子的完整度,如果你想一個人完成,你就必須要會所有的事情,對於所有的細節都要了解,很多厲害有名的導演都是這樣,他們對每一個環節都掌控、干涉,拍出來的作品也的確很棒,所以我覺得拍片的運籌因人而異,每個人拍出來的東西都有他自己的好。

Q6:可否談談《一年之初》拍攝資金的籌措過程,您是怎麼說服投資者在國片不景氣至極的情勢下押寶在一個新導演身上,完成這部耗資1600萬成本的影片?

鄭:裡面有輔導金八百萬,不過這部分不是我在做的,是監製在做的。我只管我創作的完成度,我會捍衛我覺得是對的東西,但都跟錢無關,所以很多東西的溝通都可以變得很單純,因為監制很清楚我若要爭取什麼東西,絕對只是為了片子好,所以這次的拍攝過程,創作的部份完全受到尊重。

Q7:這部片無論在影像呈現或是配樂運用上都令人耳目為之一新,可否介紹一下本片的幕後功臣們與影音風格?

鄭:幕後工作人員,噢,好多要談,每個人都很棒,不是客套話。攝影師是一個美國人,不過我覺得他是一個台客~是板橋人而不是美國人(笑)。他是幾年前來台灣的,他有他想要的片,他是紐約大學畢業的,但他在美國拍片拍了一陣子就發現那不是他要拍的,他覺得那只是另一好萊塢,那台灣就真的是靠創意在創作、拍片,他好像有一陣子去了北京和日本,最後來了台灣。在台灣也是待到快要待不下去,沒工作,所以之前都在敎英文,後來他的同學來輔導他拍,一開始兩個人拍一些廣告,然後才開始在台灣做他的老本行。他是一個對技術很熟、很有興趣的人,所以他研究了一個技術就會試著玩它,而且這個技術必須要是針對演員、劇本而產生的,他才會去做。他身為攝影師,是第一個對我說構圖不重要,要把演員的戲拍出來才重要的人。所以有些注意走位習慣的演員會問:「我站在這裡可以嗎?」在大部分的拍片環境下,演員會去牽就。但那個美國攝影師會說沒關係,你就做,我來抓鏡頭,不要因為我去改變你的戲。就這點來說,是蠻難得的。要講這個講不完,你可以直接訪問他,台北電影節的劇情片他都有入圍,裡面有三部都是他拍的。



音效杜哥(杜篤之),這一定要提一下,他這次做的東西會讓你嚇一跳,我不知道一般觀眾會不會有感覺。我跟他一起混錄的時候,寫實的情境他不是用寫實的想法去做。主要是最後要去抓一個含蓄的感覺,不要過頭,點到就好。他會先實驗一些聲音,最後他完成的好像比我們想的都還好。雖然是老電影人,但還是能感到杜哥那種力量~很年輕的力量,像把每一部片當第一部片拍,所以才能持續對於工作的熱情,如果他對電影沒有那股深厚的感情,絕對不可能做那麼多那麼久而且還那麼好。溝通的過程中,我們就像是兩個創作者在談,那兩個創作者基本上沒有什麼輩分之差,這個東西是最愉快的,一開始我有點害怕,但真的把自己的想法講出來之後,就會發現當兩個創作者在講實話時,事情是很簡單的,做出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很幸運可以跟那麼多前輩老師合作、切磋。



林強也是,他這次做出來的東西,跟以前我聽到的都不太一樣,如果你聽過他幫電影做的配樂,就會覺得他深不可測,猜不出他還會做出什麼樣的音樂來,任何東西到他手上都變得有可能。這次在影片的最後一段,需要溫柔的調調,我們的溝通就是用文字、形容詞,因為我不太喜歡拿一段音樂給一個做音樂的人聽,說我想要這種感覺,尊不尊重是另外一回事,但我怕這會造成對他創作的一些限制,所以我都是不斷地用文字在跟他溝通,其實這個過程也會讓自己音樂的感覺越來越明確。這次的音樂裡還有鋼琴獨奏,那是之前沒想到的,其實對於這種東西就是信任。對於林強、杜哥這些創作人來說,他們喜歡新的挑戰,好像挑戰就是他們的水,灌越多挑戰給他們就有越多創意出來,我碰到的都是真正的創作者,所以其實我很輕鬆,要做的事情不太多。

Q8:那演員們在幕前的表現呢?

鄭:黃健瑋是老搭檔,他也是唯一一個我在寫劇本時百分百確定這個角色是他的,這樣的角色可以讓這個演員發光發亮,這個角色也必須由這個演員來詮釋才會發光發亮。其他的演員都是在試鏡的時候決定的,命運是很奇妙的,就是會碰到對的人。像柯宇綸,我之前完全不認識他,在試鏡的時候第一次碰到他,喝咖啡見面,一開始有點互相摸索的感覺,那時候還不知道他要演耗子那個角色,耗子是一個藥頭,賣偽鈔、賣情報,只要是能賺錢的東西他都賣,然而這角色也有屬於他的敏感度,面對他的女朋友和這個世界。其實每個來試鏡的演員都想演這個角色,因為有很多吻戲。不過奇妙的地方在於他的叛逆性~對他的父母的叛逆~對於柯導(柯一正)的叛逆,這也是為什麼我選擇他的原因。果然,大部分的人都對這個角色有鮮明的印象。至於他表演方式跟其他北藝出來的學生不一樣,他將自己完全投入於角色之中,這也讓我見識到了他這種演法,有一種演法是看得出來演員刻意在演,因此看得出來演得好不好;另外一種根本看不出來是在「演」。



至於女角部分,張榕容是我第一個想到的人選,見到她本人之後就更確定我的直覺,我在看《起毛球了》時注意到飾演拉麵店中多話小鬼的這個演員,印象深刻,之後又看了她的一些廣告作品,覺得她變漂亮、變女人了,不過這也是我最擔心的部份,就是怕她太快成熟,我要的是一個女孩。見到她本人之後,發現她的口條和小動作就跟我腦袋裡構想的一樣,就決定這個角色是她。她是我見我最奇妙的一個小女生,沒有受過正統的表演訓練,可是她卻有最好的表演環境,她的母親從事表演教學,隨然沒有刻意培養,在母女關係親密之下是會耳濡目染的,所以其實她會演,只是她不知道而已,而且搞不好如果她知道自己會演,就無法那麼美了。我要的不是她在廣告中的「表演」,而是她很真實的東西,所以我給她時間,並且引導她將她表現出來,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Mos(莫子儀)很早就開始演戲了,他飾演過一個戲中戲導演的角色,那個角色其實六、七年前我就已經拍過了,所以這次我不打算再拍同樣的東西。我其實一直很想跟Mos合作,他是我看過最認真的演員,甚至比我還要認真。例如我要拍一個他們四人背對著攝影機的鏡頭,我為了節省時間,就在他們不知情的狀況下拍了他們很自然在聊天的樣子,不過事後才發現背影不一樣,有誤差的地方,很多時候是他提醒了我,像是角色狀態等細節,這也顯現的他對角色的執著,我相信所有演員都要為自己的角色負責任、去爭取-並不是去爭取戲份,而是去爭取觀眾對這個角色的愛恨、注意力,畢竟演員是跟這個角色最沒距離的。我跟這些演員都是平輩,應該要讓演員們盡量做他們想要嘗試的東西,這樣戲才會好。


接著談庹哥(庹宗華),他是個經驗非常豐富的老手,可是卻完全沒有一點架子。當他面對導演的時候,他就是一個專業的演員,絕對不會遲到等,或許這對他來說,都是基本的,可是這也表現出他非常敬業的態度。我想,和他合作的年輕演員都可以從他身上學到一個演員應該有的條件特質。我覺得跟演員互動就像是在跳探戈,他退我就進,我退他就進,這就是默契。



高英軒是我第一次合作的演員,他演完之後,工作人員就問:「這演員哪裡找來的,好厲害!」我知道這個演員,是因為他曾經是黃健瑋的學長,有「北藝一哥」之稱,我馬上就知道這兩個人一起演對手戲一定會有火花出來,他們演的角色是泰北孤軍後裔,他們從很早之前就開始在準備,歷時很久的努力,我相信他們兩個都對角色投入非常深,因為他們一定要把自己完全壓進角色之中才有辦法詮釋。我把其中一場他們兩個最重要的戲放在最後一天拍,所有的人,包括攝影師、副導等都知道那場戲很難演,所以我也預留了一些時間給他們做準備,而且不只難演,也難拍,因為我要在白天拍出清晨的感覺,每天只有五分鐘的清晨是不可能拍的,所以勢必要用其他的時間來完成這場戲,我們選擇的方法是近距離打大燈在演員身上,在花蓮夏天白晝的海邊,攝影師還交代他們絕對不可以擦髮膠,因為這樣會燒起來,而且在戲裡面是冬天,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還是把角色演活起來了!



導演與演員的關係,是有點像情侶一樣親密。要完全信賴,有默契,一定要有愛。如果導演不愛這演員,怎麼可能讓觀眾愛上他。要講演員我可以講一整天(笑)。


每個演員都是我的寶貝,也是攝影師的寶貝,沒有他們就無法支撐出整部戲。我女朋友一開始覺得我和演員,不管男女,互動太過親密,每次見面抱啊親的,但看完第一次試映之後,她終於可以了解為什麼。

Q9:可否談談您個人最崇拜的導演或是影響您作品風格最深的影片?

鄭: 我個人最崇拜的導演,是枝裕和。我每次看像是拉斯馮提爾、奇士勞斯基,都會有強烈讚嘆的感覺,心頭會感謝他們做給我生命兩個小時的美妙。但,是枝裕和是我觀影後會愛上的導演。我看過他的《幻之光》、《下一站,天國》與《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幻之光》是他第一部片,剛入行就拍難度如此高的電影,一旦錯了就不用再混了。所以那是他的第一發也是最後一發。厲害的地方就在於,他非常的堅持,他每一顆鏡頭都是等太陽自然光等出來的。可能等兩個禮拜只拍了一個鏡頭而非一場戲。天與地必須要到位,才可開鏡。不知怎樣的條件可以讓他這麼搞,能的話大家都想。我想一定是個賭注,也不知道需花多少錢,冒著信用破產風險,決定做了就把命交出去。如果成了皆大歡喜,萬一做出來漂亮但沒感覺,可能就殺頭了。但是他敢賭出來,表示深信自己是對的,結果做出來真的美。



電影就算再漂亮,若無法感動人心,那東西就不美了。感動深入心底的話,隨便一個構思構圖都會很美。因此我非常佩服他做了一般導演所不能,厲害!有勇氣。真的很了不起。



看第二部《下一站,天國》的時候,就愛上他了。這部比起他其他作品,是比較單純討好。但他就靠這樣的故事角色,把其對人與電影的愛的意念傳達出來。他的電影,第一次看是佩服,第二次看是愛上,第三次看是《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心就已經跟著他走。這題材真實發生過,主要演員又是小孩,非常具挑戰性。從他其他部片,知道他是個是個善良的好人,但在這部戲裡頭,很容易傷害到演員,他如何在導戲時不去傷害演員小朋友,不去傷害真故事裡的真實存在、已經長大的那些人,需要很多技巧,讓演員在安全的環境發揮演技。



有這一路鬼才導演如拉斯馮提爾,可以拍完精采的歐洲特快車後繼續拍別的,但是枝裕和,是比較屬於東方導演固有的特質:含蓄、安全,日本導演尤其。就算顛覆之作也是安全。也許這是無法突破,脫離不了原生環境的影響。我可以很可定地說,奇士勞斯基,是枝裕和,還有葛瑞荒木的《神秘肌膚》給我一個啟發,也許有時不要那麼安全地往前跨一步。電影中有些鏡頭,我也擔心是否會造成演員小朋的傷害,但最後我發現專業的導演及團隊,是不會傷害演員的。那真是一種藝術。那個專業強烈感動我,是種態度,與預算無關。

Q10:影響《一年之初》影片風格最大的電影是哪一部?

鄭:很多。影響比較大的,我們有參考史派克李的《二十五小時》25th Hour,包括底片的沖法,攝影機的用法等等。當初擔心是否構成抄襲,攝影師就說,你以為他是第一個拍這個鏡頭的人嗎? 我跟你講,先前誰誰誰都拍過這鏡頭,每種鏡位都有人拍過(笑)。其實《一年之初》後來拍出來,跟《二十五小時》感覺完全不一樣。只會有些鏡位相似,但其實《二十五小時》已經變成我和攝影師的溝通平台。主要是沖片的方法。如果說哪一部片影響較大,《計程車司機》這部片影響很大。如果看我以前的作品,《私顏》(BABYFACE)和《石碇的夏天》,普遍評價都說女性化,因此我常被誤認為是gay。但這次,《一年之初》裡頭有一股擺脫不掉的男性味道,可能是男性演員比例太大。那這股味道是受了《計程車司機》的影響。有天晚上我和我哥一起收看《計程車司機》,看到一半我哥突然說,你什麼時候可以拍一部兄弟兩人半夜一邊喝酒一邊看的片子?



我以前拍片比較偏向:「我要拍什麼?我應該拍什麼?」而不太在乎自己洗不喜歡。當然片子我自己拍,我會喜歡,但同樣主題如果給別人拍,我還會一樣喜歡嗎?因此我心裡打了個問號。事後我發現我喜歡一些男生的東西,比較硬的,像是《教父》或者《無間道》,擺脫不掉的。這次我開始在乎自己喜好。我喜歡的我才要。 一開始這樣思考了之後,才發現自己有受到《計程車司機》的陽剛味影響,包括勞勃狄尼洛,我想多數男生的成長過程都有受到本片影響吧!



問:感謝您接受這次採訪,我和所有影迷都非常期待《一年之初》在電影節的首映,也祝福您在這次電影大獎項目有所斬獲!



鄭:謝謝!我也非常期待各位觀影後的感想與心得。



(訪談內容感謝中央大學電影研究室與陳映廷小姐協助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