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滾‧電影‧夢──《海洋熱》導演陳龍男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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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6-23
  • 艾爾

去年一部以『海洋音樂祭』做為拍攝題材的紀錄片《海洋熱》,意外成為觀眾迴響熱烈的影展熱門片,不但獲邀到國外參展,還在完全無宣傳預算與院線經驗的情況下,純粹應觀眾要求,在台北光點戲院擠上了一週檔期,雖然比起近期在首輪票房大放異彩的《翻滾吧!男孩》、《無米樂》,《海洋熱》沒有機會踏入市場挑戰更主流的觀影族群,不過僅僅靠著影展傳出的口碑與 DVD 的發行,就已經悄悄地累積了一股從地下浮現檯面的擁護勢力!

即將赴美攻讀電影製作的年輕導演陳龍男,憑藉著《海洋熱》的熱烈口碑,去年再度前往『海洋音樂祭』為《海洋熱2》尋找題材,續集將以更深入且多元的角度呈現地下樂團的理想、搖滾樂迷的狂熱、以及 04 年『海洋音樂祭』對社會與當地居民的象徵意義!趕在《海洋熱2》正式問世以前,本期放映週報特地專訪了陳龍男導演,邀他暢談年輕電影人自製自銷的艱辛道路、對臺灣地下樂團的獨到觀點以及放眼未來的電影夢,從這位熱血沸騰為電影理想打拼的青年導演身上,我們又一次被宛若片中樂團『不輕言放棄』的搖滾精神所打動!

──會持續選擇『海洋音樂祭』做為紀錄片的題材背景,是機緣巧合、是對搖滾樂的熱愛、還是純粹想捕捉熱情吶喊的青春本色?

陳:其實一開始都不是為了那麼偉大的動機,紀錄『海洋音樂祭』當時對我而言純粹只是個可以賺錢的 case 而已,然而之後的發展完全在我的預料之外,接觸到這群對音樂充滿狂熱的樂團,才發現這群年輕人做音樂的認真、奮戰態度,和我們這些獨立製片工作者在精神上是類似的,也才開始愈來愈對他們感到興趣,其實拍攝《海洋熱》前我根本不是搖滾樂迷,這群在地下樂團玩音樂的青年之前對我而言,甚至只是群製造噪音的激進份子罷了!

接到這個 case 是台北縣政府找上的,他們舉辦『海洋音樂祭』多屆迄今,覺得其能量已經到了有被紀錄下來的必要,其實第三屆就已經找人開始紀錄,我則是負責第四屆和去年的第五屆(《海洋熱2》的題材 ),當初我在規劃這部紀錄片時,就不希望它只是一個演唱會過程的呈現,所以在開賽前幾天,我們就已經開始紀錄了某些樂團的訪談與採排過程,一路下來我們鎖定了幾個最有希望進入決賽的團體,當然也找了幾團所謂的『對照組』,結果竟然是『對照組』進了決賽,一些原本被看好的團體反而與獎項無緣,過程中就是充滿了類似這樣的意外或是驚喜,自然而然地豐富了這部紀錄片的戲劇性!

簡單來說,從一開始的接 case 心態演變到後來對題材的認可,我已經是用完成自己作品的角度來處理這部片子,投入的心力與資金已超越原本想賺錢的目的,比賽當天為了保險起見,我還額外請了三個攝影師和兩個收音師確保不會 lose 精彩畫面,加上後製期拉長到將近半年,經費其實超過縣府給的 50 萬預算。不過我還是非常感謝台北縣政府的新聞室主任廖先生,他算是炒熱『海洋音樂祭』的幕後推手,他也給予我拍攝這部作品相當的自由度,讓《海洋熱》可以擁有自己的生命,而不只是一部官方歸檔用的幕後花絮紀錄而已,當然觀眾對這部片強烈的迴響,也是縣府再次找上我紀錄次年音樂祭的主因。

──除了樂團陣容外,《海洋熱2》與第一集最大的不同處會在哪裡,紀錄手法上會有變革嗎?

陳:會有相當大的不同,這次除了樂團台下生活的捕捉外,我還試圖採訪了包括樂迷、工作人員以及當地居民對音樂祭的想法,包括這次揚名海外的設計師蕭青陽先生等,很多人都會到『海洋音樂祭』,我希望藉由更多元的角度與採訪對象探討這個活動的意義與影響力。不過後來發現,這一集裡對樂團的呈現還是最有力的,例如這次還會有『夾子大樂隊』的復出表演等,但假如把重心全放在樂團身上,又會顯得和第一集太過相似,所以目前的後製過程我面臨了一些瓶頸,一方面要讓續集玩出新意,另一方面整合多元觀點的討論又容易顯不出重心主軸,只能說我目前還在努力為呈現出令人耳目一新的《海洋熱2》奮鬥中,這次需要克服的挑戰或瓶頸比首集更多!

──可否談談《海洋熱》第一集院線上映與 DVD 發行的行銷經驗?有專門負責行銷的工作人員或公司支援嗎?最後為什麼會由『角頭音樂』出線發行本片 DVD?

陳:由於這是我第一次有作品獲得大眾的迴響,而我過去只有參加影展的經驗,所以在行銷方面我確實只是個生手,加上我並沒有能力聘請或委託所謂的行銷專人推廣,所以多數時候都處於被動的狀態。當初本片在台北電影節獲獎後,由於剛好時間點與『海洋音樂祭』十分接近,所以角頭音樂就找上我洽談本片的 DVD 發行權,作為當時地下音樂熱潮的反映產品之一;光點戲院找上本片也是在台北電影節傳出佳評後,剛好與當時在北市院線反應良好的兩部紀錄片《跳舞時代》、《歌舞中國》搭配,組合成一個以音樂紀錄片作主題包裝的影展,由於《海洋熱》當時並未在首輪院線有放映的機會,在獨家上演的觀眾熱烈反應下,《海洋熱》後來又爭取到一週單獨放映的檔期。

──看到近期紀錄片如《翻滾吧男孩》、《無米樂》在院線上映開出亮麗票房,是否給了您將作品推上商業院線的信心,對於《海洋熱2》在台灣的播映形式,或是影音產品發行的行銷宣傳管道,已經展開規劃了嗎?會循第一集的模式,還是有意走前述成功例子的路線?

陳:看到最近幾部紀錄片在商業院線上的成功,我確實很羨慕,一方面也對自己的片子當初沒能走這樣的道路感到可惜,所以從《海洋熱2》的籌備初期我就已經開始規劃它上院線的道路,從一月份《海洋熱》官網上線開始,匯集影迷為影片的上映鋪路,不過由於影片的完成度比當初預料地要慢,加上第二集的命題較首集來得嚴肅,不單單集中於樂團的熱血與最後的得獎歷程,我們也還在研究它上院線的商業賣點,第二個變數是我八月份就要出國留學,所以以我為主的宣傳勢必得再往後拉。我們目前的計畫是先觀察本片在今年『海洋音樂影展』首映的觀眾反應,再決定影片是否走院線或會以多大的規模放映,我覺得這需要從長計議,也不排除採一、二集同步上映一張票價的模式!不過一切都還得等片子完工後才能確定。

──您會親身投入影片的行銷工作嗎?對您而言這會是比創作更為艱鉅的難關嗎?還是您認為創作過程中就該考量到行銷途徑,兩者密不可分?

陳:我覺得這還是得依據每個人的能力而言,不過純粹就分工的角度來看,我還是認為創作者和行銷者應該分開,創作者就是應該專心地致力於創作,當然這是理想的狀態,以臺灣目前的市場和環境來論,的確無法分工地如此明確,像蔡明亮、林育賢或是顏蘭權這樣停滯創作多時,全省走透透以為了推廣自己的作品,雖然有它的效果,但終究不是個健康環境的反映,對於近期紀錄片竄起的現象,對國內電影工作者當然有鼓舞的效果,但離健全的電影環境還有一段距離,台灣的劇情片票房假如依舊起不來,或是沒能繼續發展出強勢的製片發行公司,來分擔創作者的行銷壓力,最近幾部紀錄片的成功還是只能以個案論之,很難就此視為景氣的回升或健康的環境。

──可否用幾句話形容目前臺灣地下樂團的精神或特色?就您這兩年來實地深入紀錄的觀察,您覺得他們遇到最大的瓶頸為何?

陳:好難回答啊…!其實臺灣的地下搖滾當然是比流行樂壇更豐富且具多元性的,但是很可惜的是,我一直沒有看到像『交工樂隊』這樣風格鮮明、態度直接、用心在傳達客家文化等反映社會符號的樂團。參加過多個臺灣的音樂活動如『海洋音樂祭』、『春天吶喊』或『野台開唱』等,我對地下樂團的成長確實有所期待,但我也必須承認多數期待並沒有被滿足,他們的創作並沒有與社會的脈動結合,或是融入更深刻的生命體驗,但我不會氣餒,那股對新希望的等待還在,雖然這樣的期待始終沒有得到適當的回饋。不過我想特別提一下『88 顆芭樂籽』這個樂團,他們就是我心目中傑出的樂團之一,主唱的即興表演中常會融入對臺灣當代現象的諷刺與調侃,例如前幾年奧運棒球熱和最近主唱在軍中受到的一些『特別待遇』,搖滾樂不一定就非要批判社會或反政府,我欣賞的是他們對社會關注的態度,在他們的作品中是看得到臺灣的在地現象的。

──《海洋熱2》是否和首集一樣試圖打破一般觀眾對地下樂團『頹廢、嗑藥、雜交』…等不『健康』的成見?

陳:有的,但不是刻意的,吸毒與性很可能是外人對地下樂團的刻板印象,但在我紀錄的過程中,我並沒有發現這些墮落的一面,這群人有的也有正職或課業,下班下課後就全神投入地練團,對他們而言這些就是興趣,與藥物或墮落沒有必然的關聯性,《海洋熱》就是要把他們認真的那一面表現出來,看到他們對音樂的執著,你自然會忽略那些硬要和地下樂團劃下等號的負面議題。

不過隨著經驗的累積拍到《海洋熱2》,觀察到的面向不再如此單純了,我也不單專注於呈現樂團認真的一面,舉凡團中人與人的磨擦、創作理念的不合、對未來的茫然以及如果能夠出片,又得做出多少妥協等更實際的問題,都會反映在這部續集裡。不過《海洋熱》系列確實有它打破大眾對地下音樂節偏見的使命在,像去年媒體將『春天吶喊』污名化的程度,就實在教人不敢領教!

──衝著眾多熱情 Fans 的喝采與期許,您未來有繼續紀錄『海洋音樂祭』的計畫嗎?

陳:現在當然不能把話說死啦(笑)!我不會排除這樣的機會,但我都這題材與活動已經有一定的瞭解,況且我八月份就要出國唸電影了,或許也應該交棒讓其他人來為這樣的影片注入新意了!

──70 年代『伍茲塔克音樂節』紀錄片的剪接師~馬丁史柯西斯,後來成了近 20 年來最偉大的劇情片導演之一。許多紀錄片導演也都懷抱著拍攝劇情片的理想,您是否也已經在籌備這樣的計畫?(據說是部原住民歌舞片…)

陳:沒錯,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拍一部阿美族歌舞片,一部可以媲美《紅磨坊》、《芝加哥》等好萊塢製作的大型歌舞劇,拍攝《海洋熱》系列其實算是我對音樂運用與說故事能力的訓練,未來這些元素都有可能運用進這部夢想中的劇情片裡,所以我沒有為自己設限一定要繼續朝紀錄片或搖滾樂相關的領域前進,其實腦中已經有很多劇情片的計畫在成形中了!像我其實一直對當兵的題材很感興趣,我之前的一部作品『我的莒光作業簿』,談的就是一對學長學弟從入伍到退伍的過程,我也曾經以一群女孩為主角,拍她們如何渡過男友當兵時期的經歷,算是從兩種角度來看『當兵』這件事,未來也有可能發展成劇情長片的題材。

李安導演是我一直嚮往效法的對象,我希望拍出的電影就是既叫好也要叫座,不是僅僅為了實現個人的理想或藝術堅持,這點我和《翻滾吧!男孩》導演林育賢都有共識,我們是屬於務實型的導演,要拍就要拍觀眾喜歡、也能賺錢的電影,所以我們不會走侯孝賢或蔡明亮導演的路線,不是不認同他們,事實上我們也推崇他們對影壇的貢獻,但是臺灣有他們做這類型的電影已經夠了,我們未來會走不一樣的路線,也許就是所謂更大眾取向、更商業的方向。

──告訴放映雙週報的忠實獨立影迷們,何時可以開始看到《海洋熱2》這部迷人的台灣搖滾樂紀錄片吧?

陳:這部片會在今年『海洋音樂祭』增設的『海洋音樂影展』作首映,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會是閉幕片,時間是七月中在總統戲院,希望能順著『海洋音樂祭』的聲勢和近期觀眾對優質紀錄片的期待,讓這部片吸引到更廣大的觀眾群,不過我倒也不急著隨著首映安排本片的商業放映,我覺得無論紀錄片最近被炒得多熱,片子好不好看還是最根本且最重要的元素,《海洋熱2》或許還有再被修改的空間,我會視首映後觀眾的反應與意見,來決定影片正式上映的時間與規模,也許會延到明年也說不定,臺灣紀錄片今年不差一部《海洋熱2》,要上映就一定要在最好的時機,上最滿意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