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女性帶領的影像革命發聲──『亞太女性創作者講座』特別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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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5-05
  • 艾爾

『性別』,不應該是用來區隔作品類別的基準,不過在這個多年來由男性主導的環境下,我們確實需要更平等且宏觀的文化視野,來關注女性創作者極具時代意義的精彩作品。

由台北市文化局主辦,女性影像學會承辦的『亞太女性創作者講座』,就是一個深入認識當代女性作品的絕佳機會,會中邀請了十六位分屬文學、舞蹈、影像與學術等領域的女性創作者,分別進行跨越國界與文化的交流與對談。為了響應這一系列活動與展覽對藝文界的重要性,『放映雙週報』在本期頭條採訪了主導本次策展方針的文化局廖咸浩局長,並獨家摘錄越南導演鄭明河與臺灣導演黃玉珊,對影像創作主題所發表的精彩講談內容,一饗未能親自與會的讀者們。

──請問文化局舉辦亞太女性創作者講座的宗旨與緣起為何?

廖:一方面主要是文化局成局迄今,始終沒有為女性辦過專門的活動,或者該說是向女性致敬的活動,不過除了向女性致敬,讓多年來女性創作者的歷史痕跡能被看見以外,更重要的是,我們希望藉著這個活動,能夠讓女性主義真正地『在地化』。

其實女性主義『在地化』的說法已經存在一陣子了,女性主義從最開始的歐美白人中產階級,演變到後來有所謂黑人女性主義、第三世界女性主義等來自較低階層的聲音,但是就臺灣女性主義的『在地化』而言,可能還有許多值得再努力的空間。基本上這種問題也同時存在於多數第三世界國家,關鍵在於我們常常拿西方的『現代』來比較我們的『過去』,但西方過去對女性的態度,其實並不比當時的我們先進,另一個關鍵則是我們往往把我們的『現在』歸咎於我們的『過去』,把現代的一些問題推給我們的傳統,卻忽略了近百年來嚴重西化的影響力,其實我們現代的某些偏見或歧視,是西方過去曾面臨的問題,而不是我們老祖宗流傳下來的,從某些考據已足以證明,中國女性在古代的地位並沒有我們想像的卑微,她們在文學或藝術上的成就也是有跡可循的。所以『傳統』不該是現代所有問題的根源,有時反而應該被運用來救贖當代。

所以女性主義在地化最重要的任務在於回頭去瞭解,到底我們女性今天面對的問題從何而來,是因為我們自身的傳統,還是我們迄今仍活在西方舊時代的父權體制下。舉辦這類型跨文化的講座展覽,除了深刻地瞭解現代女性的實際處境外,也要讓現代女性創作者的傑出成就得以被彰顯,並提供一個讓優秀女性創作者得以交流與結盟的機會。

──就電影(或影像創作)這部分,講座的主題為何?藉由跨國對談的難得機會,是否有特別希望激起關注的焦點?

廖:就電影這個領域,我們邀請了傑出的越南裔導演鄭明河與臺灣的黃玉珊對談,主題講的是『數位媒介與超文化視野』,也就是探討當代的科技如何與文化事業結合,以及所謂跨文化的現象,另外一組邀請到了韓國女導演邊永柱與臺灣的蕭菊貞導演,針對更著重於性別意識的命題,討論女性主義怎麼透過影像在父權社會內發聲,詳述她們從弱勢底層向上攀升的歷程。

──依您個人的觀察,臺灣多年舉辦女性影展與講座迄今,您是否有感受到女性地位在文化重要性的提升,女性創作者近年來展現最明顯的變革在何處?

廖:有啊,我覺得她們的成果非常地豐碩!在目前的藝術圈內,女性的地位絲毫不遜於男性,無論就質與量而言均是如此,早期的女性創作者還得面臨成家生子的負擔,導致了創作習慣的停頓,因此婚後就突然消失於藝文界的才女也不在少數,但隨著時代演進,婚姻制度漸漸瀕臨瓦解,相對地創作空間與自我追求的驅動力也就更強烈了!另外社會時常舉辦提倡女性思考與創作的活動,也都是助長女性作品迅速成長的主因之一。

至於最明顯的變革,則在於女性創作已逐步脫離男性的凝視,可以更自由地選擇個人關注的議題或自成一格的文風,情慾作品不再是多數,更多元化的創作空間正被開展著,跳脫了抗爭或壓抑的語調。我們得以見到女性創作者更寬闊的創作風格與觸角。

以下獨家收錄 4 月 23 日鄭明和導演與黃玉珊導演針對『數位媒介與超文本視野』主題所發表的精彩對談內容。

影像越界:數位媒介與超文本視野 

美籍越裔的電影導演與電影理論家鄭明河(TRINH Minh-Ha),於十二年前應第一屆女性影展之邀,透過黃玉珊導演的引薦,初次造訪台灣。她的電影挑戰、挑釁電影的類別和類型,在另類電影和影展的場域裡,激起觀眾對「電影語言」、和「電影類型」的辯証和反思。另一位講者黃玉珊導演在紀錄片和劇情片領域皆略有涉獵,近年在大學教授電影相關課程,黃玉珊導演本身亦是第一屆女性影展的創辦人,對培育女性影像創作業人才,頗有貢獻。 

該場演講的主題以《影像越界:數位媒介與超文本視野》,初次瞥見鄭明河導演的作品是在黃玉珊導演的櫃架上,被指定閱讀她的電影作品《姓越名南》,該片以一種驚人反省式的影像聲音元素,描繪越南女性從自身性別的身份,陳述國族認同、殖民經驗﹔段段訪談、句句旁白,皆有其意義,反省紀錄片本身對形式的提問,對身份、對處境的親近和觀察。在此有機會聽導演解讀、分享她對「電影」的詮釋,詮釋語言、詮釋聲音、詮釋影像,甚至是導引觀眾她看世界的方法和哲學。

玩弄形式、轉換語言的女性電影

詩人、音樂家出身的鄭明河導演,一直以來在電影中挑戰其形式和內容之間的關係,人們想到形式,通常會想到故事,對於導演來說形式本身也是內容的一部分,形式和內容可說是並進,甚至是合而為一的。換句話說,乃是有意圖式的方式去拍電影,用一種自覺的政治立場去拍電影,基本上和女性主義的運動精神是相同的。

關於電影分類我們很習慣以紀錄和劇情作區分,對於鄭明河導演來說,如何操縱玩弄電影語言,乃從形式、類型下手,基本上她不太用這樣類型的分類在拍電影,甚至於看待電影與她創作之間的關係。在她的創作裡面,紀錄片是外在的世界如何進到她內在,激起她一些想法著手創作;敘事電影則是將內在的想像,透過外在的世界,進而連結的創作。

在她的創作旅程中,許多人可能與筆者有同樣的感觸,如何閱讀、甚至詮釋鄭明河導演的作品呢?不知觀者可真能自我解釋、自圓其說自己的影像邏輯呢?藉此,鄭明河導演提出了在她的創作脈絡中的幾個重點和母題與觀眾分享,甚至帶著觀眾一起進入無法言說的鄭式電影。

首先,information(訊息的傳達),端指導演如何將事實呈現在觀眾面前﹔看待事實的方式,乃是一個觀點、一種紀錄片工作者觀察這個事件的方式。對於導演來說,聲音(voice)不只是單純的聲音,聲音可以泛指社會的聲音、社會背景的發聲。而語言(language)本身不只是解釋畫面的工具,在她的作品中,聲音從來不只是服務影像,聲音本身自有它的意義,如《姓越名南》該片紀錄越南女性面對國族、性別身份認同的經驗,至於西方的觀眾若要去了解越南女性的處境,是否真能透過她們的訪談完全感受到她們的立場嗎?為了表達語言障礙所產生的隔閡,導演讓不同階層地域的越南女性發聲,再次陳述片中受訪人的言語,甚至刻意去創造當語言在經過多重的的轉換和翻譯後,讓觀者直接感受到因語言的隔閡而有的差異。處於異國文化的美國人如何去猜測甚至以主觀的價值去詮釋越南女性的處境呢?以此作為辯証,並引出導演的觀點,正呼應理論與創作結合的想法,語言本身自能陳述出她的主體。

紀錄與距離:親近(nearby)和關於(about)

例如我們看到的紀錄片,只是在講述這個地方、這個文化,但是在這個地方文化的人,可能頗不能認同紀錄片工作者所詮釋的觀點,如果你陳述的文化是親近的(nearby),被拍攝的主體亦知你所了解與疑惑在哪裡,兩者文化的鴻溝亦是讓對方(被拍攝者)所熟知的,那麼所被陳述的主體(被拍攝的主體)感受到被尊重。導演一直抱持著拍攝的對象是可以反駁或是質疑你的態度在進行紀錄片創作,由此可見導演對於詮釋它者文化的尊重和自省意味是非常重視的。

關於訪談(interview),訪談這個字拆開來談是(inter-view),inter 是相互、交流的﹔view 乃是觀點﹔換句話說,訪問的人和被訪問的人之間互動的關係,才是最重要的。

關於 Cinema & Video,電影和數位越界之可能性

對於導演來說,電影是時間的藝術,電影本身可能是三度空間的,但是在銀幕中,有無可能存在著一種氛圍式的第四度空間呢?這正是她所好奇,甚至是實驗形式存在的主要概念。提到時間,導演認為「光」能充分詮釋時間流動的形式以此作為轉換,如何呈現會聽的視覺(眼睛)和會說的聽覺(耳朵),正是重點所在。

電影膠捲的特質像靜照般是定格的畫面,一格格的景物烙印在底片上。而數位的特性在於它流動的特質,用數位創作出來的影像,像坐在火車上,幕幕景色在眼前瞥過,對於導演而言這兩種創作上的體驗是非常不一樣的,也因為媒材的不同,讓鏡頭語言的意義因而有所改變。

最後,抽象的意涵,在鄭明河電影中的意境尤為深刻,對於大部分的人來說,抽象的事物,對觀者而言可能是一種困擾,對鄭明河導演來說,可能是更具象的,以詩意性的話語表達,像是在一滴水中觀見大河般。

在市場和創作取得平衡的黃玉珊導演

台灣導演黃玉珊對於數位的介入,電影創作形式的改變,導演認為從生產、儲存、傳輸整個過程裡,數位無疑成為下一世紀電影創作的主要媒介。黃導演提到:

「電影媒材的轉換,大致在五年內就有一次重大革新,從早期的八厘米、十六厘米到DV、Dvcan的拍攝媒材轉換,技術的變遷和拍攝主題之間,仍緊密相連著電影語言的使用,面對自我興趣甚高的創作內容和市場考量的電影題材之間,如何取到平衡,正挑戰著自我對電影創作的拿捏和態度。」

從一九八零年代的創作生涯到近期剛完成的《南方紀事》,身為創作者的她會觀察哪些題材是整體台灣的電影環境中,還未被再現過的,導演以她獨有的敏銳力挖掘具市場接受性的題材。在敘事電影的場域裡,黃玉珊導演盡情的讓各種不同的影像風格、想像性的 文學象徵,多重突顯女性內在心裡世界,讓女性角色在有更深刻、細膩的表現。呈現不同形式的藝術家角色也在她的作品中不斷被設計,如建築師休澤蘭、舞蹈家蔡瑞月、雕刻家黃清呈。面對攝影媒介與其他藝術創作之間的關係,題材和形式的使用,考驗著藝術特性不同而表達的影像語言。

在紀錄片創作的領域中,黃玉珊導演用不同的思維觀點,為女性影像立言。在紀錄片創作中,展露她「敘事」再現詮釋的影像魅力,表達她人道主義的立場,對政治、歷史事件的關注和女性權益的伸張。

多重出入口的看電影方法

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技巧的使用,皆關乎到創作者詮釋電影、看待電影的方式和方法。相較於鄭明河抽象式的電影語言,黃玉珊導演在具象和寫實間,找到數位科技帶來擬真式的場景和憾人的磅礡場面,觀賞黃玉珊的電影永遠在感動和人道關懷中,聞見女性堅毅、母性之精神。

閱讀鄭明河的電影猶如層層抽絲剥繭,新感官、交錯著對於語言的多重思考,影像早已成為實驗形式的媒介,從美學出發到四度空間的追尋,哲學性的思考襯托在美學之後,讓影像有更多種的方式,出入在看和被看之間,頗耐人尋味。

現場有觀眾問及鄭明河導演,你如何讓不懂你電影的觀眾,了解你看待電影的方式,甚至告知觀眾,每個影像聲音的設計,皆有其意義性。導演回答:

「看電影是有很多種方式的,當你讀到她時,你認為她是什麼就是什麼。當你闖進電影的世界裡,你自有發現其有趣、感動、愉悅之處,觀者自有所感、自有其所悟。」

(講座資料提供與撰稿:游婷敬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