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裂愛》:戰爭中被抹去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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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01

二戰結束至今已有七十多年,世界上幾乎只剩俄羅斯會舉行盛大的紀念活動,在5月9號勝利日當天,俄羅斯會舉行閱兵大典,紅場上當年戰死士兵的家屬會拿著父親、祖父的遺像遊行,這是俄國每年凝聚國族情感的重要時刻,近年二戰愛國主義電影在俄國不斷出現,不論是穿越劇情或是大場面戰爭畫面都不斷被製作,然而在這麼多與二戰有關的題材中始終少了「女性」的身影。

《裂愛》(Beanpole)是俄國導演坎特米爾巴拉果夫(Кантемир Балагов)獲得坎城影展一種注目單元最佳導演獎的作品,他深受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斯維拉娜亞歷塞維奇作品《戰爭沒有女人的臉》影響,將鏡頭轉向戰爭中的女性,承接她們在戰爭中承受的苦難與戰後面對的創傷,他也觀看了謝爾蓋˙洛茲尼察(Сергей Лозница)的紀錄片《Blockade》(2006),試圖了解當時徘徊於列寧格勒的陰鬱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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綽號是高個子的伊芽在擔任高射炮兵時腦震盪退伍,她的好友瑪莎將孩子帕什卡交給她一同離開前線,但她腦震盪後帶來的後遺症讓她時常如凍結般停滯,甚至意外壓死了孩子。她在醫院擔任護理師,離開了戰場,卻依舊被戰事追著,醫院裡太多傷兵,那些「不幸」沒有被沙場帶走的,必須面對往後幾十年的復原工作,不論是身體還是心靈,以及外在的人際關係和國家的重建,死亡曾經這麼近,但對這些失了手腳甚至癱瘓的士兵來說,卻又這麼遙遠,難以搆著。

瑪莎得知孩子的死訊後非常悲痛,而她又因為戰爭失去了生育能力,二戰不同於一戰,它波及的範圍是全面的,軍民一同捲入其中,也不只是男人的悲劇,許多女性擔任狙擊手、砲兵、坦克兵等等,除此之外許多人同時也是性提供者,用自己的身體換取每一個明天,卻因為多次的墮胎和強迫性行為而失去生育能力。這些人在歷史中幾乎不被記載,為了紀念史達林格勒戰役而設立的雕像「祖國母親在召喚」(Родина-мать зовёт)已矗立了一甲子,那些失聲的女性卻尚未被提起。瑪莎要求伊芽生一個孩子還她,她卻沒有成功受孕,她詢問主任時,牆上正好貼著有著「孩子──我們的未來」標語的海報,彷彿預告著這些千瘡百孔的人們不會有未來。

片中使用了大量的紅色與綠色,綠色代表的是重生與寧靜,紅色則是戰爭和鮮血的化身,瑪莎曾經穿上綠色的洋裝快樂地旋轉,卻隨著一次次轉圈陷入瘋狂,而她因為營養缺乏而慣性流鼻血的症狀也在此刻淌下,這些因為戰爭而不再完好的人們努力回歸平靜的生活卻只是徒勞,彷彿他們的生活就只能是全然的紅;伊芽代表的則是綠色,她是先行離開戰場的人,卻默默地在醫院幫助醫生執行安樂死,離開了戰場她卻仍然必須殺人,而此時殺人竟是一種施捨。綠與紅就在兩人的拉扯與糾纏中互相滲透至彼此身上,最終兩人的主色調甚至調換了過來,卻不是全然的純粹。一如戰爭已經結束,人們卻依舊被夢魘緊攫。

本片時空雖設在1945年的列寧格勒,卻沒有提及史達林,那些蘇聯的象徵也沒有出現,鏡頭對準人們的生活,試圖尋找創傷後互相扶持、理解與愛的可能,得到的卻是糾纏與不和諧的緊張關係,然而即便不和諧,卻可能也是那個時代僅能完整於此的殘缺。導演和製片曾考慮過是否將故事的時間轉換到現在,但隨著越來越多的討論,他們認為這個故事被限縮在特定時間反而越能彰顯它的藝術價值,再者二戰是婦女參加人數最多的一次,當時的醫學條件並不發達,人們更依靠奇跡,這對依芽的角色塑造也至關重要。

俄羅斯聯邦統計局2016年的人口資料可以看出俄羅斯70歲以上,也就是二戰結束後一年1946年之前出生的人口男女比是1000 : 2441,男女比嚴重失衡,這也讓俄羅斯被稱為老太太的國家,也是因為這樣的社會現況,讓人忘記了在戰爭女性也受到了很大的傷害;在人口年齡結構的圖表中也可以看到不論性別,在70-74歲這個年齡層中,人口都比上下年齡層的人少很多,也證明了即便戰爭已結束了70多年,當年的傷害仍然延續到了今日。

本片在時代的灰燼中找尋曾經的生命,戰後的列寧格勒並非煉獄,因為連悲慘的嚎叫也不存在於此,這裡有的僅是一片死寂。在這裡有人失去青春,有人失去生命,戰爭不是愛國主義者眼中那樣的豪情壯闊,也非英雄主義者心中的挺拔縮影,而是如伊芽般安靜、困頓的悲劇。

導演曾說,「創傷在電影中非常重要。」,他認為創傷促使自己去看電影,他甚至會特別培養自己對於創傷的反思,他經常觀看別斯蘭人質事件、莫斯科歌劇院脅持事件的新聞,也會回顧車臣戰爭的紀錄,他認為培養對創傷的反思對藝術家來說是很重要的。而他的下一部作品也希望將焦點移回他的出生地北高加索,並製作一部動畫電影講述這裡的生活。

文中部分資料來自
Кантемир Балагов: «Уверен, что мои амбиции меня когда-нибудь погубя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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