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那些我們想像的愛情》:那些我們為愛所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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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11

你或許會接起電話
問道
是誰?是誰啊?
這是城市的來電
她一直尋覓著你
相信她
在天際線的背後
已然破曉
                                       ——Mikael Co〈Panawagan〉1

由菲律賓女性導演Dwein Baltazar執導的《那些我們想像的愛情》(Gusto Kita with All My Hypothalamus),背景設定於馬尼拉下城區,透過一位成天穿梭漫遊於城市巷弄的女人Aileen,映照出各式男性慾望的形貌。

本片之初,對準Aileen緩緩行走於街道的慢鏡頭,老派又毫不保留地將男性對女性的凝視中,那份充滿浪漫遐想的慾望層層堆疊,同時看她不甘示弱地邁步、有點睥睨的姿態,不難察覺其深知自身外貌能對男性帶來的魔力,側分的瀏海宛若為其美麗的臉龐蒙上一層神秘面紗,她一舉手一投足輕輕撥弄,臉蛋便若隱若現,嫵媚萬分。

無標題

本片很容易被定位為一部以「男性凝視」(male gaze)為出發的作品,或可說Aileen是多數男性心目中的理想型,供男性積極投射千變萬化的慾望想像。片中的四位男性:二手衣店員Caloy、電器行老闆Lando、街頭流氓Obeng、大學生Alex,正各自代表著不同的慾望型態。

Caloy每日下午守著準點時間,如忠心的隨侍般,等待Aileen上門試衣,那是他在被規訓的日常中,始終恪守的例行性浪漫,為Aileen悉心留存的一套白色裙裝,展現其對婚姻與長相廝守的嚮往;喪偶多年的Lando,因Aileen而情慾覺醒,自此對性愛如饑似渴;在街頭討生活的Obeng,埋伏於Aileen每日必經的街道上伺機而動,暴力奪取她貼身配戴的首飾,以「物」之形式收藏對Aileen的愛慕,見他在破敗的藏身處用心鋪設「茶几」,整齊擺放一件件「戰利品」,加上一旁偷來的女性人形模特兒,透露出他盼望擁有的是一位女主人、一個家的溫暖;而沉迷於電玩世界的大學生Alex,尋尋覓覓的是現實生活中他人對自我的認可,他盡情想像電話另一端,是一位各種喜好、談天話題都與自己百分百契合的「靈魂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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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我們為愛所做的事,在四位男性的行為之間表露無遺,可謂愛情的普世性最高,任誰看了都不禁莞爾。原文片名中的hypothalamus為「下視丘」之意,下視丘管理著人類的情緒、食慾、睡眠等,其分泌的腦內啡為人類帶來愉悅的感受,或許愛情從來都不是偉大的,不過是生理機制在我們的小腦袋裡隱隱作祟罷了,每一個令世人痛哭流涕,並傳唱至今的愛情經典,萌芽之初只決定於下視丘運作的一瞬,而戀愛中人們的模樣,其實是那麼地傻里傻氣。在電影前半部,看四位男性竭盡所能以破碎的語言、不明所以的行動乞求女神的垂憐,不免顯得碎無章法,卻真切道盡戀人絮語的無用、純粹與美好。

這部由女性導演執導、且探討男女情愛互動的作品,令人忍不住想探問:女導演是否反而拍了一部女性形象被客體化的愛情作品?關於Aileen的身份背景,全片幾乎沒有揭露,她一身制服的穿著,已是唯一較清晰的訊息,除此之外,她臉上的微笑從未缺席,看似無憂無慮,也可說是毫無情緒表徵可言,她的活動範圍僅侷限在幾個街區之內,甚至例行性出現在特定街道上,看似為缺乏主體性的角色。然而,見其在城市中來回漫走,帶著點消費戀物的姿態,閒暇時間總在選購衣服、相機,配戴惹人注目的項鍊、耳環,就可發現Aileen為「漫遊者」(flâneur)的化身,流動性正是其權力的展現,Aileen藉由漫遊於街道巷弄,為男人帶來迷醉,建構了男性慾望的圖像,也彰顯了女性特享的能動性。

無標題

人們總是在批判使女性淪為慾望客體(object)的「男性凝視」,但眼見片中四位男性「隱忍之,誠極難耐」的苦情樣,就能曉悟男性對女性的強烈慾望與想像,也在反噬著凝視的主體(subject),其實男性深為愛慕的女性所折磨不已啊。

本片鏡頭別具巧思地挪用了「漫遊者」概念,帶有跳脫日常、找尋城市奇觀的特質,觀眾跟隨著鏡頭/Aileen的腳步,看見了馬尼拉下城區的二手衣店(ukay-ukay)、二手電器行、熙來攘往的街道、破敗陰暗的小巷與堆滿廢棄物的頂樓,城市的大小角落,都能孕育出全新的故事,而在城市中漫遊,則為一成不變的城市生活,注入新的刺激與期待。

隱身於城市一隅的小人物們,面對the one的降臨,終能在想像的異托邦中,對Aileen傾訴情意、與Aileen享受魚水之歡、從Aileen身上重拾人情溫暖、對Aileen一見如故。馬尼拉日暮之際,我們對眼前那個人的愛,早已昇華為致城市的一封情書。

 


1. ‭ ‬編註:文章開頭所引用的詩句,有出現在片中。關於這首詩的呈現方式,可參考電影臉書粉專的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