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孤獨與心魔中解放——《怪物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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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17

成為怪物的孩子並非什麼難事。我們生來就不是複製品,與生俱來的差異終究會使我們成為他人眼中的怪物。或者後天一點點脫離常軌的遭遇,就足以讓我們身不由己地,活在一個充滿怪物眼光的世界。

雖說是《怪物的孩子》,但一開場的怪物卻是流浪澀谷街頭的主角蓮。失去父母的連結,他與成年人就只剩互瞪互咬,人來人往的鬧區也變成了怪物推擠徘徊的異界。這時,與其說來自怪物界(澀天街)的熊徹偶然發現這人類孩子,不如說是來到人世的怪物,和不合於人世的怪物蓮互相吸引,促使蓮不自覺踏進怪物界,被熊徹強冠上「九太」的名字成為弟子。

這一對師徒是帶刺的野獸同類,都像熊徹背上有如火焰又像槍尖的紋章,熱情卻易傷人;當初他們不自覺抓住彼此,卻總在面對面時難以忍受對方,直到九太在熊徹與豬王山的打鬥中察覺了真相:即便怪物的世界裡晴空萬里、人人心中彷彿都沒有一片烏雲,但熊徹卻和流落澀谷街頭的他一樣,只是一頭怪物獨力對抗整個怪物世界,滿腔憤怒,卻孤獨脆弱。

同理心萌生後,接著登場的便是磨合。這時大顯身手的是多多良和百秋坊這對活靈活現的配角,一個黑臉一個白臉,有時戳穿熊徹說不出的心裡話,有時又把這些秘密悄悄轉遞給九太。他們巧妙地撮合這對師徒無法老實相訴的彆扭情感──因為太像,而太清楚對方逞強外表下最脆弱的缺口在哪;互揭瘡疤之餘,卻也不知不覺修補了彼此的傷。他們將對方從自己孤獨的世界解放出來,發現了相對的定位和意義──失落已久的父與子;或者也可說,讓原本只活在當下的怪物,想起了過去的自己,也看見了可能的未來。

然而,蓮長大了,意外(或不可免)地回到睽違八年的澀谷。在他眼裡街頭依舊徘徊著陌生人,但從城市光影中可感覺這世界已不再構成威脅;圖書館門口那段被省略的打鬥或許是節省畫格,但也可想像蓮與普通人的力量差距已不值得描繪。久違的人世如今充滿未知的奧妙,有著令他悸動的女孩楓引領向前探索,但一個落在蓮身上的難題,比起相似的前作《狼的孩子雨和雪》更為棘手。

《狼的孩子雨和雪》中,日本狼的人類遺孀「花」帶著一對狼孩「雨」和「雪」,從城市避居到深山與農村的交界處。雖然花的堅強與溫柔,讓她們一家三口勉強在人世邊緣安身立命,也一度讓這對姊弟身上的兩種天性平和共處,但時間帶來的變化與隨之醒來的宿命,並不是母親的力量能阻擋的。人世與自然分別呼喚著兩個狼孩身上的一半天性,讓逐漸長大的他們無法對眼中的新世界停下腳步;他們離開母親養育他們的交界地帶,分頭走進山林與城市,帶著不能拋棄的雙重身分重新尋找自己的生存方式。

不過蓮沒有這樣的選擇機會。他始終是人類,不可能作為一頭怪物永遠活在澀天街;但他的成長歲月卻全給了怪物界,等他重返人世時,已經是個一無所有,連漢字都無法閱讀的成人。狼的孩子可以在母親呵護下奔往心之所向,蓮卻得脫離成長背景回到更陌生的故鄉。制度不容他在社會中生存,而與生父相遇更令他清楚,這世上其實沒人真正知道他是誰。即便能來去兩個世界,他在哪兒都還是怪物。不管為了符合哪一邊的準則,而不停掩飾甚至除去怪物的痕跡,這一刻他都不得不面對自己身分的混亂。同時,熊徹卻得要面對自己的挑戰;他之所以非要收蓮這徒弟,就是為了這一天堂堂正正打贏豬王山成為宗師,但此刻蓮卻四處徘徊,不知自己終究屬於何處。

這部片描繪的深刻情感互動,不管是以彆扭的舉止令人會心一笑,還是用溫柔的釋懷讓人落淚,其實都非常成功。這部片也很精彩地運用兩個世界、多種將彼此視為怪物的觀點,來探討人怎麼去感受、接納他人,來撫平內心與外在的種種摩擦,蓮最後作出的抉擇也可說恰如其分。但很可惜地,本片在熊徹與豬王山對決後卻開始走樣,關鍵就在與主角相映的反派一郎彥。

故事後段揭露了一郎彥同為人類棄兒,但當初撿回他的豬王山始終隱瞞其身分,以至於一郎彥逐漸在身分懷疑中累積怨念而化魔。以豬王山的表白省略了應有的鋪陳,並決定以一郎彥的反派化來促成全劇最終決戰,讓一郎彥的瘋狂、怨恨與戰鬥力都顯得突如其來而空洞,使劇情也隨之平板。最後蓮不意外地得與一個命運和困境都相似的鏡像進行《火影忍者》鳴人與佐助般的對決,一郎彥還因為撿起蓮掉在路上的小說《白鯨記》而突然化身鯨魚,順勢使蓮扮演了能扭轉悲劇命運的亞哈船長,並以心中熊徹的力量打敗一郎彥,還以一擊化解對方心中的長年怨念。況且,一郎彥的怨念源自自身的懷疑,為何最後該要化為蓮心中的魔王?

這段《白鯨記》令人納悶,女主角楓的舉動又更雪上加霜。楓代表著服從規矩長大,卻壓抑著心中孤寂的入世怪物。電影後段才登場的她,不得不以口白敘述身世來跟上電影主旨;當台詞已略多的她企圖用說理打動騰空緩緩落下的一郎彥時,一個說教加上一頭不明所以的鯨魚,電影累積的張力也已消耗不少。《怪物的孩子》大半都表現優異,但實在該有一整段更精彩的最終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