攪亂了一池春水––《妮可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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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7-30

記得那些暑假,總期待爸媽出去上班不在家,可以享受一個人在家的好感覺,成為屋子的主人,也成為自己主人,擁有屬於自我主體的自由。而也是那些暑假,從上一個學年過渡到另一個學年,有時更是從一個人生階段的結束進階到另一個人生階段的開始。

不過大部分暑假的日子裡都不像是青春電影中那樣精彩,充滿著汗水與熱血,我們的暑假多半都是在那些寂寥的片刻中虛度,電風扇在炙熱的房間中來回吹了又吹,才漸漸體會原來這才是人生原本的樣貌。電影《妮可睡不著》將這些虛無的細節提煉出來,整部電影的色彩只有黑白,這樣黯淡的設定在妮可的世界觀中完全成立,黑白讓失眠分不清黑夜與白晝,黑白讓虛無更加虛無,黑白也讓這部電影更貼近現代主義電影的美學風格。

人的虛無狀態在電影中被放大:拍攝視角平行於妮可這個人物上,使角色平凡化,在當中妮可沒有過多的情緒起伏,維持著冷靜和無感,觀者看不見她的內心動靜,而是看到了她生活的狀態,這樣處理的方式與整部片的定調產生和諧。緩慢的平行推軌鏡頭(這也是魏斯安德森電影中產生荒謬性的關鍵元素之一)以及用黑幕分段與斷裂的剪接方式使得情節被淡化,各個角色之間的情感又或者觀者與劇中角色的關係充滿疏離。

這樣的氣氛延續到妮可的職場,他在慈善二手衣賣場負責理貨,空虛的工作內容與不在同一頻率上的同事(多為相對弱勢族群),偶爾透過偷竊行為滿足自己的私欲。空間配置上妮可被建構在單調一致、極為乏味的場域中,線條分明與冰冷的秩序是現代主義下的產物,置放在當中的妮可更顯其渺小與荒蕪。職業的選擇上對照好姊妹作為秘書的工作,妮可相對不及欲追求世俗的功利,這樣的消極也反映在她對於人生種種的抉擇上,逃避現實猶如睡不著時出現的昏沉狀態,不夢又不醒。

妮可的年紀在影片中沒有明顯標示,但可以看見其站在成長的中繼點,正努力試圖成為所謂的「大人」,個體的自主性被突顯。妮可收到信用卡的那瞬間,背景出現璀璨的豎琴配樂點綴,加上片中少數露出的那一絲微笑,都讓我們想起脫離父母的第一步就是經濟的獨立,而經濟獨立後又有能力行使行動上的獨立,過去只能騎著腳踏車移動的她,可以開始有自己出國的機會,實踐冰島夢(近年來冰島成為美加人所嚮往的旅遊國度,某種擺脫生活的理想境外,重新擁抱自由的寄託,在電影《白日夢冒險王The Secret Life of Walter Mitty》與《冰島嬉遊記Land Ho!》都有著墨)。父母親的不在也使家庭倫理的束縛被架空,妮可擁有短暫的自主權力,但家仍是主體的框限,電影中有大半場景都發生在妮可家中,相對朋友或哥哥在外租屋,留在家的她彷彿仍未想對自己人生負全責。

電影中妮可對於性的觸及是在片頭,妮可裸身躺在一位男子身旁,即揭示妮可對於性/愛是擁有自主權的,然而這樣直接的表露卻在虛無的走向下被消弭,隱身在水作為性的意象與暗示,也是妮可情緒/情慾起伏的表象:開頭男子房間中和緩由上流下的瀑布造景、中途冰島旅遊廣告中靜立的間歇泉如被壓抑的情慾到最後的噴發,以及出現在妮可家中那一座泳池,猶如妮可心中的一池春水。

原本平靜的水面,被哥哥所組的樂團鼓手─JF的鼓棒(陽具象徵)所攪亂,搖滾樂團的介入使妮可單調的生活產生漣漪,也使得本來安靜的電影節奏出現了噪動,但妮可對他的好感卻處於被動狀態,相反地,當中馬汀的安排就產生對照組─一個奇異的個體,大人的聲音與孩童身體錯置的男人/男孩,主動積極地追求妮可,面對這樣挑動不起情愫的對象,也只能消極以對,有時候愛情的發生確實需要一點激情和衝動,這也呼應到妮可前男友閃婚的決定上。

如果將整部電影/整個夏天看作是妮可的潛意識,又或者妮可睡不著的狀態是她處在半夢半醒時的神遊都是成立的,黑幕與剪接造成的「影像隔間」都像是一段段沒有順序的夢境,而黑白並非我們平常感官世界中所呈現的色彩,加上馬汀角色的安排與充滿戲劇性的結尾段處理上都充滿著超現實的色彩。這個抑鬱的夏天,是情緒/情慾的大爆發,也是成長的轉捩,努力學著大人應該有的動作,在不斷抉擇中成為一個所謂積極進取、負責任的人,但有些時候消極其實也是人生的一種面相,一種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