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要去的地方在哪裡?––《到不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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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6-03

「你是否覺得這世界是個 anywhere,然後你到了 somewhere,又發現自己身在 nowhere。然後你又會在 nowhere找到了 anywhere,又到了 somewhere。」

––《到不了的地方,就用食物吧!》

 

壯遊(Grand Tour),是近年來台灣旅行的顯學用詞。從2004年林懷民雲門舞集所倡導海外「流浪者計畫」開始,到2007年順應當時流行的樂活(LOHAS)生活型態與電影《練習曲》興起的單車環島熱潮,再到2009年青輔會開辦「青年壯遊台灣─尋找自己的感動地圖」活動,鼓勵青年朋友透過旅行的「儀式」深入土地,了解鄉土、了解自我。而2005年,一個台客與一個導演聯合出版當時被稱為新類種的旅遊書《到不了的地方,就用食物吧!》(李鼎、徐君豪合著),和這趟旅行相隔十年後,電影版本問世。這個十年,台灣壯遊議題持續延燒,風格旅行、個人旅行出版量大增;另一頭,台灣電影則從低潮走向另一個復興時期。

電影《到不了的地方》是一部公路類型片(Road Movie)在地化的典型。不同於近年公路國片《練習曲》以聽障學生為主角,獨自一人透過單車行旅,去體會個體與集體、社會、土地的聯結;以及公路紀錄片《不老騎士––歐兜邁環台日記》,透過十七位長者騎摩托車環島圓夢之旅,正視老年與死亡等人生課題。除此之外,此片則加入哥兒們電影(Buddy film)類型元素,而且從兩個主角皆是男性、職位分別為導演與事業有成的台客游泳教練等的角色攝定,也點示出此片以男性中心(開頭在梅花園聞著暗香稱之為「男人香」點示與當中女性角色多為陪襯且扁平化,如對於母親的描寫)的觀點,與其中上階層(移動工具為名牌重型機車 V-MAX、兩人在旅途中多以大飯店為休息場所)社經身分出發的視角。

哥兒們電影(Buddy film)這一類型的題材很容易就被處理成同志電影,而本片兩位男主角的情感流動。以及主角台客謝呈全(以寫真男模徐君豪為原型的角色,張睿家飾演)在片中大量裸露男性軀體的特寫鏡頭,都讓曖昧的情愫在界線游移,但導演也讓片中的自己直接問到:「為什麼一定要貼上某種標籤?」影片中不諱言地探討到了這個議題。

旅行當中,身旁同伴的內心就像是個到不了的地方,透過旅行更能看透彼此。兩人旅行的目的雖然不同,但同樣在做一種「追尋」:一個是味道記憶的追尋(兒時在太魯閣喝金針湯的具象記憶)、一個是異文化想像的追尋(丁字褲與飛魚等具象的目標)。同時,兩人也同樣透過旅行在對抗內心來自父親/父權的陰影––一個是對父親逝世的陰影、一個是父親家暴的陰影;也透過旅行做對於現實的逃避––一個是逃避內心深層的害怕,一個是逃婚(約束)。

開頭以出版社會議,藉由主編娓娓道來兩位主角的來歷與旅行。路途上,兩位主角也不斷與途中過客們,提及拍片與出書的計畫,這樣的安排,讓旅行初衷的純粹性變得功利化。另一方面在本片編導李鼎的處理下,影片中的旅行、風景成為客體,角色的內心問題反而獲得大篇幅處理,個人的意識反成為影片的主體,算是一種特殊的手法。但是,主角的回憶與糾結的片段,常被創作者以去前因、少鋪陳而直接生果的插敘方式,剪接在旅行途中,而書中占重要角色的食物/食譜,在電影中則退而成為勾勒記憶及與過客穿針引線的物件。

本片導演李鼎即原著與改編劇本的作者,這樣的身分讓導演陷入過度全知,反而缺少在文本改編時,創作者應該產生的距離。同樣問題也反應在導演在片中親自為角色作內心獨白的旁白配音,而非演員(林柏宏)親自作旁白,造成影片敘事觀點的錯亂。也因為這部電影的生成,是八十二天的實際經驗轉換成三百頁的旅行書寫,再轉換成兩小時的電影,在濃縮劇情、化繁為簡的拿捏下,都讓觀眾產生了一種間隙與落差(gap),每個段落、每個落腳地點、與每個過客的相逢限於時間篇幅,都只能點到為止,也化約了當中原住民的部落文化,讓觀眾像個走馬看花的觀光客。進而,這樣的文本讓我們反省到文化現實、旅行經驗書寫與影像再現三者關係:

「文化傳統成一種景觀(spectacle),具有交換價值,因為它可以滿足物質世界人們好奇的觀瞻(gaze)慾望。」

––郭力昕〈東非,帝國主義,觀光客〉

每段旅行的終點就是回家。這個「家」在電影中有三層指涉,第一層是前兩代祖父母輩一九四九年隨國民政府遷台而遙望中國的家鄉,而那像是一個到不了的地方;第二層是父親死亡的彼岸,也是一個到不了的地方;而最後一層,則是現實生活那個過去到不了的「家」,透過旅行與自我和解的過程,最終他還是回家了,到不了的地方還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