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ve殺人網站》:「旁觀他人之痛苦」的後現代集體自殺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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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9-18

文化批評家Elaine Scarry 於其經典論述《苦痛中的肉體》(The Body in Pain)中提到「苦痛」是難以言說,非自身難以感受的真實存在。正由於他人的苦痛,旁觀者永遠難以感知,所謂「切膚之痛」基本上是一種不可能的投射或同理心,而投射本身關乎距離,隨著身體距離的的拉長,他人苦痛的真實感也隨之遽減。Scarry舉例,在近身肉搏的沙場上,在軍刀刺入他人的剎那間,自己也會感受到一種毀滅性的痛苦震波,透過染血的刀身,穿破刀柄,進入行刺者的知覺系統內。刀刺的瞬間,刺殺者也同時被自己的刀,強而有力的刺中;距離只有一個刀身的絕緣,他能完全感受到對方死亡痛苦的巨大哀嚎,好似自己才是那痛苦的震央。



相反地,投擲炸彈的飛行員,由於距離相隔天涯,受害者的痛苦震波,根本難以「上達天聽」。因此,訓練飛行員遙控飛彈是相對容易的,當受害者與加害者間的距離無限拉長時,他者苦痛可以化約為零。在飛行員的螢幕上,「旁觀他者之痛苦」,而那痛苦絲毫無法被量化成可感知,可再現的「真實」。



表面上看來,《Live殺人網站》(Untraceable)諷諭/控訴網路文化裡的暴民政治。「Kill with me,越多人點閱,他死得越快」。只要一個按鍵,即時登入live虐殺片,柯能堡或《八厘米》式的身體恐怖(body horror),同時滿足所有窺視的好奇慾望。《Live殺人網站》現場直播殺人的經過,受虐者肉體的苦痛化為線上人氣的迅雷計數,正無聲地,悄然地,震耳欲聾。Untraceable:無可追尋,無可追尋兇手的身分,無可追尋共謀結構的瀏覽客,不可追尋的,不可覺知的,也是受害者身體的巨大苦痛,在你的螢幕上,數位化成Full HD的影像檔案,隨時可供下載。視覺上的恐怖絕不比《奪魂鋸》來的少,但他者的痛苦,因為距離的緣故,無法讓旁觀者感受到「如臨現場」的感覺:一件駭人謀殺案,正在發生。



以《驚悚》(Primal Fear)和近作《破綻》(Fracture)知名的導演Gregory Hoblit,擅長刻劃人性之惡。在Hoblit最冷酷的極端問句裡,黑暗之心,在偽善或人格分裂的精彩包裝下,一一浮現;愛德華諾頓和安東尼霍普金斯,為我們作了極其經典的詮釋。在後《黑洞頻率》、後《駭客任務》的虛擬實境裡,Hoblit更覺察到一種純粹的的人性邪惡,無法以個人的單一行為,統整包含。在仿真的後現代文化裡,當個體成為隱性的ID代碼,焉辨雌雄,神鬼莫測,取而代之地,可能是一種伺機而動的,不自覺的,深埋潛意識的集體邪惡。



《Live殺人網站》欲將辨證的,即是一種《蒼蠅王》或《海灘》式的惡之華。在後現代的情境中,網路提供了高度的隱匿性,邪惡有了最佳的保護傘,慾望可以無窮流洩,無限延伸。或窺視,或殘殺,或毀滅,或偷淫等-那些在文明所正常化或壓抑的人性-弗洛依德所謂「文明及其不滿」的種種慾望回歸(the return of the repressed),透過現場直播的殺人實境,得到瞬間的滿足。同時因為真實與虛假之間的界線,早由仿真的後現代性一舉解構,觀看者更不覺任何道德上的譴責或不安,他們所見之物,再怎麼真實,早就被擬仿成一種聲光俱佳的「表演」罷了。在慾望橫流的場域裡,彷彿AV女優再怎麼興奮,虐殺片血噴得再多,都只能是一種挑逗,誘惑觀者得到最棒的高潮經驗(而慾望,拉岡早就說了,是永遠無法真正滿足,永恆剩餘的object petit a)之表演手段罷了。



正因真實/表演的二元對立被後現代性所輕易揚棄,真不為真,假不為假,強化了觀眾對於感官經驗的麻木不仁。根據Scarry的看法,「距離」已然讓痛苦的傳遞變為困難,後現代性的虛構玩弄,則讓痛苦(或任何知覺體驗)的溝通,變為完全不可能(the total breakdown of communication)。在這層意義上,《Live殺人網站》真正現場直播的並非殘殺他者的恐怖秀,而是逐步而後狂飆地演示,文明的自我情感謀殺,一齣追求最終高潮不成的,催眠式集體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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