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不一樣的《陣頭》
綜觀近幾年的台灣電影,「傳統/現代」與「本土/外來」的衝突、融合,以及在地文化的拼貼儼然成為創作的主流趨勢,其內容貼近市井小民的生活經驗與記憶,十分平易近人,容易討好觀眾,因此往往成為票房的保證。在2012年台灣出品的開春賀歲電影裡,有多部作品皆依循這股潮流,展現生猛有勁的台灣土俗氣味與生命力,知名電視劇導演馮凱的電影處女作《陣頭》便是其中之一。
《陣頭》取材於「九天民俗技藝團」的真實故事,一如片名所示,陣頭中家將的臉譜與服裝是最為華美的色彩,與心跳頻率相符的鼓聲是最為人震懾的聲音,透過電影強烈的畫面印象,陣頭的表演絕對是這部電影不容錯過的一大亮點。不過,在這層光彩奪目的外衣底下,《陣頭》企圖傳遞的是細膩的情感,包括人與人之間的關懷與扶持、對家的依賴,以及對傳統民俗藝術的關注。
電影以兩組人物為中心:達叔(陳博正飾)、達嫂(柯淑勤飾)、兒子阿泰(柯有倫飾),及其所帶領的陣頭團隊「九天」;另一組則是武正(廖峻飾)、阿賢(黃鴻升飾),及其所領軍的「震天團」。這兩組的人物組成中,既有以血緣關係所連繫的家庭,也有情同家人般的陣頭團隊,如同同為賀歲片的《龍飛鳳舞》(Flying Dragon, Dancing Phoenix,2011)的設定──三代同堂大家庭與歌仔戲班──將「家」的定義與形式廣義化,也點出台灣人對家的重視與依賴,以及彼此之間密不可分的連繫。因此,出身陣頭世家的阿泰即使離家北上學習音樂,陣頭依然形影不離般出現在他的生活中,正如路邊老伯伯對他的點示,陣頭──某種程度上也代表阿泰的家──是阿泰的依歸。
此外,正如外界對陣頭的刻板印象,陣頭確實是一些社會邊緣人最後的依靠,也是他們的家。九天團員們的生長背景各異,有暴力討債集團的大姐頭、黑道大哥的弟弟、受盡父親家暴的受虐兒,也有因罹患精神方面的疾病而被學校老師放棄的小孩,這群人或許不容於社會,但不代表他們就是壞人或社會的毒瘤,他們不過是想獲得注目與認可,家人們也對他們有所期待:梨子媽的含淚囑託、阿鬼(李李仁飾)不願弟弟步上自己的後塵。對這群人而言,陣頭不僅是成就自己的地方,更是情感上的家。導演在片中融入這些段落,無不是為了扭轉社會大眾對於陣頭的既定印象,使觀眾得以重新認識陣頭及其在文化藝術之外的另一層意義。
勵志取向的《陣頭》其劇情進展極為典型,兩組陣頭團隊從不和、彼此較量到和解,以至於最後團結完成精彩的演出,這樣的架構常見於相似題材的勵志片,沒有太多的新意。此外,阿賢和阿泰在合歡山上言歸和好的過於唐突,在鋪陳上略嫌不足,煞是可惜。角色的設定亦可見各種典型。達叔一如傳統嚴父的角色,不擅表達關愛與讚許,對阿泰總是又打又罵,還不斷地否定阿泰的作為,讓父子關係不甚和睦。另一方面,在文化與宗教上,達叔十分嚴肅,總是抱持著尊敬的態度,這點從他不敢讓太子爺淋雨,以及在「搬」與「請」等文字使用上的斤斤計較可以見得。不過,換個角度來說,這也是達叔固執、不知變通的一面。至於阿泰,很明顯是另一個典型。從畫太子爺的臉、跨香爐、不懂擲筊,可以看出他對傳統文化的陌生、疏離;而學習吉他,以及為太子爺加上LED燈飾,則可視為受到外來文化與現代化的表徵。達叔與阿泰父子兩人猶如「傳統/現代」與「本土/外來」的兩個極端,無庸置疑,父子之間兩個世代的衝突其實也象徵這兩個極端的衝突。
在達叔與阿泰之間,導演安插達嫂作為中間人的角色。相較於達叔的嚴父形象,達嫂宛如慈母,不會動不動就打罵阿泰,總是適時地放手讓阿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片中,達嫂有兩句重要的台詞,各別指出電影所要傳遞的主題:其一,當達叔質疑阿泰的能力,怕他搞垮自己苦心經營的陣頭團隊時,達嫂說:「陣頭怎樣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阿泰可以留在我身邊,跟他父親一起歡歡喜喜喝一杯茶。」點出對家的重視,以及希望父子關係可以改善;其二,在達叔與阿泰為了陣頭的傳統吵架時,達嫂跳出來說:「沒有父親就不會有現在的陣頭。」告知阿泰必須飲水思源的同時,也揭示出傳統與現代其實並非對立的兩方,而是傳承、延續的關係。
就像《龍飛鳳舞》取材的歌仔戲一路從廟前野台、電視演進國家戲劇殿堂,還加入吊鋼絲的現代技術,同為台灣傳統民間文化的陣頭,勢必也要面臨現代化與外來文化的衝擊和挑戰。電影結束前,一場極富聲光效果的絕讚演出,從傳統的擊鼓表演開始,中間突然變奏加入電吉他、流行歌曲、街舞、LED燈等現代元素,收尾於台下觀眾的熱烈掌聲,以及團員家屬們的肯定笑容,讓傳統與現代、本土與外來相互交融,迸發出動人的火花。導演透過電影這個與普羅大眾有著密切連結的媒介,以通俗的手法、簡單的故事與熱鬧的聲音影像,將「九天民俗技藝團」團員們的歡笑與淚水細心地記錄下來,轉化為文化養分餵養給觀眾,這何嘗不是另一層成功的變奏與融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