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懼消亡的生命──《靈魂的四段旅程》
此片名英文直譯為「The Four Times」,依憑畢達哥拉斯的理論,即四種生命形態──動物、植物、礦物和人──會不斷循環重生,「靈魂是個不朽的東西,它可以轉變成別種生物;其次,凡是存在的事物,都要在某種循環裏再生,沒有什麼東西是絕對新的;一切生來具有生命的東西都應該認為是親屬。」透過本片以人為始的生命流轉,透視自然樣態的生命流程,其實能隱約感受到「萬物皆有生死,遂為平等」的概念,既為平等,便因此呼應了循環重生的可能。
本片的影像善於捕捉時間。透過山嶺間雲影的緩慢移動,微風吹拂樹梢的輕盪搖曳,小貨車總是悠然地駛過鄉村的街道,營造出寧靜自在的生活節奏,即便死與生時時刻刻都在發生,萬物依然運行,如天地之初始與最終並無差別。
導演在拍攝城鎮生活時,喜歡以一置高且固定的角度拍攝,彷彿一種抽遠且客觀的距離觀看,看著老牧羊人自遠方徐徐走來並轉入教堂,看著每日的步履行程一如以往:驅趕羊群出門,在任一刻打盹,入夜之際,再領著牠們走過小徑,在小屋內燒炭取暖,飲藥入睡。首次移動此遠觀的鏡頭,是村內盛大的遊行,先由狗從鏡頭左處奔往右處,再目送著遊行隊伍自螢幕左下角緩緩走出,人數眾多擠滿了鄉道,回頭再看見一遲到的婦人與狗對峙,此時鏡頭仍不拉近,只是遠觀著、無情緒性地觀看,直到意外的轉折:停於高處的卡車向後滑行即將撞破羊欄,鏡頭卻又緩緩轉開,讓牧羊犬奔至遊行隊伍裡希求救援,再回頭時,羊群已散漫至街道上,牠們進入老人的家,在光影中整間屋裡滿滿的都是羊,呈現一種荒謬奇異的景色,時而望見羊模糊的身軀稜線,像似老牧羊人最後的視線。
拍攝羊的方式,則由潔白帶血的羊羔開始,隨著羊羔的輕輕叫喚,眾羊於日出之際安靜等待新生命的模樣,彷彿些微地帶入了人類的情感,在由人類轉向動物時,本應是由有情感的、有思想的人類,轉向看似無思想語言的羊,但接著小羊玩耍的鏡頭,等待父母歸來奔向的模樣,與人類在幼稚園下課的景象並無二異。在羊臉部的特寫或是動作行為的描寫上,其實隱約可見導演有意識地植入看似無意識的自然行動,構成人類可理解的情感,無須有豐富的臉部表情,我們也能感受到羊羔迷途受困時所感到的孤獨、害怕,因此貼近並理解了動物的世界與我們並無不同,最終生命進入大雪覆蓋,在原先仍有強烈對比的動景(羊)與靜景(山、田、橋)之間,進入了更深沉的靜止。
然而接續的並非樹木的新生,而是在感嘆大地無情吞沒羊羔之際,人類也輕易地伐下高聳的樹,而無視於其在山間的美麗姿態,此時仍以客觀角度凝視的觀者,難免對於影片中村民喧鬧歡呼著運送樹木,感到人類之愚蠢與傲慢。而村民在一系列的慶典中,只有吆喝聲卻並無一句台詞,是一種刻意地抹去人性,讓觀眾將人類暫時當做配角,而專注的去同感樹木的狀況,於是當慶典結束樹木倒下之際,眾人紛紛湧上摘取樹的一部份枝葉,與野獸分食景況無異,似乎殘忍,也演示著自然界再自然不過的一幅景象。
於是樹木被切塊,再度由小貨車緩緩運至工廠,現場的工人亦被拔除了語言,只是默默堆砌著木塊,鏡頭時而特寫被切割後的木,或碳屑,都是要成為一種貼近的注目,直到深處的木塊被封閉了眼睛,進入黑暗,以碳製碳,似乎生命的循環也成為一種餵養的關連,人餵養著羊,羊的屍體孕育了樹,樹以燃燒轉化為木炭,再由小貨車被載送入人類的家中。
於是開頭與結尾都回到製炭的小山,恍然聽見貫串全片,不時出現工人拍打炭山的深沉跺跺聲,仿似一種原初的叫喚,回應大地生命的律動;而從炭山孔隙中流洩出的白煙,如雲如霧,奔竄而出,這般死亡亦或新生的氣息隨著吹入山林,如焚燒,如戰事,卻又一如日常的山嵐。走過荒蕪的羊圈,炊煙從煙囪中緩緩升起,於是萬物都有了歸宿,也讓生命安置於此,不再懼怕消亡。